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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视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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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念盯着那条消息看了三秒,然后深吸一口气,站直身体,理了理微皱的衬衫下摆,将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指尖还有些凉,但已经稳住了。
沈清澜走进工坊时,所有的声音都低了下去。
她今天穿了身象牙白的亚麻西装,宽肩窄腰的剪裁,衬得身形格外修长挺拔。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白皙的后颈。没戴任何首饰,只有腕上一块极简的黑色皮带手表。
身后跟着陈静,还有两个苏念没见过的、穿着西装拎着公文包的年轻男人,看起来像法务或财务。
“沈总。”工坊负责人快步迎上去,语气恭敬。
沈清澜微微颔首,目光在工坊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苏念身上。她没说话,只是朝苏念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过来。
苏念走过去,在离她两步远的位置站定:“沈总。”
“进展如何?”沈清澜开口,声音不高,但在安静的工坊里清晰可闻。
“在跟老师傅学习基础的针法逻辑。”苏念答,声音平稳,“已经整理了十七种常见意象的表现规律,初步的算法模型在搭建中。”
“遇到什么问题?”
问题很多。老师傅们固有的工作节奏与数据采集的冲突,赵主管明里暗里的掣肘,还有…那场不知来源的黑客攻击。
但苏念只说了一个:“时间。手工刺绣的‘慢’,和项目进度的‘快’,需要找到一个平衡点。”
沈清澜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很深,像能穿透皮囊,看见底下那些没说的话。但她没追问,只是转身走向刚才那位绣缠枝莲的老师傅。
“周师傅,”她开口,语气比刚才温和了半分,“打扰您。这朵莲花,还要绣多久?”
周师傅放下针,抬起头。老人家的眼睛有些浑浊,但眼神很静。“快的话,三天。要绣出‘活气’,得五天。”
“五天。”沈清澜重复,指尖轻轻拂过绣架上未完成的丝线。她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指腹按在细滑的丝线上时,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那就五天。不急。”
这话说得很轻,但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
赵主管站在稍远的地方,脸上的笑容依旧标准,但眼神沉了沉。
沈清澜直起身,看向苏念:“跟我来。”
她转身朝工坊外走。苏念跟上,陈静和那两个年轻男人落后半步。一行人穿过长长的、昏暗的走廊,脚步声在青石板地面上回响。
最后停在一间小茶室前。沈清澜推门进去,陈静在门外止步,那两个年轻男人也留在了外面。
茶室里很简朴,一张老榆木茶桌,几把藤椅,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兰草。窗子开着,能看见后院那棵老桂花树,叶子已经有些泛黄。
沈清澜在茶桌主位坐下,示意苏念坐对面。
苏念坐下,腰背挺直,但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她今天穿了件浅杏色的针织衫,袖子松松挽到手肘,露出纤细的小臂。
沈清澜没急着说话,而是慢条斯理地开始泡茶。烧水、温杯、取茶、注水…每一个动作都从容不迫,带着一种仪式感。茶香随着水汽氤氲开来,是清冽的龙井香。
“你刚才没说完的话,”沈清澜将一杯茶推到苏念面前,抬眼看她,“是什么?”
苏念的手指在温热的茶杯壁上轻轻摩挲。茶汤清透,映出她微微晃动的倒影。
“沈总指的是?”
“问题。”沈清澜端起自己那杯茶,抿了一口,“你只说了时间。还有呢?”
茶室里安静下来。窗外的桂花树上有鸟在叫,声音清脆,反而衬得室内更静。
苏念垂下眼睫,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过了几秒,她抬起眼,迎上沈清澜的目光。
“昨晚,‘织梦’后台遭遇定向渗透攻击。”她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对方手法专业,绕过三道防火墙,在核心算法库外围试探。同时,我们监测到有非授权设备尝试接入公司内网。”
她没有说内鬼,没有说怀疑,只是陈述事实。
沈清澜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瞬。很短暂的一瞬,短到苏念几乎以为是错觉。然后,她缓缓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极轻的“嗒”一声。
“损失?”
