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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命运的玩笑 ...

  •   暴风雪在清晨彻底停歇。

      天空像是被洗过一样,呈现出一种清澈的、近乎不真实的湛蓝。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照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积雪开始缓慢融化,屋檐下滴滴答答地落下水珠。

      临时收容所外,群众们陆续整理行装,准备返回各自的家。孩子们在雪地里奔跑嬉闹,笑声清脆。战士们帮着搬运物资、清理场地,疲惫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轻松的神情。

      杜磊在当天上午被医疗直升机紧急后送。走的时候他还昏迷着,但生命体征已经稳定。顾驰野站在起降场边,看着直升机消失在蓝天里,心里那块石头总算落地。

      “他会好的。”虎擎苍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鹌鹑命硬。”

      顾驰野点点头,没说话。

      中午时分,大部分群众已经疏散完毕。当地政府派来了清雪车和工程队,开始清理主要道路。“苍穹”大队接到命令:原地休整二十四小时,之后返回基地。

      一切似乎都在走向正轨。

      直到下午三点。

      顾驰野正在帮熊仄收拾装备,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余安康几乎是冲进临时指挥室的,手里攥着卫星电话,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虎队!紧急命令!”

      虎擎苍从地图前抬起头:“说。”

      “J省……爆发特大洪水。”余安康的声音在颤抖,“连续暴雨加上上游水库泄洪,三条主要河流决堤,九个县市被淹,受灾人口估计……超过两百万。”

      指挥室里瞬间死寂。

      刚刚经历暴风雪救援、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军人们,面面相觑。熊仄手里的装备包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命令是什么?”虎擎苍的声音异常平静,但顾驰野看见他握着红蓝铅笔的手指节泛白。

      “我部立即转场J省,参与抗洪抢险。”余安康念出命令,“运输机已经在最近的机场待命,两小时后起飞。我们是第一批增援的特种部队。”

      没有时间震惊,没有时间犹豫。

      “传达命令。”虎擎苍站起身,声音斩钉截铁,“所有人,十五分钟内完成装备转换。抛弃所有非必要雪地装备,携带水上救援物资。快!”

      整个临时收容所瞬间从松懈状态切换成战时节奏。

      打包声、呼喊声、脚步声混杂在一起。雪地迷彩服被换下,水上救生衣被翻出。充气艇、救生绳、水下照明设备——这些原本是为夏季训练准备的物资,此刻被紧急启用。

      顾驰野快速整理着自己的装备包。防水手电、救生哨、多功能刀具、急救包……他的动作机械而熟练,但脑子里一片混乱。

      从极寒到洪水,从雪崩到决堤。

      上天像是在跟他们开一个恶劣的玩笑。

      “顾驰野。”虎擎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顾驰野转过身。虎擎苍已经换上了作训服,手里拿着两件橙色救生衣。他递过来一件:“穿上。”

      “我们才刚……”顾驰野想说“我们才刚从雪灾里出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没有意义。命令就是命令。

      虎擎苍看着他,眼神很深:“我知道。”

      就这三个字。但顾驰野听懂了。

      我知道你很累。我知道大家都很累。我知道这很残酷。

      但我们是军人。

      顾驰野接过救生衣,默默穿上。荧光橙的颜色刺眼而醒目,象征着危险,也象征着希望。

      十五分钟后,全体人员在收容所外集合。五辆军用卡车已经等在路边,引擎轰鸣。

      虎擎苍站在队伍前,没有做长篇动员,只说了一句话:

      “J省有两百万人在水里等我们。出发。”

      登车。出发。

      车队在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道路上颠簸前行。车厢里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装备碰撞的轻微声响。窗外,雪后初晴的景色快速后退,阳光灿烂得近乎讽刺。

      两个小时后,他们抵达军用机场。巨大的运输机已经打开舱门,地勤人员正在做最后检查。

      登机前,顾驰野回头看了一眼。

      远山皑皑白雪,近处冰雪消融。这个他们奋战了三天三夜、救出了数百人的地方,此刻正平静地躺在阳光下,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走了。”虎擎苍拍了拍他的肩。

      飞机起飞时,夕阳正缓缓沉入地平线。机舱里光线昏暗,引擎轰鸣声震耳欲聋。顾驰野靠在舱壁上,闭上眼睛。

      他想起杜磊被直升机送走时苍白的脸。

      想起那个盲眼老太太递过来的芝麻糖。

      想起雪崩时杜磊扑回去的背影。

      现在,他们要奔赴另一场灾难。

      “睡一会儿。”虎擎苍在他身边坐下,肩膀挨着肩膀,“到地方就没时间睡了。”

