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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鬼宅深深红烛泪 ...


  •   纸人班主的笑容像一张糊在脸上的劣质面具,咧开的嘴里黑洞洞的,透着一股子阴寒。他的目光黏在孟圆怀中的红嫁衣上,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个人,更像是在审视一件即将被摆上祭坛的物品。

      “新娘既已至,为何还不更衣?”班主的声音依旧洪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吉时将至,莫要误了良辰!”

      他侧身,让开宅院大门。门内那片暗红色的光晕更加浓重,夹杂着更清晰的、嗡嗡作响的虚幻人声,还有隐隐的丝竹锣鼓之声,但那音乐同样扭曲怪异,喜乐中透着哀音。

      孟圆抱着嫁衣的手指收紧。穿上?在这鬼地方,穿上这件透着不祥的纸嫁衣?她几乎能想象那冰冷的纸质贴着皮肤的感觉,以及随之而来的、可能更强烈的怨念冲击。

      周铮上前一步,挡在孟圆侧前方,对着纸人班主沉声道:“按照礼数,新娘更衣,是否应有女眷陪同?此地荒凉,我等皆是外客,恐怕不便。”

      他在试探规则,试图寻找缓冲的余地。

      纸人班主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珠子(画上去的)却转向周铮,幽幽道:“贵客言之有理。然则,本村凋敝,女眷稀少。既如此……”他拍了拍手。

      宅院门内,飘出来两个“人”。

      又是纸人。身形窈窕,穿着丫鬟服饰,脸上涂着红扑扑的腮红,嘴角挂着与班主如出一辙的标准微笑。它们手中各自端着一个木质托盘,一个托盘上放着一面边缘破损的铜镜和一把缺齿的木梳,另一个托盘上则是一盒打开盖的、颜色惨白的香粉和一支艳红的口脂笔。

      “由她们伺候新娘梳妆,总合规矩了吧?”班主笑道,“还请新娘速速更衣,宾客们……可都等急了。”

      他话音落下,那些坐在院外空桌旁、一直背对着他们的“宾客”身影,似乎齐齐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一股更加阴冷的气息弥漫开来。

      孟圆知道,拖延的余地没有了。拒绝,可能立刻就会引发不可测的后果。她看了一眼周铮,对方眉头紧锁,冲她微微点头,示意见机行事。

      “好。”孟圆吐出一个字,声音还算平稳。她抱着嫁衣,走向那两个纸人丫鬟。

      丫鬟纸人动作僵硬地转身,引着她向宅院侧面一处独立的、看起来像是柴房或者偏屋的破败小间走去。周铮想跟上,却被纸人班主伸手虚拦。

      “女眷梳妆之地,男宾止步。”班主笑眯眯地说,“诸位贵客,还请先入院落座,宴席稍后便开。”

      他侧身,再次做出“请”的姿势,这次是对着所有轮回者。那敞开的大门,如同怪物的巨口。

      周铮和其他人对视一眼,无奈,只能提高警惕,慢慢踏入宅院大门。王旭低声咒骂着,李晓紧紧抓着旁边孙小雅的手,脸色惨白。

      孟圆则被引到了偏屋前。门虚掩着,纸人丫鬟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里面黑洞洞的,只有从破窗透进来的些许惨淡天光,以及它们手中不知何时点燃的、冒着黑烟的小小油灯。

      “请新娘更衣。”两个纸人丫鬟并排站在门口,挡住去路,显然不打算让孟圆独自待着,而是要“伺候”到底。

      孟圆走进小屋。里面空荡荡,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一个歪倒的凳子,墙角堆着些烂柴禾。空气里灰尘弥漫,混合着一股陈旧的霉味和……淡淡的血腥气。

      没有退路了。

      她背对着门口,解开身上粗糙的布衣。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身体,激起一层鸡皮疙瘩。然后,她拿起了那件大红纸嫁衣。

