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攀（百合商战版）》沈悬

9、会议

　　沈清澜听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她走回会议桌旁，拿起苏念那份文件夹，这才终于翻开。
　　她没有坐下，就那么站着，一页一页，看得很快，但极其专注。修长的手指偶尔在纸页的某个数据或图表上停顿一下，目光停留片刻，然后又继续翻页。阳光透过玻璃窗，将她的侧影勾勒得清晰分明，她微微垂眸阅读的样子，有种沉静而强大的吸引力。几缕发丝垂在颊边，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轻轻晃动，打破了一些她身上过于冷硬的线条。
　　这一刻，苏念忽然清晰地意识到，她之前所有因沈清澜而产生的悸动、恍惚、乃至梦境，或许并不仅仅是压力下的心理投射。眼前这个女人，仅仅只是站在那里，专注于工作，就自有一种让人挪不开眼的特质。那是一种超越了性别、容貌、甚至权势的，源于极度专业、智能和内在力量的美，像深海，表面平静，内里却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和未知。
　　危险，却又无比迷人。
　　不知过了多久，沈清澜合上了文件夹。她没有立刻评价，而是拿起自己的iPad，快速操作了几下，然后转向苏念。
　　“你文档里提到的，利用AI分析社交媒体数据，预测潜在潮流元素，这个模块，‘织梦’现在能做到多精准？反应周期多长？”
　　问题直指技术核心，尖锐而直接。
　　苏念精神一振，立刻进入状态，从电脑包里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一边开机一边回答：“我们内部测试的准确率，在潮流元素‘萌芽期’的识别上，大概在75%左右，远高于行业平均水平。反应周期，从数据抓取、清洗、分析到给出初步趋势报告，目前最快可以做到24小时内。如果是针对‘YUN Youth’这样具体品牌的定制化监测，周期可以更短。”
　　她迅速调出准备好的后台数据和案例演示，将屏幕转向沈清澜，开始详细讲解其中的逻辑和算法优势。
　　沈清澜听得很认真，不时提出几个非常尖锐的技术细节问题，甚至涉及到一些算法模型的底层逻辑。苏念打起十二分精神，一一解答，有些地方甚至临时在白板上画出示意图辅助说明，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两人的对话逐渐深入，从技术到商业，从市场到供应链。沈清澜的问题往往一针见血，直击要害，迫使苏念不断深化自己的思考，也让她对“织梦”平台与云裳结合的可能性有了更具体、也更激动人心的构想。
　　她渐渐忘了紧张，沉浸在这种高强度的、棋逢对手的思想交锋中。她能感觉到，沈清澜那双榛褐色的眼睛，在听她阐述时，闪烁着锐利而专注的光，那是对有价值信息的本能攫取，也是对面前这个阐述者能力的持续评估。那目光像探照灯，照亮了她思维中的每一个角落，也点燃了她心底某种不服输的火焰。
　　“……所以，我们认为，真正的价值不在于替代，而在于‘赋能’和‘加速’。”苏念做完最后一部分的演示总结，感觉喉咙有些干涩，但她目光明亮，看向沈清澜，像等待宣判的考生。
　　沈清澜没有说话。她微微靠在会议桌边缘，双手抱臂，目光落在已经暗下去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似乎在消化和权衡所有的信息，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在处理庞杂数据。
　　会议室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阳光在室内缓慢移动的痕迹，光影在她脸上切割出明暗分明的界限。
　　半晌，沈清澜终于抬眼，目光重新落在苏念脸上。那目光深沉难测，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决断。
　　“构想有一定价值。”她开口，语气依旧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纸上谈兵和实际落地，是两回事。”
　　苏念的心微微一沉，但依旧保持着镇定，等待下文。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云裳内部的情况，比你想象的复杂。‘YUN Youth’虽然是我直管的新品牌，但也并非铁板一块。”沈清澜的语气很淡，却透露出一些现实的冷峻，像在描述一座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冰山，“你的这套东西，要进去，会遇到阻力。而且，一旦进去，就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否则，对你，对‘织梦’，都不是好事。”
　　这是在提醒她风险，也是在……试探她的决心？或者，是一种另类的警告？
　　苏念迎上沈清澜的目光，清晰而坚定地回答：“我明白。任何变革都会有阻力。但‘织梦’的价值，需要用实际结果来证明。我们不怕挑战，也有信心能做出成绩。”她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而且，我相信沈总既然愿意花时间听我讲这么多，应该也是看到了其中的可能性，并且……有推动它的意愿和准备。”
