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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牌坊下的纸嫁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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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雾气贴着皮肤蠕动,带着浓重的土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陈年尸布般的腐朽味道。唢呐声还在远处飘飘忽忽,时近时远,搅得人心慌。
孟圆从泥地里爬起来,快速检查自身。粗布衣衫又硬又潮,除了怀里的香囊、袖中暗藏的几根丝线(包括那束安息线),以及紧紧抓在手中的引魂灯,她再无他物。青铜烛台不见了,看来那更像是一把“钥匙”,而引魂灯才是场景中的必需品。
她看向牌坊下。
算上她自己,一共十个人影在雾气中陆续站定。灯笼的光晕颜色各异,映出一张张惊惶、警惕或强作镇定的脸。
一个穿着不合身西装、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最先开口,声音发颤:“这……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不是在值夜班吗?”
“欢迎来到地狱观光团,新人。”接话的是个染着黄毛、耳朵上打了一排耳钉的年轻男人,他手里的灯笼是暗红色的,脸上带着一种混不吝的讥诮,但微微发抖的手指暴露了内心的恐惧,“老子他妈刚通宵打完游戏……”
“都闭嘴!”一个低沉的声音喝道。是昨晚在客栈大堂见过的冲锋衣刀疤男。他神色冷峻,目光锐利地扫过所有人,“听好,想活命,就按规矩来。这里是‘场景’,完不成任务或者触犯禁忌,死路一条。我是周铮,经历过两次场景。”
他的话让几个明显是新人的轮回者脸色更白。
“任务……是什么?”一个戴着眼镜、学生模样的女生怯生生地问,她的灯笼光是惨白色的。
周铮指了指牌坊上那个巨大的“囍”字:“‘荒村喜宴’,看名字就知道了。大概率跟冥婚有关。存活到天亮是最低要求,但想拿高评价活着回去,最好能找到‘破除冥婚’的办法。”他顿了顿,“都看看自己灯笼上有没有额外提示。”
众人连忙低头。孟圆也再次看向自己的灯罩,那几行血字警告依旧在。
“我有提示!”一个胖乎乎的男人举着泛黄光晕的灯笼,“说什么‘宾客需守礼,莫坐空席’。”
“我的是‘夜半敲门,切勿应答’。”眼镜女生小声道。
“我的……是‘红白相冲,喜宴变丧宴’。”另一个瘦高个男人脸色难看。
周铮听完,眉头紧锁:“都是碎片信息。看来这次场景很麻烦,信息被分散了。大家报一下名字,临时合作,信息共享,活下去的几率大点。”
众人纷纷报了称呼,孟圆也低声说了自己的名字。除了周铮,黄毛叫王旭,眼镜女生叫李晓,胖男人叫刘富,瘦高个叫张涛,中年西装男叫赵建国,还有一对看起来像是情侣的年轻男女,男的叫陈锋,女的叫孙小雅,剩下一个始终沉默、穿着旧夹克、面容阴郁的男人,只说自己姓吴。
“孟圆,”周铮忽然看向她,目光在她幽绿色的灯笼上停留一瞬,“你的提示是什么?”
孟圆犹豫了一下,将灯罩上“莫饮村中水,莫应陌生人,莫窥镜中影”的警告说了出来,但隐去了外婆留下的那四句更具体的血字提示。
“井、镜……”周铮咀嚼着这两个字,“看来是关键。大家都记好这些禁忌,时刻注意自己的灯笼,光晕变暗或者闪烁,可能就意味着附近有危险。”
“我们……要进村吗?”李晓看着牌坊后那被浓雾和黑暗吞噬的村落轮廓,声音发颤。
“不进村,在这荒郊野外等天亮?”王旭嗤笑,“你试试看会不会有更‘刺激’的东西来找你。”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远处的唢呐声忽然变得清晰响亮了一些,并且,开始移动,朝着牌坊的方向而来!
