《揍敌客精神病人》梅露达尔

5、不会有的拯救

　　席巴没有立刻开口，他放下手中的文件，似乎是某份产业报表，身体微微后靠，椅背发出极其细微的皮革摩擦声。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种审视不是尖锐的，而是全然的缓慢的覆盖。

　　“弥希娅，”席巴开口，声音在宽敞的书房里产生轻微的回响。“上周的任务报告，我看了。”

　　“是，父亲。”

　　“关于现场遗留的目击者，以及后续的报警行为，”席巴的指尖轻轻敲击桌面，节奏稳定，“任务本身完成得很干净，评级是A。目标清除，酬金已全额支付。”

　　我知道这不是重点。席巴从不会只为告知任务评级而召见子女。

　　“报警的行为，没有对任务造成影响，也没有为家族带来实质性的麻烦。警察系统的反应在预料之中。”

　　席巴停下来，似乎在斟酌词语。这很少见。席巴通常言简意赅，指令明确。

　　“我好奇的是，”席巴的目光锁定我的眼睛，“你为什么这么做？”

　　问题来了。没有责备，没有质疑任务完成度，只是纯粹的探究。一个父亲对他行为模式稳定的女儿，突然做出一个不必要举动的探究。

　　我抬起眼，迎向他的目光。

　　“只是确认一下。”我回答。声音平稳，和我此刻的心跳一样，规律而无波。

　　“确认什么？”

　　我看着父亲，这个赋予我第二次生命的男人。他强大，理智，是这座黑暗山脉毋庸置疑的统治者。他能理解力量博弈，理解利益交换，理解家族存续的冷酷逻辑。

　　但有些事情是他理解不了的。

　　“确认，”我慢慢地说，每个字都清晰得像在宣读判决书，“我不会得到拯救这回事。”

　　话音落下，书房陷入一片更深的寂静。

　　席巴没有立刻回应。他甚至没有改变姿势，只是那双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试图聚焦在某个突然变得难以理解的事物上。他皱起了眉。这不是愤怒或不满的皱眉，而是一种纯粹的深沉的困惑。这种表情出现在席巴·揍敌客脸上，几乎可以算是一种异常事件。

　　他思考了很久。

　　我看着他的困惑，内心一片奇异的平静。我是一个按部就班的女儿。训练达标，任务完成，服从安排，从不惹麻烦，也从不提出过分要求。在席巴的认知里，我应该是一个省心的存在。

　　而我刚刚给出的答案，完全脱离了这个轨道。它不涉及利益计算，不关乎效率评估，甚至不指向任何可被理解的情感诉求。

　　他们没有办法理解。

　　而我早已得到了确认。

　　确认拯救这个概念，与我无关。无论是被他人拯救，还是去拯救他人，抑或是自我拯救的欲望，所有这些叙事，都与我绝缘。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一样。

　　席巴的眉头仍未舒展。他可能在想，这是否是一种隐晦的叛逆？一种对杀手生活的倦怠？还是某种需要矫正的心理偏差？但我的表情太平静了，没有丝毫怨怼或渴望改变的迹象。这反而让问题更加棘手。

　　最终，席巴打破了漫长的沉默。声音依旧平稳，但其中那丝微不可查的探究，被另一种更复杂的东西取代，那或许是作为父亲面对一个他忽然发现自己并不真正了解的子女时，产生的某种近乎无措的情绪。

　　“弥希娅，”席巴的语气是罕见的斟酌，“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他停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个表述不够精确。

　　“我是指，作为你个人，有什么想要的。与任务无关，与训练无关，与家族责任无关。”

　　我看着他。他的眼睛里，那困惑之下，似乎隐约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期待？或许，他希望能从这个一直没问题的女儿口中，听到一个正常的可以理解的欲望。一件漂亮衣服？一次外出游玩？某种特殊的训练器材？或者仅仅是一点属于少女的无关紧要的爱好。

　　只要有一个具体的指向，他就能理解，就能将其纳入揍敌客的框架内进行处理。

　　但我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有。”

　　两个字，干净利落。没有犹豫，没有遗憾，没有隐藏任何未尽之言。就是简单的，没有。

　　席巴眼中的那丝微光，熄灭了。困惑重新占据主导，但这次混合了一丝更深沉的东西。那不是失望，更像是一种面对无法解开的谜题时，理智上的轻微挫败，以及随之而来的本能的警惕。

　　这究竟意味着绝对的稳定可靠，还是某种潜藏极深无法预测的异常？

　　他再次沉默了，时间比刚才更久。

　　最终，他似乎放弃了这次探寻。或许他认为需要更多时间观察，或许他觉得这个问题暂时无解但尚无大碍。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恢复了一家之主的惯常姿态。

　　“我明白了。”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但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任务完成得很好。你做得不错。”

　　他停顿了一下。

　　“好好休息吧，弥希娅。”

　　结束了。

　　我微微躬身：“是，父亲。”

　　转身离开时，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我背上，沉甸甸的，带着未解的问号。我拉开厚重的书房门，走入光线稍亮的走廊。

　　意义？目标？渴望？

　　这些词语轻飘飘的，没有重量，我曾经无比渴求过，但都没有结果，我也不认为自己在这个世界能得到救赎。

　　同时，我不希望世界为任何人变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