      顾驰野没睁眼,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但他睡不着。

      机舱里的气氛压抑而紧绷。熊仄在默默检查救生绳,一圈一圈地绕好。墨笙在擦拭一把军刀——不是狙击枪,洪水里枪没用。极光在摆弄一个防水通讯器,眉头紧锁。江沢舵——代号“野鸭”的水性专家,此刻正闭目养神,但顾驰野注意到他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像是在模拟划船的动作。

      余安康从前舱回来,脸色更加难看。

      “最新通报,”他的声音在引擎轰鸣中几乎听不清,“洪水比预想的更严重。有个镇子整个被淹了,水最深处超过八米。大量群众困在屋顶、树上,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气温在下降,很多人开始失温。”

      “有照片吗?”虎擎苍问。

      余安康递过来一个军用平板。

      屏幕上的照片触目惊心。

      浑浊的洪水漫过房屋二楼,只露出屋顶和树梢。水面上漂浮着家具、牲畜尸体、破碎的木板。远处,一栋楼房顶上挤满了人,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天色阴沉,水色昏黄,整个世界只剩下绝望的土黄色。

      顾驰野盯着照片,喉咙发紧。

      “这是我们负责的区域。”虎擎苍指着地图上一个被标红的地点,“清河镇。三面环水,地形低洼。目前已知还有至少八百人被困。”

      八百人。

      在八米深的洪水里。

      机舱里一片死寂。

      三个小时的飞行,在煎熬中度过。晚上九点,运输机开始下降。透过舷窗,可以看到下方一片漆黑——断电了。只有零星几点光亮,可能是救援船只的灯光,也可能是被困者手中的手电。

      飞机降落在临时开辟的野战机场。舱门打开,湿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与北方雪地的干冷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水腥味、泥土味,还有隐约的腐烂气息。

      雨还在下。不是暴雨,是那种绵密的、冰冷的细雨。

      机场上一片忙乱。探照灯的光柱划破夜空,照出一队队匆忙奔跑的迷彩身影。卡车、冲锋舟、救援物资堆积如山。广播里不断传来各种指令,混杂着雨声和呼喊声。

      “苍穹大队!这边集合!”

      一个浑身湿透的参谋跑过来,手里的地图已经被雨水浸得模糊:“虎队是吧?你们的装备在3号区域,冲锋舟已经配发。清河镇的情况非常危急,水位还在上涨,天气预报说今晚还有强降雨。你们必须在天亮前尽可能多地转移群众——特别是老人、孩子、伤员。”

      “明白。”虎擎苍接过地图,“向导呢?”

      “当地武警派了两个战士,他们熟悉地形。”参谋指了指旁边两个年轻战士——看起来最多二十岁,脸上写满疲惫,但眼神坚定。

      “出发。”

      没有休整,没有适应,从极寒到洪水,从雪地到汪洋,转换只用了不到十分钟。

      十二艘冲锋舟被推下水。引擎发动,轰鸣声在黑夜中格外刺耳。每艘舟上四人:一名操舟手,两名救援人员,一名当地向导。

      虎擎苍和顾驰野同船。操舟手是江沢舵——代号“野鸭”,此刻终于发挥专长。向导是个姓李的武警战士,才十九岁,家就在清河镇。

      “李响,指路。”虎擎苍说。

      年轻的武警战士用力点头,手指颤抖着指向黑暗中的某个方向:“那边……那边是镇中心小学,地势最高,现在成了临时避难所,但水已经淹到二楼了。我们先去那里?”

      “走。”

      冲锋舟破开浑浊的水面,驶向黑暗。

      雨打在水面上,激起无数涟漪。手电光柱在黑暗中扫过,照出漂浮的杂物:衣柜、自行车、塑料盆、玩具熊……偶尔有动物的尸体漂过,肿胀发白。

      顾驰野握紧手里的救生绳,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洪水。

      八米深的洪水。

      水下有什么?淹没的车辆?倒塌的电线杆?断裂的树枝?

