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攀（百合商战版）》沈悬

6、余韵

　　“念念？发什么呆呢？”李可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咱们接下来干嘛？是再去找其他几个潜在投资人聊聊，还是先撤？你看起来真的需要休息。”
　　苏念回过神，甩了甩头，试图将那些纷乱无章的思绪暂时压下。“先回去吧。”她说，声音带着疲惫，“该递的名片都递了，该做的演示也做了。剩下的，看缘分和……后续沟通吧。”她刻意避开提沈清澜的名字，仿佛那是一个需要小心对待的咒语。
　　“行！”李可爽快地点头，他也看出苏念状态不太对劲，“那我叫个车，咱们回酒店。你好好睡一觉，明天再复盘。”
　　回酒店的路上，苏念一直很沉默。她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夜景。璀璨的霓虹连成一片光的海洋，高楼大厦像冰冷的金属巨人伫立在黑暗中，反射着冰冷的光。这座庞大而繁华的城市，白天属于奋斗和野心，夜晚则流淌着欲望与孤独。
　　车里放着轻柔的爵士乐，司机专注地开着车。李可还在兴奋地拿着手机跟林薇发消息，汇报着“重大进展”。
　　苏念却一点也融入不进去。她的大脑皮层异常活跃，像一台过载的计算机，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每一个细节都被放大、慢放、逐帧分析。
　　尤其是沈清澜。
　　她的存在感太强了。强到即便她已经离开，即便苏念此刻坐在密闭的车厢里，远离了那个会场，她留下的“影响”却依然清晰可辨。
　　苏念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后颈那片曾被沈清澜目光“熨帖”过的皮肤，似乎还残留着一种异样的敏感，仿佛那目光的实质重量还未完全散去。指尖更是如此，那两次短暂接触的感觉被无限放大——第一次的冰凉干燥，第二次那冰层之下猝不及防的微弱暖意。两种触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尖锐而持久的感官记忆，让她忍不住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指尖。
　　这太不正常了。
　　苏念自认不是容易头脑发热的人。创业三年，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投资人、合作伙伴、竞争对手、技术大牛……其中不乏气场强大、成就斐然的佼佼者。她欣赏他们，学习他们，有时也会警惕他们，但从未有任何人，能像沈清澜这样，在如此短暂、甚至算不上正式认识的接触里，就对她产生这种……近乎生理性的、强烈的影响。
　　这影响里混杂了太多东西：对绝对专业与掌控力的敬畏，对那种复杂难测的美的眩惑，对被“看见”和理解（哪怕是自以为的）的悸动，还有……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危险的吸引力。
　　是的，吸引力。
　　苏念不得不对自己承认这一点。沈清澜对她而言，不仅仅是一个需要攻克的目标客户，一个值得学习的行业标杆。从那个擦肩而过的气息开始，到台上台下目光的交汇，再到最后那短短几句机锋暗藏的对话，沈清澜这个人本身，就像一颗高速旋转的、散发着强大引力的黑洞，在不断地拉扯着她的注意力，搅乱她的心绪。
　　这让她感到不安，甚至有一丝恼怒。她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不喜欢自己的情绪和反应被一个几乎还是陌生人的存在如此轻易地牵动。这不符合她一贯理性、目标明确的作风。
　　“到了。”李可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
　　苏念抬头，酒店熟悉的门廊灯光映入眼帘。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纷乱的念头粗暴地塞回脑海深处。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无论沈清澜这个人给她带来了多么奇特的影响，接下来的重点，依然是商业合作。她必须把注意力拉回到“织梦”上，拉回到如何利用这次机会上。
