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2025南市 | 得未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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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言，是家里出什么急事了吗？”
2个小时前，韩之言看完快递所附的内容后，拎上一个包，装上身份证，2套衣服，便准备取车去200公里开外的道城机场。天色渐晚，山路且不好开，卓玛不放心，便让父亲扎西送她。
“嗯。”
她侧身看向窗外，远处的雪山在最后的夕照下，金光熠熠，更近一点的山上，赤橙黄绿，斑斓的五彩林正吸引着全世界的观光客前来，这个点儿了，对向的车一辆接着一辆。有成千上万人正在到来，而她，在往反方向开，不开往任何的风景，在开往，一场告别。
一个冰冷的快递，7个字，附了一页很普通的A4纸，可能是70g都还没有的克重，轻飘飘的，拿在手上都挺不住，于是韩之言把它摊在了桌面上。
其实天知道，所有的信息，在她拿起这张纸的瞬间，就全部看清楚了。
没有情绪，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刚才那7个字是过分表演了，还是此刻神经断连了。她轻轻地，用左手撑着，右手慢慢把它的折痕捋平。逐字地，再看了一遍。
敬告之喻至亲、好友，
韩之喻于2025年11月4日，因病逝于南市第二人民医院。遵从之喻遗愿，后事从简，设灵堂于南市鼎华润府二期家中，11月8日前（含8日）供至亲好友前往吊唁，作最后告别。
恳辞花圈、挽联及一切奠仪。布置简陋，空间有限，万勿破费。
此致，
父：韩章
母：丁玲
2025年11月5日
上面的内容极其冰冷，极其不像人间的文字，它宣告着，韩之喻，已于快递发出的头一天，也就是现在的4天前，去世了。它甚至还用一种极其冰冷的语气，在发出一个邀请，邀请至亲，好友，前往南市，送她最后一程。
事实是冰冷的。日期是冰冷的。就连，那个地点，都是冰冷的。
韩之言并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看到天色逐渐黑了下来，又渐渐得翻起了一丝鱼肚的白，仿佛是老天，要跟她讲和，虽然，这显得毫无必要。
“欢迎来到世界海拔最高的道城机场。”广播在放着，她后悔在车上忘了拿扎西的手机把票买好，现在只得去航司的窗口。
过完安检，她将在候机厅里继续等待4个小时，最近一班飞往南市的飞机，还有一个小时才会从南市出发。她无瑕去关注那个刚从山的缝隙里探出头的太阳，只闭目如常，默默开始今日的早课。
飞机降落的时候 ，南市在下雨，是一场太阳雨。初秋的气温，依旧炽烈，韩之言把穿着的厚重秋装一件件褪下，拿在手上排队去打车，汗水从她密实的头发里渗出，她在感受很久没有体会过的，一闪而过的，对这个城市的憎恶。
与南市的潮热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个非常简易的灵堂。餐桌墙边的挂画被换成了一张黑白照片，是韩之喻的身份证照片，餐桌被调换了个方向，宽的一面紧贴墙面，骨灰盒上面覆着的是殡仪馆标准的带着“奠”字的白布，化纤的，薄薄一层。电子香烛和电子纸钱盆，扑闪着，挑衅着。
“阿姨你不担心这个房子之后不好卖么？”
“这个有啥子噢，人都没了，房子好不好卖不重要咯。”
韩之言跟着几个人上楼，想来应该是韩之喻的同事，韩章在那儿忙着收礼金，丁玲跟前一批的人在寒暄。她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丁玲，丁玲没有注意到投来的目光，仍继续闲谈着。
“南市寸土寸金，这个房子这么好的位置，已经有好几个中介上门了，不愁卖的，你们放心。”
仿佛这才是理应听到的话，之言定下神来，扶着餐桌的边缘，鞠了三躬。然后学着前面的同事的模样，在电子香烛上按了一下，在电子纸钱盆按了一下。
