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百花杀 修改版》靥生花

38、失骑

　　离开云州之前，戚少商曾在坊市间徘徊很久，希望为顾惜朝和晚晴的婚事置办些贺礼。可他不知道买什么合适。整个云中都是李家的，李家的婚礼还有什么可缺少？直到在一个胡商的店铺中看到了那把西域三弦琴。
　　琴制得粗糙，原也不过是西域牧人独自在高天草原间放牧时用来自娱自乐的乐器。却与旗亭那夜酒肆正中柱上悬挂的琴几乎一模一样。
　　在琴的背面，戚少商用自己随身的匕首一笔一划的刻上“恭祝二位琴瑟和鸣、白头偕老”。自己的字，典型的武人风格，粗犷简陋，与琴倒是很配，不知道那对璧人，会不会嫌弃这琴和送琴的人？这样念头一旦出现，就扑天盖地，最终竟是连自己的名字，都怯于刻下。
　　整理好行装，上马，带着那二十多个精壮彪悍的汉子。离开云州大家都欢呼雀跃，乱世到处都有仗打，谁会高兴留在别人的军营闲看着别人的赫赫战功？他预备回连云寨。那儿有他的基业，虽然已经被拆的七零八落，可是只要连云山水的人还没死光，心就还能跳动。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响应黄巢的准备。黄巢虽已远在岭南，其地多瘴疠，他逐鹿中原之心未死，迟早会回来。
　　戚少商自己从来没有逐鹿中原，会盟天下的野心，但他相信黄巢，这个一见便使人心折的冲天大将军，是真正配的上逐鹿问鼎四个字的大英雄。唐朝的统治已经天怒人怨，他希望黄巢能成就大业，建立起新的帝国，到时天下百姓，人人有饭吃，有衣穿，人人都不再受自上而下的官僚藩镇重重的压迫。黄王起兵，本为百姓，只为了这句话，他便愿为黄巢冲锋陷阵。
　　最后看一眼云州。
　　街角的人流中仿佛有青色的衣角一闪而过。戚少商一怔之下，几乎马上便想要调转马头去寻个究竟。那是不是顾惜朝？穆鸠平在一旁笑道：“大当家的，还不快走，这破地方有什么好看！”
　　戚少商回过神来。满街是人，他高高的骑在马上已经看不到那青色的身影。或许本来就是没有的，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和痴心妄想。

　　顾惜朝迟迟疑疑的探头出去。那人果然已是只剩一个马背上渐行渐远的背影了。
　　呆呆的站在街角，来去匆匆的人流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云州城里永远也不会再有戚少商。
　　那背影再不回头，直到消失在街的拐角。
　　失魂落魄的转身，举步，似乎这个方向可以回家。家里有义父，有晚晴，还有最友爱的兄长。家里温暖而安全。
　　都结束了，他茫然想，终于等来了结局。

　　戚少商带着随从们往晋阳方向去。离开云州未足百里，忽然喊杀声震耳，一座小山包后面转出数百骑兵，张弓搭箭，纷纷向戚少商等人射来。
　　这些骑兵穿着的是河东军队的服饰，应该是朝廷兵马，为什么对过路人也要这样蛮不讲理的说杀就杀？
　　狭路相逢，戚少商自己全身而退是没问题，他的随从中，穆鸠平、舒建成算是武功好手，也没问题，可其他人却不过是些身手矫健些的普通士兵。当下命穆鸠平和舒建成当先，趁敌军刚刚现身还未形成包围圈，带随从们借着四周丘陵山地的地利之便，快马加鞭的从侧翼冲过去，他自己断后。所幸此时大家都早已换上了更强壮有力、速度也更快的沙陀骏马，看准了唐军布阵的虚处飞驰而过。唐军士兵于大声呼叱喝骂声中纷纷张弓射箭，黑色的箭雨漫天飞射而来，众人只得一边反手使刀剑防护，一边加倍催马。转眼两名随从中箭落于尘埃中，戚少商提缰便欲去相救，身边一名随从探过身来狠狠拉住他的缰绳，叫道：“大当家，他两个重要，还是大家重要？”他心中一凛，只得加速。那名随从伏在马背上刚吼一声“驾”，忽然连人带马一起长声嘶叫，箭雨中避之不及，两只羽箭射中了他的马屁股。
　　马匹于全速奔驰中向前倾跌，那随从跟着俯冲摔下马背。戚少商来不及多想，于马背上飞身而下，脚一沾地，丹田中提一口气，施展轻功奔至那随从身边，将他提起。其实他很少练成套的轻功，但内息精强，自然而然的身轻力足，这时全力施展，虽然手中还提了一个人，却丝毫不见影响，迈开两条长腿，每一步都向前跨越丈余，狂风吹得白衣的下摆上下翻飞，猎猎作响，竟是快逾奔马，不多时，已和纵马当先的穆鸠平并驾齐驱了。
　　穆鸠平欢呼叫道：“大当家，恭喜你功力见长！”戚少商向他一笑，众随人也是精神一振。奔驰得一阵，箭雨渐渐稀了，再过一阵，便不再听到唐军士兵的马蹄声响了。
　　穆鸠平回头见没了追兵，有了闲暇，便破口大骂。有人让了自己的马给戚少商。众人折了两个伙伴，都心情沉重。舒建成又道：“大当家的，人说好马识途，琉璃白会不会自己找到我们？”
　　戚少商苦笑道：“琉璃白跟我满打满算不到两个月，他即便识途，也是回它在沙陀的家，怎么会来找我们。”他不再多说了，听着众人破口唾骂朝廷军队滥杀无辜草菅人命。
　　可是事情没那么简单。他心里很清楚。那并不是什么朝廷的军队。朝廷军队怎么可能出现在距离云州那么近的地方，李家父子又不是死人。何况那些骑兵行军布阵的方式，张弓射箭的方式，还有他们精良的箭法，都是他作为黄巢使者来到沙陀军营之后，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的。
　　——李克用似乎是个爽朗强直的好汉，他对自己恨之入骨，他能理解。却难以相信他竟然会命手下假冒河东军队进行伏击。
　　不久晋阳遥遥在望了。