　　回到酒店房间，李可又兴奋地拉着她讨论了半小时，主要是关于下周去云裳可能面临的谈判要点、需要准备的补充材料等等。苏念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参与讨论，给出意见，但总有些心不在焉。
　　终于，李可也熬不住一天的疲惫，打着哈欠回了自己房间。
　　世界骤然安静下来。
　　苏念站在房间中央，却没有立刻去洗澡休息。她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房间位于二十多层，视野开阔。夜空是都市特有的暗红色，看不到星星，只有远处楼顶闪烁的航空警示灯，像孤独的眼睛。
　　她转过身，从包里拿出那张纯白的名片，走到书桌旁的台灯下。
　　暖黄的灯光照亮了卡片。质地果然极佳，纯白的卡纸厚重挺括，边缘切割得光滑如镜，没有任何毛边。凸版印刷的“沈清澜”三个字，字体是某种极简而有力的黑体，墨色沉实，在灯光下微微反光。手指抚过，能感受到清晰的凹凸感。名字下方，“云裳集团，首席执行官”一行小字，同样简洁有力。最下面是一个企业邮箱地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干净，利落，充满距离感，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就像她本人。
　　苏念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个名字上。沈清澜。清冷的清，波澜的澜。人如其名吗？表面平静无波，内里是否藏着惊涛骇浪？那个在会场里一闪而过的、极淡的厌倦神情，是真的吗？还是自己看错了？
　　她又想起沈清澜用指腹摩挲自己名片上名字的动作。那个动作很轻，很自然，却莫名地让她当时心头一跳。现在回想起来，那专注的、仿佛在确认什么的态度……究竟是什么意思？
　　还有那句“勇气”……
　　苏念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被这些无解的问题撑破了。她将名片小心地放在桌面上，像是放下一个烫手的山芋，又忍不住多看两眼。
　　手机震动起来，是林薇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
　　苏念揉了揉眉心，接通。
　　“苏！念！”林薇激动的声音立刻炸响，屏幕上是她那张因为兴奋而涨红的脸，“李可都跟我说了！太牛了你们！真的见到沈清澜了？还要去云裳聊？我的天哪！我们是不是要发了？快，给我从头到尾、详详细细、一个细节都不要漏地说一遍！沈清澜本人是不是跟传说中一样冰山？她有没有夸你？怎么夸的？”
　　面对林薇连珠炮似的问题，苏念苦笑了一下，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是见到了，也约了下周聊。至于细节……”她顿了顿，那些关于气息、目光、指尖触感和微妙表情的细节，到了嘴边，却不知该如何描述，也似乎……不想与他人分享。“就那样吧。她很专业，话不多，对我们的技术有兴趣，但也很谨慎。就是正常的商务接触。”
　　“正常的商务接触能拿到沈清澜的私人名片？还能让她主动约去公司？”林薇显然不信，眼睛瞪得圆圆的，“李可说你们聊了好几分钟呢！肯定不止这些！你是不是累了不想说？行行行，先放过你。总之，这是天大的好消息！咱们团队的核心竞争力算是得到最顶级的认可了！我明天就开始准备咱们的‘云裳专项推进方案’！必须把这次机会死死抓住！”
　　又聊了几句，主要是林薇在兴奋地规划，苏念嗯嗯啊啊地应着，思绪却再次飘远。
　　挂断视频，房间重新陷入寂静。苏念去洗了个热水澡，温热的水流冲刷过身体，稍稍缓解了肌肉的紧绷，却冲不散脑海里的纷乱。穿上柔软的睡衣躺到床上，关掉灯，黑暗中，感官似乎变得更加敏锐。
　　闭上眼睛，会场里的一切反而更加清晰。
　　那抹冷冽的雪松香，仿佛又萦绕在鼻尖。
　　那双榛褐色的、深潭般的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她。
　　那声低沉磁性的“演示很精彩”……
　　那句意味不明的“勇气”……
　　以及，指尖那冰层之下、一触即逝的微弱暖意。
　　这些碎片化的感知，像一群躁动的萤火虫，在她黑暗的脑海中乱撞，勾勒出一个模糊而又无比强烈的轮廓——沈清澜的轮廓。
　　苏念猛地睁开眼，瞪着天花板。心脏在寂静的黑暗中，跳动得依然有些快。
　　她知道自己不对劲。