      触手的冰凉和幻象中残留的怨念感再次袭来,但这次她有了准备,手腕胎记微微发热,香囊气息萦绕鼻尖,勉强抵御住了那种精神冲击。

      纸嫁衣穿在身上,出乎意料地“合身”。它自动贴合了身体曲线,轻飘飘地覆盖着,但那种无处不在的冰冷感和仿佛被无数道视线抚摸的黏腻感,让她极其不适。更诡异的是,明明是纸做的,走动间却发出类似丝绸摩擦的窸窣声。

      “请新娘梳头,开脸。”一个纸人丫鬟端着镜子和梳子飘了进来。它的手(纸糊的)拿起木梳,就要往孟圆头上凑。

      孟圆下意识一躲:“我自己来。”

      纸人丫鬟的动作停住,画出来的眼睛“看”着她,似乎在进行某种判断。几秒后,它放下了梳子,但和另一个端着脂粉的丫鬟一起,依旧紧紧站在孟圆两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孟圆拿起那把缺齿的木梳。铜镜昏暗模糊,只能映出她大致的轮廓和一身刺眼的红。她快速地将长发梳理了几下,挽成一个最简单的发髻。至于那惨白的香粉和艳红的口脂,她碰都没碰。

      “梳妆已毕。”孟圆放下梳子,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静。

      两个纸人丫鬟似乎接受了这个结果,它们同时躬身,然后退出了小屋,但依旧守在门口。

      孟圆站在昏暗的小屋里,听着外面渐渐喧嚣起来的诡异“人声”和锣鼓声,心脏沉重地跳动着。她低头看着身上的红,这颜色此刻显得如此不祥。她摸了摸袖中藏着的丝线,尤其是那束“安息线”,又感受了一下怀中香囊和那根绣魂针的存在,这才稍微定了定神。

      必须主动做点什么,不能完全被动等待。

      她的目光落在墙角那堆烂柴上,又看了看破败的窗户。外面天色似乎更暗了,雾气在窗外翻滚。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仿佛就在耳边的啜泣声响起!

      孟圆猛地转身,看向声音来源——是那面放在破凳子上的铜镜!

      镜面原本模糊不清,此刻却仿佛被水汽晕开,渐渐清晰起来。但映照出的,却不是孟圆自己的脸!

      镜中,是一个穿着同样大红嫁衣(但似乎是布质的)、盖着红盖头的女子身影!她坐在一间布置得像新房的房间里,肩膀微微耸动,正在哭泣。哭声压抑而绝望。

      紧接着,镜面像水波一样荡漾,画面变了。还是那个盖着红盖头的女子,但这次她站在一口井边,似乎犹豫着,挣扎着,最终……纵身一跃!

      “扑通!”无声的画面,却仿佛有巨大的落水声在孟圆脑中炸响。

      画面再变。井口,漂浮起一抹刺目的红,那是嫁衣的一角。然后,一双苍白浮肿的手,挣扎着伸出水面,扒住了井沿,手指死死抠进石缝,指甲崩裂,留下暗红的血痕……

      镜面剧烈波动,最后定格在一张扭曲、惨白、被井水泡得肿胀变形的女人脸上!她的眼睛圆睁,充满了无尽的怨恨和痛苦,直勾勾地“看”着镜外的孟圆!

      这张脸……虽然变形,但隐约的轮廓……

      孟圆呼吸一滞,心脏几乎停跳。

      外婆留下的那张黑白照片里,年轻外婆的眉眼……与镜中这绝望的女鬼,竟有四五分相似!

      “砰!”一声闷响,铜镜突然从中间裂开一道缝,所有幻象瞬间消失,又恢复了原本的模糊昏暗。

      孟圆后退一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土墙,冷汗浸透了内衫。是外婆?不,年龄似乎对不上。那是谁?母亲?还是……