　　晋阳城门，一个白衣小帽仆人打扮的少年人拦在戚少商的马前，他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礼，问道：“阁下可是戚少商、戚大侠？”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少年似乎很高兴，展眉笑道：“我家主人已经盼望许久了，终于盼得戚大侠回归晋阳。戚大侠不弃，请稍作等候，我家主人随后便到。”
　　果然过不多少时候，城门大道上三骑小跑着应出来，正是赫连春水、息红泪和李轶。赫连夫妇倒是一切如常，李轶却与之前短短的见那一面之时很不一样，其实面貌倒也没什么改变，但是大笑大说的，声调都高了不少。戚少商想到上一次他被河东节度使明目张胆的排挤，几日不见就这般神采焕发，有些纳罕，却也不便相问。李轶笑道：“这一次大哥回来，可算是不走了吧？”戚少商也就笑着回答他：“晋阳虽好，毕竟不是家啊，这一次，路过而已。”
　　李轶似乎微微的一怔，却依然满脸是笑，说道：“路过也好，常住也罢，得意轩已是摆下啦，我听说戚大哥有千杯不醉的海量，小弟不才，愿陪大哥不醉不归！”
　　戚少商哈哈笑道：“你知道我千杯不醉，还要陪我不醉不归？看来李贤弟的酒量非同小可啊。”李轶笑问：“可愿与小弟一较高下？”戚少商笑道：“好！舍命陪酒仙！”
　　息红泪笑道：“你们男人啊，聚在一起，除了喝酒便是吹牛，真不知还有什么正经事做。”李轶正色道：“大娘此话差矣，男人们聚在一起，喝酒吹牛都不算什么，真正有一件事才最重要，而且可以说是天大的正经事。”一句话勾起了息红泪的好奇心，问道：“天大的正经事？那是什么？带兵打仗？出将入相？”连猜了几个，李轶都板着面孔摇头，逼问得急了，便道：“你问问尊夫，立时便知。”
　　赫连春水在息红泪的那一边，杀鸡抹脖地做眼色，李轶只做看不见；息红泪一回头，他慌忙收起脸上的怪相做出一副纯良样子来。息红泪问道：“赫连，你说，究竟什么事？你可别想给我打马虎眼。”
　　赫连春水愁眉苦脸地道：“他说话带他自己的机锋，我到哪里知道去。”息红泪还待再问，戚少商笑道：“红泪，你要逼得他承认自己去过些什么好地方么？”李轶哈哈大笑，息红泪顿时明白过来，银牙一咬，打马便走。赫连春水怒道：“戚少商，你……你好……哼……”见息红泪已经跑远，发狠的话也来不及说，只得快马加鞭追了上去。
　　李轶笑道：“这倒不是我存心陷害，晋阳城胡姬酒肆中有葡萄美酒，单是闻一闻便熏人欲醉，小妖就是爱那葡萄酒。”
　　戚少商笑道：“只听贤弟几句话，做哥哥的也是垂涎欲滴。” 李轶大笑，说道：“咱们这就去赏胡姬舞蹈，饮葡萄美酒，不醉无归！”
　　此时太阳即将西落，给城墙打下一片宽阔的阴影。远远看着赫连春水已经追上了息红泪，在马上打躬作揖，正在给她陪不是。李轶忽道：“对了，戚大哥，兵乱那夜与你同来的那位顾公子呢？怎么不见？”
　　不经意间忽然听到“顾公子”三个字，戚少商只觉得心脏一紧，接着便是一抽一抽的，那些好容易被压下去的痛楚生生的被拖出来拽出来，腔子里难受得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又挤又搅又拧。他深深地吸一口气，听得李轶在诧异的叫着自己：“戚大哥？戚大哥？怎么了？”
　　他只得苦笑道：“没什么。”顿一顿，又道：“心里想着你说的葡萄酒，想得直痒痒。”李轶哈哈大笑，道：“可不是么，兄弟也是等不及啦！横竖如今街面上没人，咱们这就快马加鞭，一路驰骋过去！”说着，道一声“请”，当先纵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