　　这话有些大胆，近乎直白地将球踢了回去，也隐约触碰到了某种权力层面的默契。
　　沈清澜静静地看着她，唇角似乎又出现了那种极细微的、近乎虚无的牵动，像湖面被微风拂过的一丝涟漪。
　　“意愿和准备，需要建立在可靠的基础上。”她缓缓说道，目光扫过那三件样衣和桌上的文件夹，像在评估这些筹码的分量，“你的技术能力和想法，我今天看到了，算是有一定的基础。”
　　苏念的心脏，因为这句算不上褒奖、却足够分量的话，猛地跳动了一下，像被轻轻敲击的钟。
　　“但是，”沈清澜话锋一转，像利刃切割空气，“合作不是儿戏。我需要更具体的、可执行的方案，也需要看到你的团队在真实商业环境中的适应能力和解决问题的韧性。”
　　她站直身体，走到窗前，背对着苏念，看着窗外浩瀚的城市景观。阳光给她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让她看起来有些遥远，也有些孤独。
　　“下周一，‘YUN Youth’设计部会有一个关于下一季核心方向的内部脑暴会。”沈清澜的声音从窗前传来，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排意味，像君王在分配任务，“我给你和你的团队一个机会。你可以带一个核心成员过来，列席这个会议。不是作为演讲者，而是作为观察者和……潜在的‘问题提出者’。”
　　苏念屏住了呼吸。
　　“用你的眼睛和‘织梦’的数据视角，去看，去听，去分析那个会议上呈现的一切。然后，”沈清澜转过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苏念身上，那双榛褐色的眼睛在逆光中显得格外深邃，“在下周五之前，给我一份报告。报告里不需要恭维，我要你指出他们现有方向中，基于数据和逻辑判断，可能存在的三个最大‘隐患’或‘盲点’，并且，给出基于‘织梦’能力的、具体的优化或规避建议。”
　　这不是简单的任务。这相当于让她一个外人，去挑剔一个成熟品牌设计部的内部方案，而且要在短短几天内给出有洞见的报告。难度和风险都很高。这不仅是专业能力的考验，更是情商、分寸感和勇气的试炼。
　　但这确实是一个“机会”。一个真正切入云裳核心业务，证明自身价值的机会。一把沈清澜递过来的、可能伤人也可能自伤的锋利匕首。
　　沈清澜在考验她。考验她的专业眼光，考验她的商业敏感度，考验她的勇气，也考验她是否能顶住压力，给出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同时……不被内部的复杂关系吞噬。
　　苏念感到血液在加速流动，一种混合着挑战欲和兴奋感的情绪涌上来，冲散了之前的忐忑。她没有犹豫，清晰而有力地回答：“好的，沈总。我们接受这个任务。”
　　沈清澜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陈静会和你对接具体的会议时间、地点和注意事项。报告直接发到我邮箱。”她走回会议桌，拿起自己的iPad，“今天就这样。”
　　会面结束了。干脆利落，没有多余的寒暄，像一场高效的外科手术。
　　苏念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将样衣重新罩好，装入登机箱。沈清澜则已经走到了门口，手搭在门把上，似乎准备离开。
　　就在苏念拉上箱子拉链，准备开口告辞时，沈清澜忽然停下了动作，侧过身，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
　　“还有，”她开口道，语气里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东西，像冰层下隐约流动的暖流，“下次来，不用穿得这么……”她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目光在苏念那身熨帖得一丝不苟的套裙上停留了半秒，“……紧绷。云裳不看这个。”
　　苏念愣住了，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为了这场会面精心准备的行头。
　　再抬起头时，沈清澜已经推门出去了。深灰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留下一个利落的背影。
　　留下苏念独自站在洒满阳光的会议室里，手里还握着登机箱的拉杆，耳边回响着那句“不用穿得这么紧绷”。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因为紧张而微微汗湿的手心，又看了看墙角镜子里那个看似专业却略显僵硬的自己。
　　忽然，嘴角忍不住，轻轻向上弯了一下，一个真实的、放松的弧度。
　　冰山之下，那丝微弱的暖意，似乎……并不完全是她的错觉。
　　那句话，像一把小钥匙，轻轻拧开了她紧绷的心弦。
　　风，不仅吹起来了。
　　还给她指明了一条，布满荆棘却也充满可能的攀登小径。
　　她拉起箱子，转身离开了这间可以俯瞰众生的会议室。
　　挑战，才刚刚开始。
　　而她和那座雪山之间，似乎又多了一条隐秘的、若有若无的连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