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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纸人掌柜与血字灯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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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人的微笑凝固在粗糙的画纸上,那双描画出来的眼睛,却仿佛真有视线,黏腻地落在孟圆脸上。
六十年前。
外婆的照片,虎口有痣的男人,还有这间凭空出现的客栈。
孟圆撑着冰冷湿滑的青石板站起来,腿还在发软,但背脊挺直了。她握紧手中的青铜烛台,幽绿的烛火在她脸侧跳动,映得她苍白的脸颊也染上诡色。她没有移开目光,直直地回视那个纸人。
“我外婆,”她开口,声音因为紧张和寒冷有些干涩,却努力维持着平稳,“她在这里……留下了什么?”
纸人掌柜的脖子发出“咔啦”的轻响,像是关节在转动。它没有回答,只是侧过身,做出了一个“请进”的姿势。
“天快黑了,”它的纸嘴开合,声音嘶哑,“雾起之后,门外就不安全了。”
仿佛为了印证它的话,周围灰白色的浓雾开始缓慢地翻涌,雾气深处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许多细小的爪子爬过石板,又像是压抑的呜咽被风吹散。
孟圆没有再问。她抬脚,跨过了那道高高的木门槛。
客栈内部的景象,让她瞳孔微缩。
外面看是一座三层木楼,里面却异常宽敞高阔,仿佛空间被无形的力量拉伸过。大堂里摆着十几张八仙桌,此刻约莫一半的桌子旁坐着人。男女老少,衣着各异,有的一脸惊魂未定,有的眼神麻木冷漠,还有的带着伤,正低声咒骂着包扎。
所有人手里,都提着一盏灯笼。
灯笼的样式与她记忆中古旧的纸灯笼不同,骨架似竹非竹,泛着冷白的光泽,灯笼纸是某种柔韧的皮膜,微微透光。灯笼里没有蜡烛,只有一团或明或暗、颜色各异的光晕悬浮其中——惨白、暗红、昏黄、幽蓝……唯独没有她手中烛火这样的幽绿。
当她走进来,大堂里瞬间安静了一瞬。所有的目光——警惕的、探究的、漠然的——都聚集在她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聚集在她手中的青铜烛台和那幽绿烛火上。
“新人?”靠门边一张桌上,一个穿着冲锋衣、脸上带疤的年轻男人挑了挑眉,语气说不上是好奇还是嘲讽,“啧,还自带家伙?颜色挺别致啊。”
孟圆没接话,她的目光快速扫过大堂。这些人就是“轮回者”?外婆笔记里提到过的,同样被困在这里的人?
纸人掌柜无声无息地滑到她身侧是的,滑,它的脚步没有声音,长衫下摆也不见摆动。
“孟姑娘,”它递过来一盏灯笼,灯笼柄是冰冷的金属,“您的‘引魂灯’。”
孟圆接过。这灯笼入手很轻,里面空空如也。但当她将自己烛台上的幽绿火焰靠近灯笼口时,那团绿光仿佛有生命般,“流”了进去,在灯笼内缓缓旋转、燃烧起来。
与此同时,灯笼柄上,浮现出几行细小的、像是烙上去的字迹:
姓名:孟圆
场景通过:0
魂力:未启
状态:生魂入簿
下次场景:《荒村喜宴》
时限:次日卯时
“卯时……”孟圆低声重复。那就是凌晨五点。
“规矩很简单。”纸人掌柜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大堂,“引魂灯在,人在。灯灭,人亡。场景之内,各凭本事。场景之外,客栈之内,禁止私斗、杀人,违者……永锢‘无间’。”它描画的嘴角似乎咧得更开了一点,“当然,若是自愿缔结‘生死契’,另当别论。”
它顿了顿,转向孟圆,语气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诡异热切:“孟姑娘是生客,按例,可免费领取一次‘提示’。”
提示?