      “吉时已到——!请新娘入席——!”纸人班主那拖长的尖利嗓音,穿透屋壁传了进来。

      门口守着的两个纸人丫鬟立刻有了动作,它们推开门,一左一右“搀扶”住孟圆的胳膊。那纸手冰冷僵硬,力道却奇大,不由分说地将她架出了偏屋。

      宅院里的景象,比外面看到的更加诡异阴森。

      院子中央搭着一个简陋的戏台,台上几个纸扎的乐师正在“吹拉弹唱”,发出扭曲怪异的声响。台下,十几张八仙桌旁,果然坐满了“宾客”。

      它们不再是背对的状态,而是纷纷转过了“脸”。

      没有五官。

      平滑的、空白的一片,像尚未画上表情的面具。但孟圆能感觉到,无数道冰冷的“视线”正从那空白的脸上投射过来,聚焦在她这个一身红衣的“新娘”身上。

      空气里飘散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食物”气味,像是腐败的肉类混合了劣质香料,在院中几口架起的大锅里翻滚沸腾。锅里煮着黑乎乎的东西,偶尔有疑似指骨或毛发的东西浮起。

      周铮、王旭等人被安排坐在靠近戏台的两张桌子旁,他们脸色都很难看,面前的碗筷丝毫未动。看到孟圆被架出来,周铮眼神一凛,手悄悄按在了腰间(那里似乎藏着什么武器)。

      纸人班主站在主桌前,主桌空着两个位置。班主身边,站着一个穿着新郎喜服的身影。

      那同样是一个纸人。比班主和其他纸人更高大一些,戴着插着官花的黑色新郎帽,胸前系着大红绸花。它的脸被涂成惨白色,两颊画着圆圆的红晕,嘴唇涂得鲜红,咧开一个巨大的、僵硬的笑容。

      这就是“新郎”。

      孟圆被纸人丫鬟架着,一直送到了主桌前,按在了空着的新娘座位上。冰冷坚硬的木凳,身边就是那个散发着阴寒气息的新郎纸人。

      “好!新人已齐,宾客满堂!”纸人班主像是司仪,高声道,“今日乃李府郎君与孟氏新娘大喜之日!良辰吉日,拜堂成亲——!”

      “一拜天地——!”

      新郎纸人僵硬地转动身体,朝着院外漆黑的天地方向,缓缓弯下腰。

      孟圆被左右的纸人丫鬟强行按住肩膀,做出了鞠躬的动作。她能感觉到,满院无面宾客的“目光”更加炽烈了,空气中弥漫的恶意几乎凝成实质。

      “二拜高堂——!”

      主桌前方,不知何时摆上了两把空荡荡的太师椅。纸人新郎再次鞠躬。

      孟圆再次被强行按下。她的余光瞥见周铮的手已经握成了拳,青筋暴起,但他似乎在极力克制。

      “夫妻对拜——!”

      纸人新郎转过身,那张画出来的笑脸正对着孟圆。两个纸人丫鬟将孟圆的身体扭过去,迫使她面向新郎。

      弯腰的刹那,孟圆与那纸新郎空洞的眼睛(画上去的)几乎平视。一股极其强烈的、冰冷的怨毒之意,从那纸人的“身体”里散发出来,直冲孟圆!

      这一次,手腕的胎记滚烫得惊人!怀中的香囊也自动散发出更浓郁的香气。但更令孟圆心惊的是,她袖中的那束“安息线”,竟然自行微微震颤起来,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想要挣脱出去!

      “礼成——!送入洞房——!”纸人班主的声音带着一种亢奋的尖锐。

      送入洞房?!孟圆心头剧震。这诡异的婚礼流程,难道真要逼到底?

      就在两个纸人丫鬟要将她架起,往宅院深处那更加黑暗的正房拖去时,异变陡生!

      “哗啦——!”

      院角一口煮着“食物”的大锅,不知被谁还是被什么东西碰翻了!滚烫粘稠、散发着恶臭的黑汤泼洒出来,正好浇在附近一桌的几个无面宾客身上!

