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攀（百合商战版）》沈悬

8、周五

　　周五的天气很好，秋高气爽，阳光明媚得有些奢侈。
　　苏念提前了一个半小时出发。穿着熨帖的套裙，梳着利落的低马尾，化了淡妆，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专业、干练、无可挑剔。手里拉着一个小型的登机箱，里面整齐叠放着三件样衣，肩上背着电脑包，装着所有文件资料。
　　云裳集团总部大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玻璃幕墙反射着蓝天白云，气势恢宏，像一座现代化的水晶宫殿。走进旋转门，宽敞挑高的大堂简洁现代，前台后方巨大的企业LOGO低调而富有设计感。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类似于高级酒店大堂的香氛味道，清洁，空旷，带着一种精心营造的距离感。
　　向前台报出姓名和预约，那位妆容精致、制服笔挺的前台小姐露出标准的微笑，在电脑上确认后，礼貌地引她走向一部需要刷卡才能启动的专属电梯。
　　“苏小姐，请乘这部电梯直达二十八楼。陈助理会在电梯口等您。”
　　“谢谢。”
　　电梯平稳而迅速地上升，镜面内壁映出苏念此刻的样子——表情还算镇定，但握着登机箱拉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微微泛白。她在心里默念着开场白，复习着文档里的关键数据。
　　“叮”的一声，二十八楼到了。
　　电梯门无声滑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极其开阔、光线通透的视野。浅灰色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墙面是干净的白色，点缀着几幅极具现代感的抽象艺术画作。整个空间安静得不像办公场所，更像一个顶级画廊或私人会所，弥漫着一种克制的、昂贵的寂静。
　　一位穿着浅灰色套装、年龄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女士已经站在电梯外等候。她戴着一副细边眼镜，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但眼神锐利而清醒，像一台高精度的扫描仪。正是电话里的陈静。
　　“苏小姐，欢迎。我是陈静。”她微微颔首，语调和电话里一样平稳，像经过校准的仪器，“请跟我来。沈总正在处理一点紧急事务，大概需要您稍等十分钟左右。我先带您到小会议室。”
　　“好的，麻烦陈助理了。”苏念点头，拉着箱子跟上。
　　陈静的步速不快不慢，恰好是苏念穿着中跟鞋能轻松跟上的节奏。她们穿过一段安静的走廊，两侧是紧闭的磨砂玻璃门，上面没有任何标识，透着神秘与严谨。偶尔有一两个穿着得体、步履匆匆的员工经过，看到陈静都会微微点头致意，目光在苏念身上快速掠过，带着不易察觉的打量。
　　最后，她们在一扇深色的木门前停下。陈静刷卡推开门。
　　这是一个不大的会议室，陈设极其简洁。一张长方形的浅色木桌，几把符合人体工学的椅子，一面墙是巨大的白板，另一面则是整幅的落地玻璃窗，俯瞰着大半个繁华的CBD景致，阳光毫无遮挡地洒进来，让室内显得明亮而温暖，甚至有些晃眼。
　　“苏小姐请在这里稍坐。吧台上有矿泉水、咖啡和茶，请自便。沈总那边结束后，我会立刻过来请您。”陈静说完，便礼貌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苏念一个人。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将登机箱小心地放在靠墙不碍事的位置，电脑包放在桌上。她没有立刻坐下，而是慢慢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
　　视野极好。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蜿蜒的城市主干道，远处缩小如玩具的车流……站在这里，确实有种俯瞰众生的感觉。这就是沈清澜日常看到的风景吗？带着这样的视角思考和决策，是不是也会让人不自觉地将一切都纳入掌控的范畴？那些高楼里忙碌的人们，那些街道上穿梭的车流，在她眼中，是否也只是棋盘上可以移动的棋子？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更远处，试图寻找昨晚她住的酒店方向，但很快便迷失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
　　等待的时间似乎被拉长了。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微弱的风声和自己并不算平稳的呼吸声。她检查了一下样衣和文件，确认无误。又走到吧台，倒了一杯温水，小口抿着，试图安抚有些焦躁的神经。
　　墙上的时钟指针，不紧不慢地走过了十二分钟。
　　就在苏念开始猜测沈清澜是否被更重要的事务绊住时，门外传来了由远及近的、沉稳的脚步声。
　　不是高跟鞋清脆的声响，更像是质地很好的平底鞋或软底鞋踩在厚地毯上的闷响，但节奏感依旧鲜明，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时间的鼓点上。
　　她的脊背瞬间绷直了。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接着，门被推开。
　　沈清澜走了进来。