“暂时没有。我们及时发现了,核心数据离线,端口限流。”苏念顿了顿,“但对方既然能摸到外围,说明对我们的技术架构有一定了解。不是普通黑客。”
沈清澜没说话。她靠在藤椅里,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目光落在窗外那棵桂花树上,眼神很深,像在快速计算着什么。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侧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苏念静静等着,心跳在胸腔里平稳地搏动。她握着茶杯,指尖能感觉到瓷器的温润,还有茶汤透过杯壁传递来的、恰到好处的热度。
“梁安琪的人,”沈清澜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在你身边?”
“赵主管一直‘陪同’。”苏念答。
“但她不会用这种手段。”沈清澜转回视线,看向苏念,目光锐利如刀,“太蠢,留痕太多。她要是动手,会从合规性上找茬,让你在合同里翻船。”
和她的判断一样。
“所以,”沈清澜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沿,十指交叉抵在下巴下。这个姿势让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了,苏念甚至能看清她瞳孔深处细微的纹路。“要么是有人想趁乱摸鱼,要么是…冲着我来的,但你成了靶子。”
她的目光锁着苏念的眼睛,不肯放过任何一丝情绪波动:“你怕吗?”
苏念的心脏,很轻地,重重地跳了一下。
她看着沈清澜。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美得有些凛冽的脸,看着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映出的自己清晰的影子。
然后,她轻轻摇了摇头。
“不怕。”她说,声音比刚才软了些,却更坚定,“既然选了跟沈总合作,这些…早该料到。”
沈清澜看了她很久。
久到茶香在空气里慢慢变淡,久到窗外的鸟叫声换了一拨,久到苏念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流过耳膜的声音,咚,咚,咚。
最后,沈清澜极轻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淡,淡得几乎看不见,却像冰层裂开的缝隙,底下有光透出来,温温热热的,带着某种近乎赞许的意味。
“很好。”她说,重新靠回椅背,恢复了惯常的疏离姿态,但语气里多了些别的东西,“这件事,我会查。你那边,继续做你该做的事。工坊这边…赵主管我会处理。”
“谢谢沈总。”苏念轻声说。
“不用谢我。”沈清澜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抿了一口,目光望向窗外,“我们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船翻了,谁都不好过。”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像自言自语:“但有些人,似乎很想看这船翻。”
苏念没接话。她低头喝茶,茶汤已经凉了,入口微涩,但回甘很慢,很持久。
茶室里又安静下来。但这次的安静,和刚才不同。少了些试探和防备,多了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窗外的阳光又移动了半分,照在沈清澜的手上。她的手很漂亮,骨节匀称,皮肤白皙,能看见皮下淡青色的血管。此刻,那双手正随意地搭在藤椅扶手上,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
苏念的视线,在那双手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她移开目光,看向窗外。
桂花树的叶子在风里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苏念。”沈清澜忽然唤她。
“嗯?”
沈清澜转回头,目光深深地看进她眼睛里。那目光太深,太专注,像要把她吸进去。
“如果有一天,”她缓缓开口,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很清晰,“要在保全自己和保全‘织梦’之间选,你怎么选?”
苏念怔住了。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太尖锐,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直直刺向她毫无防备的胸口。
她看着沈清澜。看着那双眼睛里,除了审视和探究之外,似乎还藏着些别的、更复杂的东西——是试探,是考验,还是…某种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期待?
茶香在空气里彻底散尽。窗外的鸟叫声不知何时停了。
苏念的指尖,在茶杯壁上慢慢收紧。瓷器温润的触感,透过皮肤,传递到心里。
然后,她听见自己用很轻、但无比清晰的声音回答:
“我选‘织梦’。”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
沈清澜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她看着苏念,看了很久很久。久到苏念几乎以为时间静止了,久到她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在寂静的茶室里,一声,一声,沉重而清晰。
最后,沈清澜极轻地、几乎无声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太轻了,轻得像幻觉。但苏念看见了——她看见沈清澜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看见她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尖微微蜷起,又缓缓松开。
“傻子。”沈清澜说,声音低得近乎耳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温柔的无奈。
然后,她站起身。
“茶凉了,走吧。”
她转身朝门口走去,背影挺直,步伐从容,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几乎要灼伤人的凝视和对话,从未发生过。
苏念坐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边,看着门外透进来的、有些晃眼的光。
手心里,还残留着茶杯的温度。
还有耳边,那声“傻子”滚烫的回音。
她慢慢放下茶杯,站起身。
腿有些软,但还站得住。
窗外的桂花树,叶子又晃动了一下。
风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