　　这种持续不断的、对一个几乎陌生人的强烈感知和思绪反刍，已经超出了正常的商业关注范畴。这更像是一种……初期的迷恋症状？或者说，是面对一个过于强大、过于完美（哪怕有那一丝“不完美”的裂痕）、完全超出自己以往经验范畴的存在时，产生的本能眩惑与探究欲？
　　她想起以前在书上看到过的一种说法，关于“雏鸟情节”的变种——在某些极端压力或高度专注的情况下，人容易对第一个给予自己强烈刺激或认可（哪怕是带有审视的认可）的对象，产生一种扭曲的依赖或好感。
　　她现在，是不是就是这样？
　　因为今天演示的压力，因为对这次机会的极度重视，因为沈清澜恰好是那个坐在审判席上、却似乎给出了“通过”信号的最重要的人，所以，她就不自觉地将所有紧张、期待、成功后释放的情绪，甚至是一些隐秘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渴望，都投射到了沈清澜身上？
　　这个解释似乎更合理，也更安全。将一切归因于压力情境下的心理投射，总比承认自己可能对一个女人产生了超乎寻常的兴趣要好接受得多。
　　苏念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试图阻隔那些不受控制的思绪。
　　睡觉。明天还要处理很多事情。沈清澜的助理可能明天就会联系。她需要准备更详细的方案，需要调整状态，需要以最专业、最冷静的姿态去面对接下来的挑战。
　　沈清澜只是一个重要的合作对象，一个需要攻克的难关，一个……让她见识到更高山峰存在的“坐标”。
　　仅此而已。
　　她在心里反复对自己强调。
　　然而，潜意识深处，某个微弱的声音却在轻轻反驳：真的吗？如果只是合作对象，为什么你会如此清晰地记得她挽起袖口时小臂的线条？为什么会对她一个细微的挑眉念念不忘？为什么会反复回味那指尖接触时、冰层之下的那一点暖意？
　　那些细节，与商业合作有何干系？
　　苏念烦躁地又翻了个身。
　　不知过了多久，在半梦半醒的混沌边缘，那些清晰的感知碎片渐渐模糊、变形，融入毫无逻辑的梦境。在梦里，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会场，但会场空无一人，只有她和沈清澜。沈清澜站在远处，背对着她，穿着那件深灰色的西装。苏念想走过去，脚下却像是陷在泥沼里，怎么也迈不动步子。然后，沈清澜缓缓转过身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榛褐色的眼睛看着她，然后，极淡极淡地，笑了一下。
　　不是唇角那种转瞬即逝的弧度。
　　是一个真实的、清晰的，甚至带着一丝暖意的笑容。
　　就在苏念因那笑容而怔住的瞬间，沈清澜的身影，如同水中倒影被石子打散，蓦地消失了。
　　苏念猛地惊醒。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空调发出低沉的运行声。她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多。
　　心脏还在咚咚直跳，额角有细微的汗。
　　只是个梦。一个毫无意义的梦。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重新躺下，却再也睡不着了。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从漆黑，渐渐透出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天光带来的、模糊的灰蓝色。
　　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而她知道，从今天起，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座名为“沈清澜”的雪山，已经矗立在了她的地平线上。无论她愿不愿意，接不接受，承认与否，那座山都在那里。
　　散发着冰冷的、纯净的、令人敬畏又忍不住想要靠近的光芒。
　　而她手里，握着那张通往山脚的、单薄而沉重的“名片”。
　　接下来的路，是沿着既定的商业路径谨慎攀登，还是会被那山中莫测的磁场所吸引，走向未知的岔路？
　　苏念不知道。
　　她只知道，风已经吹起，而她，别无选择，只能迎风前行。
　　等待着来自那座山的，下一次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