纸人掌柜的袖口一抖,三张薄如蝉翼、似皮似纸的签子飘落在孟圆面前的桌上。签子上空白一片。
“选一张,贴于灯上即可。”
大堂里响起几声轻微的抽气声,不少人看向那三张签子的目光变得复杂,有渴望,也有忌惮。
冲锋衣男人哼了一声:“新手运气。”
孟圆看着那三张空白签子,心中警铃微作。免费?在这种地方,免费的往往最贵。她想起外婆笔记里那句“不要完全相信客栈里的任何人”。
但她需要信息。
她伸出食指,指尖悬在三张签子上方。手腕的胎记微微发热。忽然,最右边那张签子的边缘,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像是浸过血。
她手指落下,拈起了中间那张。
触手冰凉。将签子轻轻按在自己的引魂灯上,签子仿佛融化一般,渗入皮纸灯罩。紧接着,几行潦草的血字在灯罩内侧浮现出来:
“荒村有喜,冥婚嫁娶。”
“生者非客,死者非主。”
“欲寻生路,先辨阴阳。”
“井中藏骨,镜中见真。”
血字只持续了几息,便暗淡下去,最终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井?镜?孟圆心头一凛,这似乎印证了外婆笔记里提到的“荒村”。
“甲字七号房,您的住处。”纸人掌柜又递过来一把沉重的黄铜钥匙,钥匙上缠着一圈褪色的红绳,“今夜好生歇息。引魂灯需置于床头,莫要让其熄灭。”
它说完,便不再理会孟圆,径直飘回柜台后,那里有一本厚厚的、封皮漆黑的账簿,它拿起一支毛笔,开始在上面勾画什么。
孟圆提着幽幽发光的引魂灯,握着黄铜钥匙,走向楼梯。木制楼梯很老旧,踩上去发出“嘎吱”的呻吟。她能感觉到身后诸多目光如芒在背,直到她拐上二楼,那被注视的感觉才稍微减弱。
二楼走廊狭长,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房门,门牌号模糊不清。只有尽头的一扇小窗,透进些许外界迷蒙的灰光。空气里弥漫着灰尘、木头腐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像是封闭了数百年的库房。
甲字七号房在走廊中段。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时阻力很大,仿佛很久没人打开过。
门开了。
房间不大,陈设极其简单:一张挂着灰扑扑帐子的木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窄小的衣柜。窗户被封死了,糊着厚厚的、发黄的纸。唯一的光源,似乎就是她手中的引魂灯。
但房间很干净,没有灰尘,像是刚刚被打扫过。
孟圆将引魂灯小心地放在床头唯一的矮柜上。绿光稳定地燃烧着,照亮方寸之地。她坐在硬邦邦的床沿,终于稍微放松了一直紧绷的神经,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
外婆……您到底让我踏入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她从怀中拿出那张黑白照片,就着幽绿的灯光仔细看。年轻的外婆,眼神明亮,嘴角带着一丝浅笑,与她记忆中晚年温和慈祥的模样不同,更多了一种锐气和生机。而她身边的男人……
孟圆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只手上,虎口的痣清晰可见。这个人,会是外婆笔记里警告要“逃”的人吗?他现在在哪里?也在这间客栈中吗?还是说,已经……
她收起照片,又拿出外婆的香囊,轻轻嗅了嗅。那混合的香气似乎有宁神的功效,让她狂跳的心慢慢平复。
窗外,或者说被封死的窗户外,传来隐约的更梆声——三更了。
就在她准备和衣躺下,稍作休息时,床头柜上的引魂灯,火光忽然猛地跳动了一下!
灯罩内侧,毫无征兆地,再次浮现出字迹。但这次不是血字,而是她无比熟悉的、外婆清秀的小楷:
“圆圆,若你见到此字,我已不在你身边。”
“荒村之局,核心在‘替换’。莫信眼见之‘喜’,莫惧井下之‘骨’。”
“香囊内的‘安息线’,或可一用。”
“万事小心。灯火不灭,盼你归来。”
字迹停留的时间比之前的血字提示稍长,然后才缓缓淡去。
孟圆眼眶微微一热。外婆……即便在这里,也依旧在为她铺路。
她立刻打开香囊,除了原先看到的几样小物件和丝线,她果然在夹层里摸到一小束颜色暗沉、近乎灰黑的丝线,触手比普通丝线更凉,隐隐有檀香气息。这就是“安息线”?
小心翼翼将香囊收好,孟圆和衣躺在床上,引魂灯放在枕边。幽绿的光晕笼罩着她,虽然诡异,却意外地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她不敢深睡,只闭目养神,耳朵警觉地听着门外的动静。走廊里偶尔有极其轻微的脚步声经过,有时在门口停顿,但最终都离开了。楼下大堂似乎也渐渐安静下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孟圆意识有些模糊之际——
“铛——!”
一声沉闷悠长的锣响,毫无预兆地穿透客栈的寂静,直达耳膜!
孟圆瞬间惊醒,弹坐起来。
紧接着,一个尖利、拖长、如同戏腔般的声音,在客栈的每一个角落响起:
“卯时到——!”
“《荒村喜宴》——”
“开——门——迎——客——咯——!”
声音未落,孟圆床头的引魂灯,幽绿的火光“呼”地一声暴涨!随即,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吸力从灯光中传来!
天旋地转。
熟悉的失重感再次降临。
这一次,下坠的过程极短。
“噗通”一声闷响,伴随着扬起的尘土和腐烂草木的气味。
孟圆摔在一片冰冷的泥地上。手中依旧紧紧抓着引魂灯,幽绿的光芒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区域。
她抬起头。
不再是客栈的房间。
眼前,是浓得化不开的、灰黑色的雾气。雾气中,隐约可见一片低矮破败的房屋轮廓,像一群蹲伏在黑暗中的兽。没有一丝灯火,没有半点人声,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以及,顺着冰冷夜风飘来的、一丝极其微弱,却让人头皮发麻的……
唢呐声。
断断续续,呜咽咽咽,吹的似乎是喜乐,却透着一股子森然的凄厉。
她低下头,看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一身粗布衣衫,脚上是沾满泥泞的破旧布鞋。引魂灯的光芒映照下,灯罩上缓缓浮现出新的字迹,比之前的更加鲜红刺目:
《荒村喜宴》
主线:存活至天明,或破除冥婚。
警告:莫饮村中水,莫应陌生人,莫窥镜中影。
当前存活:10/10
而在她前方不远处,雾气稍稍散开的地方,立着一座歪斜的石头牌坊。
牌坊上,贴着一个巨大的、褪色严重的“囍”字。
红纸边缘破烂,在风中瑟瑟抖动,像一块干涸的血痂。
牌坊之下,雾气缭绕中,隐约能看到其他几个踉跄站起的身影,手中提着或白或红或黄的光芒各异的灯笼。
十个人。
荒村喜宴,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