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揍敌客精神病人》梅露达尔

4、重复的回旋

　　我回到了枯枯戮山。

　　报警事件没有引起任何波澜，就像往深潭里扔了一颗小石子，连水花都吝啬给予。管家递给我任务完成确认书时，表情如常，仿佛我只是去参加了一场普通的考试。签字，归档，酬金入账。流程完毕。

　　这很正常。在这个世界，杀手是合法生意，至少在特定语境下是被承认的职业。揍敌客家会缴纳税款，是旅游景点，甚至在某些高层圈子里享有诡异的尊重。警察的推诿不是胆怯，而是理智。他们知道界限在哪里，知道什么可以管，什么连触碰都是愚蠢的。

　　偶尔，极偶尔，也会有真正的理想主义者，被正义感或愚蠢驱使，来到枯枯戮山门前。他们的结局通常是成为三毛的食物。那只巨型犬的粪便里，恐怕掺杂了不少天真的骨头。基裘有时会把这些访客当作反面教材：“看，弥希娅，这就是不明白自己位置的下场。”

　　我明白自己的位置。一直都明白。

　　所以，一切都和我上一世一模一样。不同的舞台，相同的剧本。

　　那么，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是什么？

　　这个念头第一次清晰浮现，像雾气中突然显现的岩石。我站在房间的窗前，看着外面训练场的景象。

　　伊尔迷在对奇犽进行训练。

　　距离有些远，听不清具体内容，但画面本身就在诉说一切。伊尔迷站得笔直，黑色长发纹丝不动，像一道垂直的阴影。奇犽在他面前，银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刺眼，小小的身体紧绷着，每一个线条都写着抗拒与恐惧。

　　伊尔迷说了什么。奇犽猛地摇头，后退一步。伊尔迷伸出手，不是攻击，只是平举，掌心向上，一个看似邀请实则压迫的姿态。奇犽又后退，背撞上了训练用的木桩。他低下头，肩膀开始发抖。

　　我知道他们在训练什么。不是体术，也不是暗器。是伊尔迷和席巴认为奇犽必须拥有的某种冰冷内核。

　　奇犽才十岁。但他已经比大多数成年人见过更多真实世界的背面。

　　我看见伊尔迷的手落下了，轻轻按在奇犽头上。动作甚至算得上温柔，但奇犽像被烙铁烫到一样剧烈颤抖。然后，伊尔迷弯下腰，凑近奇犽耳边，低声说了更长的一段话。奇犽不再颤抖了，他僵在原地，像一尊突然石化的银色雕像。

　　我知道奇犽两年后会离家出走。带着对自由的渴望和对这个家的憎恨，遇见小杰，踏上完全不同的道路。那是原著的主线，是热血漫的主角征程。

　　但此刻，在这个窗前，我只看见一个被恐惧浸透的孩子，和一个耐心将恐惧编织进他灵魂的兄长。

　　说真的，我有些羡慕伊尔迷。

　　伊尔迷完美地适应了这个家庭，这个系统。他从骨子里理解并认同揍敌客的法则。力量即真理，控制即安全，血缘是锁链也是堡垒。他杀人毫无心理负担，他所渴望的也不过是权力与控制，对奇犽，对任务，对自己的人生。目标明确，路径清晰，内心毫无冲突。

　　真好啊。

　　那么，我又有什么目标呢？

　　这个问题悬在胸腔里，空荡荡地回响。按部就班地完成任务？在基裘身边扮演乖顺的女儿？在家族体系中当一个合格的中层成员？然后呢？结婚？生子？继续培养下一代杀手？

　　前世的记忆碎片在此刻不合时宜地翻涌。

　　令我感到一阵熟悉的反胃和空虚。

　　训练场上，伊尔迷似乎结束了训话。他直起身，奇犽仍低着头。伊尔迷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奇犽没有动。伊尔迷似乎说了句什么，然后彻底离开了训练场。

　　奇犽一个人站在那里，很久。阳光把他小小的影子拉长，投在沙地上，孤零零的。然后，他慢慢蹲下去，抱住了自己的膝盖。我看不见他的脸，但那个蜷缩的姿态说明了一切。

　　我移开了视线。窗玻璃映出我的脸，十五岁，黑发黑眼，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我试着扯动嘴角，想做出一个类似感触或同情的表情，但面部肌肉有些僵硬。最终，我只是眨了眨眼。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规律的敲门声。

　　“弥希娅小姐，”是梧桐的声音，平稳无波，“老爷请您去书房。”

　　父亲要找我。

　　“知道了，马上过去。”

　　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衣摆，我离开窗前。开门时，梧桐恭敬地站在门外，微微躬身。

　　我在想父亲找我的原因。任务复盘？新的指派？还是关于那个女孩的报警事件，虽然表面无波，但或许有需要注意的后续？

　　又或者，只是例行的谈话，关于我的训练进度，关于念能力的开发，关于作为一个揍敌客的未来规划。

　　梧桐在书房门前停下，为我打开沉重的雕花木门。

　　“老爷，弥希娅小姐到了。”

　　我平静地迈步走了进去。

　　书房里，席巴坐在巨大的书桌后，窗外透进的光勾勒出他如山的身影。他正在看一份文件，听到声音，抬起了眼。

　　我走到书桌前适当的位置，停下，微微低头。

　　“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