同时,牌坊下那一直弥漫不散的雾气,微微滚动起来。隐约的,雾气中似乎有细碎的声音,像是许多人的窃窃私语,又像是纸张摩擦。
“不对劲,聚拢!背靠背!”周铮厉声道,率先做出了防御姿态。
众人慌忙靠拢,面朝外,将灯笼举在身前。十团光晕在浓雾中连成一片,勉强驱散了些许黑暗和寒意。
雾气中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那不是人语,更像是……歌谣?
童稚的,尖细的,一字一顿,带着某种僵硬的韵律:
“新娘哭,新娘笑,新娘穿上红嫁袄~”
“新郎乐,新郎跳,新郎等得骨头焦~”
“宾客来,宾客闹,宾客坐下吃个饱~”
“吃饱了,跑不了,一起躺进棺材窖~”
歌谣声中,雾气分开了。
不是自然散开,而是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拨开。
从牌坊后的村道雾气里,缓缓“走”出来两列“人”。
纸人。
和客栈掌柜不同,这些纸人做工粗糙许多,脸上用简陋的颜料画着夸张的笑脸,腮红涂得像个红圈。它们身上穿着花花绿绿的纸衣,排成两列,动作僵硬地“跳”着,像是在进行一种诡异的迎宾仪式。
而在两列纸人中间,四个矮小些的纸人童男童女,正合力“抬”着一件东西。
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大红色的纸嫁衣。在幽暗的环境和各色灯笼光晕的映照下,那红色鲜艳得刺目,仿佛随时会滴下血来。
纸人队伍在距离轮回者们十步远的地方停下。
歌谣也停了。
所有的纸人,那描画出来的、空洞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了十个人。
然后,抬着嫁衣的四个童男童女,动作僵硬地向前几步,将手中的大红纸嫁衣,轻轻地、平整地放在了冰冷泥泞的地面上。
正对着孟圆的方向。
紧接着,所有纸人,包括那两列迎宾的,同时朝着嫁衣的方向,或者说,朝着孟圆的方向,缓缓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寂静。
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只有灯笼中光晕燃烧的细微声响,和众人压抑不住的粗重呼吸。
“它……它们什么意思?”孙小雅死死抓住男友陈锋的胳膊,声音带上了哭腔。
周铮脸色铁青,目光死死盯着那件红嫁衣,又看向孟圆:“它们……在给你送嫁衣。”
“凭什么是我?!”孟圆心脏狂跳,但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是因为她的灯笼颜色特殊?还是因为外婆?
“规矩,”那个一直沉默的阴郁吴姓男人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场景开始了。第一个‘角色’分配。不接,可能立刻触发死亡机制。”
仿佛印证他的话,孟圆手中的引魂灯,幽绿的光晕猛地闪烁了一下,亮度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一丝。同时,一股阴冷的气息从脚底窜起,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脚下的泥土里苏醒。
不能拒绝。
孟圆明白了。这是场景强制的“角色扮演”,她是被选中的“新娘”。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疼。她想起外婆的提示:“莫信眼见之‘喜’”,也想起灯笼警告的“莫应陌生人”。这些纸人,算“陌生人”吗?送嫁衣,算“应”吗?
但现在,似乎没有选择。
她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向那件躺在泥地上的红嫁衣。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有恐惧,有同情,也有王旭眼中一闪而过的庆幸和冷漠。
走到嫁衣前。近距离看,这纸嫁衣做工精细得诡异,不仅有大红的底色,上面还用金粉描画着凤凰、牡丹等吉祥图案,甚至模仿出了丝绸的纹理感。但在灯笼光下,那金粉反射着冰冷的光,毫无喜庆之意。
她弯下腰。
手指触碰到嫁衣的瞬间——
“嗡!”
脑海中一声轰鸣!
无数破碎、嘈杂的声音和画面猛地冲进她的意识:
凄厉的哭喊、扭曲的笑脸、摇晃的花轿、滴血的秤杆、幽深的井口、一张惨白模糊的女人面容……
冰冷、绝望、不甘、怨恨……浓烈到几乎实质化的负面情绪顺着指尖汹涌而来,几乎要将她的神智淹没!