“你不爱钱，但也别穷着吧。”遂又在电子纸钱盆补了87次。
同来的人去慰问韩章夫妇，韩之言只是默默地往走廊的方向走，打开了洗手间的门，用凉水扑了扑脸和脖子，对着镜子看过去。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自己的脸了，雅青的浴室简单到只有两个简单的水龙头，衣柜只是几个木板那样一搭，只有偶尔去河边发呆的时候，她能在滚滚而逝的河水中些微映照一些自己的模样，但她从来，也没有仔细端详过。
原来，34岁的韩之言，长这样。
瘦削的脸上，没有了过去那种胶原蛋白带来的高光，让她那个曾经“萌”得跟商场杀伐果断的角色不符的眼睛，也深邃了起来，鼻子更挺了，下颌线更清晰了。眼窝和法令纹，也深了些许，她不知道应该说是成熟了，还是老了。
韩之喻，你看，34岁的韩之言，长这样。
水龙头又被她打开了，她往脸上再次扑了一遍水，又一遍，又一遍。
可是韩之喻，36岁的你，长什么样？
韩之言打开洗手间的门的时候 ，同事们已经走了，韩章夫妇似在争执 ，但又完全没有看对方。
“我昨天和姐妹们去看了，阳城那边有个墓地，还不错，我准备带之喻过去。”
“你说啥子屁话，之喻当然要跟我回西城。她活到的时候离你这么近，你都照顾不好她，难道说成灰了你还照顾得好？”
韩之言侧目看了一眼两人，看来他们没有一个人看到了自己，继续如机关枪一般扫射着，即便对手只有对方，而已 。
“韩章你有意思哈，你他妈跟老娘说这些，女儿长这么大，你做过啥子？你是在她的教育上花过心思，还是出钱给她买房安家？”
“你个瓜婆娘……”
“以你的文化水平，就只说的出这种话了。韩章，我这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只是告知，请知悉，韩先生。”
这时候书房的门打开了，有一个半大的孩子，从韩之言的身边穿过。
“姥姥。”
孩子是第一个发现，有外人在场的，她定睛仔细看了一下来人，从自己并不丰富的人脸库当中搜寻，确认自己并不认识韩之言后，果断穿过她，寻丁玲而去。
丁玲刚把孩子揽进怀里，没及反馈，虚掩的防盗门被打开了。
“卧槽，之言！”
这时候韩章和丁玲才将目光移向站在洗手间门口的韩之言，才发现原来之前的争执，一直有第三个人在旁听。
惊讶间刚准备把表情转为微笑的询问，韩之言走出了房子，路过展绮，那个刚进门的女人，韩之喻最好的朋友身旁的时候，轻轻撂下一句。
“下去说。”
“沉星，来，干妈刚给你买了炸鸡，你先吃点。”
韩之言瞥过头看了展绮一眼，展绮以为是在催她，用1.5倍速完成了劝架、交代外卖等一系列事项，随即跟出门去。
韩之言极其讨厌南市这种高楼的走廊，憋仄，见不得光，透不了一点气，跟港城那些村屋筒子楼如出一辙，当年的地产广告，还要恬不知耻的加上一些豪华公寓的标签，比如这个破小区，是如何能起名叫做，鼎华润府的。
韩之喻这么讲究的人 ，为什么会选择这么一个又热又湿又不舒适的城市的，当然，她也不想知道。
于是她直接电梯下了楼，在单元门口等展绮找下来。
“来一根？”展绮还是一如既往，一身奢侈品，从她的香奈儿包里掏出一个打火机和一盒烟。
“戒了。”
“之言……”
“你先别说话，我问你几个问题。”
韩之言不预备向展绮解释这7年的去处和因由，她从进去那个破灵堂开始，就有一堆问题想问，但她实在，也没有任何想法去跟韩章和丁玲讨教。
“我姐，为什么会……？”死了
“癌症晚期，扩散了。”
沉默了半响，她继续问道，“那个谁，叫…林穆是吧，他人呢？”
为什么连去世了，老公都不曾出现，甚至让那对前任，有讨论骨灰归属的余地。
“外派去美国了。”
“那个孩子怎么回事？”
“亲生的。婚生的。”
“为什么叫沉星？”
“我不知道。”
“我姐…有留什么给我吗？”
展绮在花坛上灭了烟，抬头确认了一下这个问题是认真而非玩笑。
“想什么呢，人家第一顺位继承人，四个整的，在那儿排着队呢，留给你？”
“信，或者说……有话给我吗？”
“那个快递里的，是她自己写的。”展绮又点了一支烟。