　　她今天没有穿西装外套，依旧是简单的白衬衫，搭配一条剪裁极佳的深灰色九分西裤，露出纤细的脚踝，脚上是一双黑色的麂皮平底便鞋。衬衫袖口依然挽着，小臂线条清晰。长发松散地披在肩后，发尾带着自然的弧度，几缕发丝垂在耳侧，比峰会那天少了一丝正式的凌厉，多了几分日常的随性，却丝毫未减那份沉静的气场，反而因这随性显得更加游刃有余。
　　她手里拿着一个iPad和一支触控笔，似乎刚刚结束某项工作。看到苏念站在窗边，她目光平静地扫过来，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久等了。”她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独特的、带着磁性的低沉，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临时有个海外视频会议，拖了几分钟。”
　　“没有关系，沈总。”苏念立刻回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从容，但心跳还是不受控制地加快了些。
　　沈清澜走到会议桌主位，将iPad放下，然后很自然地走向苏念带来的登机箱。“这就是《溪山三远》？”
　　“是的。”苏念连忙上前，蹲下身打开箱子，小心地取出罩着防尘罩的衣架，“一共三件，外套、衬衫和裤子。”
　　沈清澜没有立刻让她展开，而是目光先落在了苏念带来的那个文件夹上。“书面材料？”
　　“在这里。”苏念将装订好的文件夹双手递过去。
　　沈清澜接过，却没有立刻翻开。她指了指会议桌：“先把衣服挂起来看看。”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苏念依言，将三个衣架拿到会议桌旁的空地上，依次排开。然后，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揭开了防尘罩。
　　三件样衣完整地呈现在明亮的阳光下。
　　沈清澜走了过来，在距离衣架大约一步半的地方停下。她没有像在峰会上那样先远观，而是直接靠近，微微俯身，目光近距离地、极其专注地落在第一件外套上。
　　她的视线从领口开始，缓慢下移，扫过肩线、门襟、袖口、下摆……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然后，她伸出手。
　　不是随意地触摸。她的食指指腹，轻轻拂过外套面料上那特意织造出的、模拟旧墙砖斑驳感的提花纹路。动作很轻，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审慎，仿佛在读取面料本身的语言。接着，她的手指移到肩部那道改良的法式缝线上，顺着缝线的走向缓缓抚过，感受着针脚的密度和走向。
　　“针脚很密。”她忽然说，语气听不出情绪，“比机器缝的多了点‘人气’。”
　　苏念心头一跳，没想到她一眼就看出了这个细节，而且用了“人气”这个词。“手工部分的缝制，是我母亲以前教我的方法，想让边缘更服帖，也更牢固一些。”
　　沈清澜不置可否，手指已经移到了那件欧根纱衬衫上。她轻轻捏起一层轻薄如雾的纱料，对着光线看了看其通透度和层叠效果，又仔细看了看领口处那不对称的飘带设计和缝制工艺，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那柔软的飘带末端。
　　最后，她看向那条羊毛混纺的长裤，目光在裤腿处那精妙的渐变染色上停留了最久。她没有去触摸裤子面料，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在评估那色彩过渡的自然程度和整体垂坠感营造出的“高远”意境，眼神专注得像在解读一幅古画。
　　整个过程，沈清澜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睛和指尖“阅读”着这些衣服。会议室里安静极了，只有她偶尔移动脚步时衣料的轻微摩擦声，以及苏念自己有些放轻的呼吸声。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沈清澜的侧脸和纤长的手指上投下淡淡的光影，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尊正在鉴宝的玉雕，清冷，专注，美得有些不真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苏念站在一旁，感觉自己像个等待考官批阅试卷的学生，紧张得手心又开始冒汗。她能清晰地看到沈清澜微微蹙起的眉头（是在挑剔什么？），也能看到她偶尔眼底掠过的一丝极淡的亮光（那是认可吗？）。
　　终于，沈清澜直起身，后退了半步，目光再次扫过三件衣服的整体，仿佛在做最后的综合评估。
　　“面料和染色的成本，你之前说过，批量可以控制在一千二左右？”她开口，问的却是最实际的问题，瞬间将氛围从审美拉回到商业现实。
　　“是的，如果选用性能接近的替代面料和标准化染色工艺，单件成本可以控制在一千二到一千五之间，具体看订单数量。”苏念迅速回答，强迫自己进入专业状态。
　　“‘YUN Youth’本季主打款的成本区间在八百到一千。”沈清澜语气平淡地陈述，像在念一份财报数据，“你的这个系列，定位不是他们的常规产品。”
　　“我明白。”苏念早有准备，迎上她的目光，“所以我在书面材料的第三部分，提出了‘概念款引流+数据验证+快速迭代衍生款’的合作模式。用一到两件像《溪山三远》这样具有高度话题性和美学价值的概念款，吸引市场关注，塑造品牌科技时尚先锋的形象。同时，利用‘织梦’平台，快速收集市场对概念款中具体元素（如这种特殊提花、渐变染色、不对称设计）的反馈数据，分析出最受好评、最具商业化潜力的‘爆款基因’，然后迅速应用到‘YUN Youth’常规价格带的产品开发中，推出‘轻量级’的衍生系列。这样，既控制了风险和成本，又能将概念款的影响力最大化，真正带动销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