      “嗤——”仿佛冷水滴入热油,被泼中的无面宾客身上发出怪异的声响,它们平滑的“脸”上竟然扭曲起来,似乎想要发出惨叫,却没有嘴巴。它们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然后像蜡像一样融化、瘫软下去,化作几滩黑水,渗入泥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个院子的“秩序”出现了短暂的凝滞。纸人乐师的演奏停了,其他无面宾客的“目光”似乎被那几滩黑水吸引。

      “谁?!谁敢搅扰喜宴?!”纸人班主勃然“大怒”,画出来的眉毛倒竖。

      混乱中,孟圆感觉按住自己肩膀的力道微微一松!

      机会!

      她不知道那锅是怎么翻的(隐约瞥见周铮那边似乎有个小动作),但这是唯一的机会!她猛地挣脱纸人丫鬟的束缚,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记忆中进村时隐约注意到的、宅院侧面一个疑似后门的方向冲去!

      “新娘跑了!抓住她!”纸人班主尖啸。

      顿时,满院的无面宾客动了起来!它们虽然动作僵硬,但速度不慢,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纸人丫鬟和那个新郎纸人也嘶叫着扑来。

      孟圆顾不上回头,拼命狂奔!脚下的烂泥路湿滑,身上的纸嫁衣窸窣作响,碍手碍脚。她冲过一片乱石堆,撞开一扇半塌的篱笆门,眼前豁然出现一口被乱石半掩的古井!

      井!灯笼提示和外婆血字都提到的井!

      她冲到井边,毫不犹豫地将身上那件累赘的红纸嫁衣一把扯下,狠狠扔在地上!纸嫁衣落地,竟像活物般蠕动了几下,还想向她脚边爬来。

      孟圆看也不看,目光投向幽深的井口。井水漆黑,映不出丝毫光亮,只能闻到一股浓烈的、陈腐的水腥气。

      下去?下面可能藏着更可怕的危险。但不下去,后面那些东西马上就要追来了!

      就在她咬牙准备攀着井沿往下时,一只手猛地从斜刺里伸出,抓住了她的胳膊!

      孟圆一惊,另一只手已握住袖中的绣魂针。

      “别怕,是我!”是周铮压低的声音。他不知何时也摆脱了混乱,跟了上来,脸上带着擦伤,气息急促,“不能直接下去!看这个!”

      他快速地将一个东西塞进孟圆手里——那是一小块边缘锋利的、沾着黑泥的碎瓷片,像是从某个碗碟上磕下来的。借着极其微弱的天光,孟圆看到瓷片内侧,似乎有极淡的红色痕迹,像一个箭头,指向井壁某个方向。

      “我趁乱从那些‘餐具’上掰的,提示可能不止在灯笼上!”周铮语速极快,“我引开它们,你找机会!记住,井和镜!”

      说完,他不等孟圆反应,猛地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制造出更大的声响跑去,还顺手捡起一块石头砸向了追来的几个无面宾客。

      追兵果然大部分被引开。

      孟圆握紧碎瓷片,再次看向井口。箭头的方向……她探身,忍着刺鼻的腐味,仔细看向井壁内侧。

      就在水面之上约一尺的位置,长满湿滑青苔的砖石间,有一块砖的颜色似乎略有不同,缝隙也稍大一些。

      她伸手,扣住缝隙,用力一扳!

      “咔嚓”一声轻响,那块砖竟然被她扳得松动,向后缩进去一小截,露出后面一个狭窄的、黑黝黝的洞口!一股更阴冷的风从洞里吹出。

      是暗道?还是陷阱?

      身后的脚步声和纸片摩擦声再次逼近,剩下的追兵绕回来了,数量更多!

      没有时间犹豫了!

      孟圆回头看了一眼地上那件仍在微微蠕动的红嫁衣,一咬牙,攀着井沿,小心翼翼地滑入井中,冰冷的井水瞬间淹到她腰部。她忍住不适,侧身钻进了那个刚刚露出的狭窄洞口。

      洞口狭窄,仅容一人匍匐通过。里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能感到身下是湿滑冰冷的泥土和碎石。她靠着感觉,拼命往前爬。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似乎隐约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还有……滴水的声音。

      以及,一个低低的、仿佛压抑了无数岁月的女子啜泣声,就在那光亮传来的方向,幽幽地飘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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