“呃!”孟圆闷哼一声,触电般想缩回手,但那嫁衣仿佛黏在了她的手指上!
就在此时,她手腕处的胎记骤然变得滚烫!那股灼热感迅速流遍全身,竟将侵入的阴冷和负面情绪逼退了些许。同时,她怀中香囊里,那束“安息线”微微一震,散发出一丝极淡的檀香气息,让她混乱的头脑为之一清。
幻象和杂音如潮水般退去。
孟圆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沁出冷汗。但她的手,已经稳稳地拿起了那件纸嫁衣。
轻飘飘的,却又重若千钧。
当她拿起嫁衣的刹那,面前所有的纸人,再次齐齐鞠躬。
然后,它们转过身,动作僵硬地,朝着浓雾深处的村落“跳”去,身影逐渐被雾气吞没。
只有那尖细诡异的歌谣声,再次飘飘忽忽地传来,渐行渐远:
“新娘哭,新娘笑……”
牌坊下,只剩下九个面无人色的轮回者,以及手持红嫁衣、孤立在雾气中的孟圆。
周铮快步走过来,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嫁衣,低声道:“你没事吧?刚才你表情很痛苦。”
孟圆摇摇头,将嫁衣抱在怀里。纸质的触感冰凉光滑,带着一股陈旧的霉味和淡淡的、类似线香的诡异香气。“没事。这东西……有很强的怨念。”
“看来你是这次场景的‘关键’了。”周铮眼神复杂,“穿上它?”
“现在不是时候。”孟圆看着纸人消失的方向,“它们只是送来,没逼我现在穿。先进村,看看情况。这件衣服……可能是个触发器,也可能是护身符。”
她不确定,但直觉告诉她,贸然穿上绝不明智。
“也只能这样了。”周铮转向其他人,“都打起精神!跟着纸人来的方向进村,但保持距离!注意观察环境,任何异常立刻出声!”
一行人忐忑不安地踏上了进村的道路。
脚下的路是烂泥路,坑洼不平。雾气依旧浓重,能见度极低,只能勉强看清前方几米。道路两旁是影影绰绰的破败土墙和歪斜的房屋轮廓,门窗大多破损,黑洞洞的,像一张张择人而噬的嘴。
没有灯火,没有人声,甚至连虫鸣狗吠都没有。
只有死寂,和无处不在的、仿佛在窥视的雾气。
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雾气中隐约出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光亮。
暗红色的,摇曳的,像是灯笼。
再走近些,看清了。那是一栋比周围房屋稍显“整齐”一些的宅院,门楣上挂着两盏惨白的灯笼,但灯笼上却贴着红色的“囍”字。宅院大门敞开着,里面似乎有光影晃动,还有人声?
但那人声……嘈杂,却听不清具体内容,嗡嗡的,像是隔着水。
而在宅院门前的空地上,摆着十几张破旧的八仙桌,桌上盖着脏污的白布。桌子周围,影影绰绰地,似乎已经坐满了“人”。
它们背对着道路,坐得笔直,一动不动。
轮回者们停住了脚步。
“是这里吗?喜宴场地?”刘富颤声问。
周铮眯起眼,仔细打量着那些背影和宅院:“应该是。但那些‘宾客’……”
他的话没说完。
宅院大门内,那点暗红色的光亮忽然移动,一个矮胖的身影,提着一盏红灯笼,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穿着暗红色绸缎马褂、头戴瓜皮帽的中年男人。他脸上堆着夸张的笑容,眼睛眯成两条缝,脸颊上的肉随着笑容抖动。
但仔细看,他的皮肤在灯笼红光下,泛着一种不正常的青白,笑容也僵硬得像是画上去的。
他走到宅院门口,朝着道路上的轮回者们,拱手作揖,声音洪亮却带着一股子虚浮的阴气:
“吉时将至,贵客临门——!”
“新娘可已接到?快请入院——!”
他的目光,越过了站在前面的周铮等人,直直地落在了孟圆身上,或者说,落在了她怀中那件刺目的红嫁衣上。
笑容,咧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