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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报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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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那年,我觉醒了念能力。
过程平淡得像完成了一道练习题。某天训练结束后,我感觉身体内部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不是突破,而是某个一直存在的开关被无意中触碰到。抬起手时,能看见周身隐约流动的气,淡淡的,像夏日柏油路上蒸腾的热浪。
经过水见式的测验是强化系。
我没有失望,也没有喜悦。就像体检时得知自己的血型一样,只是多了一个生理特征。
基裘知道后,电子眼闪烁了几下。“强化系……嗯,虽然不够优雅,但很适合你呢,弥希娅。”她的语气里有种微妙的放松,仿佛确认了什么。强化系意味着直接,意味着简单,意味着不会出现令人不安的特质系能力。我是可控的,可预测的,就像我的念能力一样。
觉醒念能力后,我可以独立出任务了。不需要伊尔迷陪同,不需要额外的监护。家族开始给我分配单人任务,难度适中,目标明确。
于是,在一个阴沉的周二下午,我前往第三座城市,目标是一对涉嫌泄露雇主信息的会计师夫妇。任务等级:C。建议方案:制造意外或快速清除。时限:四十八小时。
我选择了快速清除。意外需要太多前置准备,而直接清除更符合我的风格,高效,简洁,不留冗余。
目标住在市郊的独栋住宅,白色外墙,红色屋顶,门前有精心打理的小花园。下午三点,男主人出门接女儿放学,女主人独自在家整理税务文件。我潜入时,她正坐在书房里,计算器发出规律的按键声。
从背后接近,手臂环过脖颈,用力。强化系的气集中在手臂,过程只需要三秒。她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完整的声音,身体就软了下去。我把她安置在椅子上,摆成伏案小憩的姿势,然后等待。
四点十分,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前门打开,男人的说话声和女孩清脆的笑声传来。
“妈妈一定在书房,我们今天吃咖喱好不好?”
“好!”
我站在玄关的阴影里。男人先走进来,放下公文包,转身对门外的女孩说:“先把鞋子放好——”
他看见了我。
瞳孔收缩的瞬间,我已经动了。强化后的速度不算顶尖,但足够在普通人反应过来前拉近距离。手刀击中喉结,第二击打在太阳穴。他倒下去时,眼睛还睁着,里面映出天花板的吊灯。
门外的女孩哼着歌走进来。
然后她看见了。
时间似乎凝固了几秒。她手里还拿着刚脱下的皮鞋,校服裙摆微微摆动,脸上的笑容像慢镜头一样碎裂剥落。她看着倒在地上的父亲,又看向书房方向,从她的角度,能看见母亲伏案的背影。
眼泪涌出来,但声音卡在喉咙里。她在压抑,死死地压抑着尖叫的本能,肩膀颤抖得像风中落叶。
任务简报里没有提到要处理女儿。通常这种情况下,选择有二个,一并清除以绝后患或置之不理。
我没有离开,也没有杀死她。
空气里有血腥味,混着咖喱的香料气息。厨房里应该正在炖煮晚餐,咕嘟咕嘟的声音规律地传来。
我朝她走去。她后退,后背撞上鞋柜,发出闷响。
“别害怕,”我的声音很平稳,“我不会杀你。”
她瞪大眼睛,眼泪流得更凶,但依然没有出声。很聪明,或者说,求生本能很强。
我环视四周,客厅里有座机电话,乳白色的机身,数字键有些磨损。我指了指电话:“去报警。”
她不动,仿佛没听懂。
“去报警,”我重复,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出于某种恶趣味,而是很认真地建议,“打电话给警察,告诉他们这里发生的事。”
犹豫了几秒,她踉跄地走过去,手指颤抖着拿起听筒。拨号时按错两次,第三次才拨对。等待接通的间隙,她回头看我,眼神像惶恐不安的羔羊。
电话接通了。
“喂……警察局吗?我家……爸爸妈妈……”她语无伦次,声音哽咽。
我走过去,从她手里拿过听筒。她的手冰凉,微微出汗。
“这里是西郊枫叶路27号,”我对着话筒说,语气像在说天气预报,“发生了凶杀案。两名死者,姓名是……”
我报出那对夫妇的名字,然后停顿了一下。
“凶手是我,弥希娅·揍敌客。”
听筒那边沉默了几秒。接着,我听见倒吸冷气的声音,纸张翻动的窸窣声,压低的交谈声。背景音突然变得嘈杂,然后一个更年长的声音接过了电话。
“抱歉,您能重复一下名字吗?”
“弥希娅·揍敌客。”
更长的沉默。我能想象电话那头的情形,警察局里,值班的警官正在查询数据库,或者向上级请示。揍敌客这个名字在某些圈子里是常识,在官方记录里则是模糊的阴影,一种心照不宣的存在。
“关于您说的情况……”对方的声音变得谨慎,几乎可以说恭敬,“我们需要进一步核实。您能否提供更多细节?”
“尸体在客厅和书房。死亡时间在今天下午四点左右。死因是颈部折断和颅脑损伤。”我像在背诵尸检报告。”
“需要更多的细节吗?”
“不、不必了!”对方的反应很快,几乎有些慌张,“我的意思是……这个情况比较特殊,我们需要……需要走特殊流程。请您……请您暂时不要离开现场,但也不要……呃,不要有进一步行动。”
典型的推诿话术。不要离开,但也不要靠近。要调查,但不要接触。他们在拖延,在等待这个烫手山芋自动消失。
“我明白了。那么,报案人就在这里,你们可以和她沟通。”
我把听筒递还给女孩。她接过,听了一会儿,脸色越来越白。电话那头的人显然在询问细节,但问的方式很小心,避开所有可能指向揍敌客的问题。“你看到凶手的长相了吗?”“凶手有说什么吗?”“现场还有其他人吗?”
女孩的回答断断续续,期间多次看向我。我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花园里的郁金香开得正好,红色的,黄色的,在暮色中依然鲜艳。
通话持续了七分钟。挂断时,女孩的手垂下来,听筒掉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们……”她开口,声音嘶哑,“他们说会派人来……但是……”
但是不会那么快。但是可能需要上级批示。但是现场需要保护,请不要破坏。
我捡起听筒,放回座机。然后走到她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动作很轻,一种形式化的不带温度的亲昵。
她的头发很软,有洗发水的玫瑰花香。
“再见,”我笑了笑,不带有恶意,“我要先走了。”
她抬头看我,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熄灭了。不是希望,是最后一点对正常世界会正常运转的信任。她明白了,警察不会来,至少不会以她想象的方式出现。这个家,这个傍晚,这些血,都将被归档为不可处理事项,慢慢沉入官僚系统的底部,最终被遗忘。
我转身离开。穿过客厅时,厨房里传来“咔哒”一声——定时器响了,咖喱炖好了。香气更浓郁了,温暖的食物气息与死亡的味道混合,形成一种诡异的温馨感。
走出前门,傍晚的风吹过来,带着青草和远处炊烟的气息。我沿着来时的路离开,没有回头。走出一段距离后,我听见了哭声。压抑了很久的,终于爆发出来的撕心裂肺的号啕大哭。
我没有停下脚步。
我再一次确认,即使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我的人生和上一世还是没什么区别。
都一样。
而我不再期望得到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