“有人…在身前印刷自己的讣告？”
“那张是我寄出的时候附上的。”
“那……”
“她给你发了微信。”
不愧是南市，随便一个便利店，就可以买到一部最新款的智能手机，展绮替韩之言掏了钱。韩之言原本是讨展绮的手机，登录自己的微信，但展绮实在无法容忍，韩之言用着一台数码垃圾般的功能机，于是裹着她一劳永逸来了。
一番操作下来，韩之言终于登上了自己暌违7年已久的微信账号，密密麻麻的消息逼得她只得把手机的铃声甚至震动都全部关了，默默等待一个占地面积巨大的app缓缓地如猛兽般醒来。
她不想说话，展绮便随她，但她的视线从没从这手机屏幕移开过，展绮这才明白，她刚才的那种平静淡然的感觉，或许只是一种肌肉记忆罢了。
她，比任何人都想要看到，韩之喻临终前，留下的话。
这个微信的对话界面里，韩之喻是置顶的。下面的消息尽管还在不停地跳着，但是她关心的部分已经全然加载完毕。虽然韩之言实在是难以置信，嘴角不自觉漏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容，7年了，韩之喻的未读消息，仅仅只有15条。
不用打开，她都知道，7年的生日祝福，7年的新年快乐。
好的，韩之喻，你从来不曾关心过，我是不是死在了哪里，或者在哪里活着。
额外的一条，是韩之喻去世前一天，发来的语音。跟那个快递一样冰冷，跟这个灵堂一样冰冷，只有零零落落的几个字。
“带我回家，把沉星养大。”
别说修行的这7年了，就是活着的34年，和韩之喻认识的20多年，她也从来没有，如此想要从心底里对这个已经烧成灰的女人，说一句——
我去你妈的！
九个字，安排我的余生。
好样的，韩之喻。
展绮一同听到这样一条语音，已经楞在了原地，不知道如何反应，更加不知道如何处理之后的事情。
韩之言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只是打开了她的包，从里面拿出烟盒和打火机，抽出一根，仓促地点燃，深吸了一口，慢慢吐出。
仿佛从来没有戒过。
“林穆的电话，或者微信，随便给我一个。”
“噢……好。”
展绮像个提线木偶，立刻拿出手机，翻找林穆的联系方式，韩之言直接一把抢过，拨通了林穆的电话。
“展绮？怎么了？”电话拨通，大洋彼岸似是一个晚上，林穆的声音非常混杂，似乎是一个酒吧，而且很闹腾的那种。
“林沉星是你和韩之喻的孩子吗？”
“你是？”
“韩之言。”
“噢，之言啊，你姐姐跟我提起过你。”嘈杂的环境，林穆不自觉提高了音量。
“她已经死了。不用说一些没用的。林沉星，是你和韩之喻的孩子吗？”
“是。不过她的名字叫韩沉星，怎么了？”
“……”
“之言，你还在吗？”
“你可以签一份放弃监护和养育权的说明，发到我的邮箱吗。”
“这……不过也是应该的，之前一直也是之喻在带她。怎么了，是你们爸妈那边要办手续是吗？”
“好，至于你们的婚姻关系，自然也随着她的死亡终止了，这个你清楚吧。”
“你姐没跟你说过吗？我们没有扯过证……”
“好，知道了。”
韩之言无意再东拉西扯，便兀自挂了电话，把手机递给展绮，随即将手上暗红色的外套扔进了垃圾桶，按电梯准备上楼。
“那个…之言啊，你……”
18楼韩之喻的公寓里，韩章和丁玲还在争吵，韩之言不由地想，过去他们争韩之喻的抚养权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一副样子。
“爸，妈。”
丁玲，以及匆匆赶上来的展绮：？？
“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韩之言，韩之喻是我姐姐。我这一辈子，唯一的姐姐，即使我并不确定她是否也这么认为。”
“我不预备解释什么，你们也无需再去争执怎么安顿后面的事情了，我会带她回家。”
“沉星，韩沉星，你也跟我走。”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2025南市 | 得未尝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