      不知道。

      什么都看不见。

      只能往前冲。

      “左转!前面有电线!”李响突然大喊。

      江沢舵猛打方向,冲锋舟险险避过一截半沉在水里的电线杆。电线垂在水面上,闪着危险的火花。

      “操。”虎擎苍低骂一声。

      越往镇中心,水面上漂浮的杂物越多。冲锋舟不得不减速,小心避让。远处传来隐约的呼喊声——是人的声音,在呼救。

      “那边!”顾驰野指向左前方。

      一栋三层小楼的楼顶,十几个人挤在一起。有人挥舞着衣服,有人用手电打信号。水已经淹到二楼窗台,离屋顶只有不到两米。

      “靠过去!”虎擎苍下令。

      冲锋舟艰难地穿过漂浮的障碍物,靠近楼房。距离还有五六米时,江沢舵停下引擎——水下的情况不明,不敢再靠近。

      “扔绳子!”

      顾驰野奋力将救生绳抛过去。绳子落在屋顶上,一个中年男人迅速捡起,固定在阳台栏杆上。

      “老人和孩子先下!”虎擎苍喊道。

      第一个下来的是个七八岁的男孩。他抱着绳子,颤抖着往下滑。顾驰野站在舟边,水已经漫到他大腿。他伸出双臂:“跳!我接住你!”

      男孩闭眼一跳。

      顾驰野稳稳接住,转身递给身后的虎擎苍。虎擎苍把男孩安顿在舟内,用保温毯裹住。

      一个接一个。

      老人、妇女、孩子。

      冲锋舟很快载满了人。再多就超重了。

      “下一趟再来接你们!”虎擎苍对屋顶上剩下的人喊道,“坚持住!”

      “解放军同志……”一个老太太突然哭出来,“谢谢……谢谢你们……”

      顾驰野别过脸,鼻子发酸。

      回程的路更艰难。载满了人,吃水深,速度慢。还要小心躲避水下障碍。

      就这样,一趟,两趟,三趟……

      雨越下越大。

      水位在上涨。

      时间在流逝。

      凌晨三点,当顾驰野第九次回到那栋小楼时,水已经快要漫上屋顶了。剩下最后五个人,都是青壮年男性,自愿留到最后。

      “快上来!”顾驰野喊。

      最后一个人跳上冲锋舟时,屋顶的边缘已经开始进水。

      回程途中,李响——那个年轻向导——突然指着远处:“那边……那边是我家。”

      他声音很轻,但顾驰野听到了。

      “你家有人吗?”虎擎苍问。

      李响沉默了几秒:“我爸妈……还有我妹妹。我出来执行任务前,让他们去高处躲……但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

      他说不下去了。

      虎擎苍看了看舟上满载的人员,又看了看李响指的方向。

      “野鸭。”他说。

      江沢舵点头,调整方向。

      “虎队,这不合规——”顾驰野想说舟上已经超载,绕路有风险。

      “闭嘴。”虎擎苍打断他,“指路,李响。”

      李响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吓人。他指向一栋淹没了一半的二层小楼:“那里……二楼阳台,如果他们还在,应该在那里……”

      冲锋舟靠近。

      阳台空无一人。

      李响的脸色瞬间惨白。

      “再喊喊。”虎擎苍说。

      “爸!妈!小雨!”李响用尽力气呼喊。

      没有回应。

      只有雨声,水声。

      就在他们要离开时,楼上突然传来微弱的敲击声。

      “咚……咚……咚……”

      “有人!”顾驰野立刻举起手电。

      光线照向二楼窗户。一张苍老的脸贴在玻璃上,用力拍打着。

      “在屋里!水淹进去了,他们出不来!”李响急得快哭了。

      虎擎苍迅速评估形势。窗户有防盗网,门在水下。唯一的方法是——

      “破窗。”他看向顾驰野,“敢吗?”

      顾驰野抓起舟上的破拆斧:“敢。”

      江沢舵将冲锋舟小心地靠向楼房。顾驰野站在舟头,深吸一口气,举起斧子。

      “砰!”

      玻璃碎裂。

      “砰!砰!”

      防盗网被劈开一个口子。

      顾驰野探身进去,手电光照亮屋内。水已经淹到胸口,一对老夫妇和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挤在桌子上,脸色苍白。

      “解放军……”老人喃喃道。

      “一个一个来!”顾驰野伸手。

      先接出女孩,然后是老太太,最后是老爷子。三个人都冻得瑟瑟发抖,但还活着。

      李响抱住父母和妹妹,泣不成声。

      回程时,冲锋舟几乎要沉了。所有人都站在水里,减轻负重。

      终于回到临时集结点,将人员交接给后方。顾驰野跳下舟,双腿一软,差点跪倒。虎擎苍扶住他。

      “还行吗?”

      顾驰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行。”

      雨夜中,又一艘冲锋舟出发。

      洪水还在上涨。

      天还没亮。

      而他们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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