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攀（百合商战版）》沈悬

20、攻防

　　监控视频的光，蓝荧荧地映在苏念脸上。
　　她坐在杭州公司的小会议室里，屏幕上是昨晚凌晨三点二十分的公司前台画面。一个穿着连帽衫、戴着口罩的瘦高身影，用一张门禁卡刷开了玻璃门——动作熟练得像回自己家。
　　门禁记录显示，卡的主人是三个月前入职的运维工程师，张玮。
　　“人现在在哪？”苏念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异常。
　　林薇脸色发白：“今天请假了，说家里有事。我打他电话，关机。住址登记的出租屋，房东说他昨晚就没回去。”
　　李可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出张玮的入职档案和内部权限记录：“他是梁安琪那边一个赵主管的表亲，当初是赵主管推荐的。权限…有核心服务器的基础运维权限，但没有数据访问权。”
　　“但他昨晚接入了内网。”苏念盯着屏幕上那个模糊的身影，“用的是谁的权限？”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窗外的杭州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雨点敲在玻璃上，发出细密的、令人心烦的声响。
　　林薇咬着嘴唇，翻出另一份记录：“昨晚十一点到凌晨四点之间，除了张玮，还有七个账号有过数据访问行为。我查过了，都是正常加班或者海外同事…”
　　“查最近一个月所有账号的异常登录记录。”苏念打断她，站起身，走到窗边，“不光是时间，还有地理位置、设备指纹、访问模式的变化。一点点筛。”
　　雨幕里的杭州模糊一片，远处的西湖像蒙着一层灰纱。苏念的指尖按在冰凉的玻璃上，留下模糊的指纹印。
　　她的手机在这时震动。是沈清澜。
　　接起来，那头的声音比平时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公司那个张玮，人在哪？”
　　苏念的心脏猛地一缩。沈清澜也查到了。
　　“失踪了。”她如实回答。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沈清澜说：“二十分钟后，我到你公司。”
　　“沈总，现在这边情况复杂，您过来可能…”
　　“二十分钟。”沈清澜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还有，从这一刻起，你们公司的所有对外网络通信，全部经过云裳的安全网关中转。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电话挂断了。忙音在耳边嗡嗡作响。
　　苏念握着手机，指尖冰凉。她转身看向李可和林薇：“按沈总说的做。所有通信转云裳网关。另外——”她顿了顿，声音沉下去，“准备一份材料，详细说明从昨天发现攻击到现在的所有时间线、证据、和我们采取的措施。”
　　“念念，”林薇担忧地看着她，“沈总这是…不信任我们了？”
　　“是保护。”苏念走回桌边，手指轻轻拂过笔记本电脑冰凉的金属外壳，“也是…验伤。”
　　二十分钟后，沈清澜准时出现在公司前台。
　　她没带陈静，只身一人。穿了件黑色长风衣，衣摆被雨打湿了边缘，颜色深了一块。头发微潮，有几缕贴在白皙的颈侧。没化妆，脸色有些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
　　但那双眼睛，亮得慑人。
　　“带路。”她对迎上来的苏念说，声音简短。
　　苏念引她进了小会议室，李可和林薇已经回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办公区隐约的键盘敲击声。
　　沈清澜没坐，她站在会议桌边，目光扫过墙上白板贴着的时间线、打印出来的门禁截图、还有屏幕上定格的监控画面。她的视线移动得很慢，像在阅读一份复杂的病历。
　　雨声隔着玻璃，闷闷地传进来。
　　“为什么瞒我？”她忽然开口，没有看苏念，声音平静得像在问今天天气。
　　苏念站在她身后两步远的位置，能闻到她风衣上淡淡的、被雨水浸过的羊毛气味，还有底下那一丝熟悉的、冷冽的雪松香。
　　“不是瞒。”苏念轻声说，“是想先确定，再上报。”
　　沈清澜转过身。灯光从她头顶洒下来，在她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她的眼睛盯着苏念，目光像手术刀，锋利、冰冷，试图切开所有掩饰。
　　“确定什么？”她往前走了一步，距离拉近，“确定是谁动的手？确定损失多大？还是确定…这件事会不会连累到你？”
　　最后半句，她说得很轻，轻得像羽毛，却带着沉甸甸的、几乎压垮人的重量。
　　苏念的呼吸滞了滞。她抬起眼，迎上沈清澜的目光。
　　“确定这件事，”她一字一句地说，“是针对‘织梦’，还是针对您。”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密，越来越急。
　　沈清澜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她看着苏念，看着她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的、复杂的情绪——有不安，有倔强，有担忧，还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坦荡。
　　“结论呢？”沈清澜的声音低了下去。
　　“是针对您。”苏念没有移开视线，“张玮的权限不可能接触到核心算法，他拿走的，只是我们为了配合云裳项目、特意整理出来的非遗工艺数据分析模板和部分脱敏后的市场调研报告。这些数据单独看没有商业价值，但如果结合云裳内部的供应链信息、成本结构、还有…”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还有您对‘非遗匠心’系列的改革方向，就能拼凑出一份完美的‘攻击材料’——证明您在这个项目上决策失误，浪费集团资源，甚至…有利益输送的嫌疑。”
　　沈清澜的指尖，在桌沿轻轻敲了一下。很轻，但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得像心跳。
　　“梁安琪。”她吐出这个名字，语气里没有任何温度。
　　“或者是想借梁安琪的手打击您的人。”苏念补充，“赵世轩最近和梁安琪走得很近。寰宇资本的徐天麟，上周和赵世轩一起打过高尔夫。”
　　她把这些天林薇从各种渠道收集来的零碎信息，拼凑起来，摊开在沈清澜面前。
　　沈清澜没说话。她转身走到窗边，背对着苏念，看着窗外的雨幕。风衣的衣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勾勒出纤细却挺直的腰线。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石子。
　　“你比我想的，”沈清澜忽然开口，声音混在雨声里，有些模糊，“查得深。”
　　苏念的心脏，轻轻颤了一下。
　　“我只是…”她顿了顿，“不想被动挨打。”
　　“但你已经挨打了。”沈清澜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数据被偷，内鬼跑了，现在对方手里握着牌。而你呢？”
　　她走回桌边，在苏念面前停下。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苏念能看清她睫毛上沾着的、几乎看不见的水汽，能看清她皮肤上因为疲惫而显出的、极淡的纹路。
　　“我手里也有牌。”苏念抬起头，目光清亮地看着她。
　　沈清澜眉梢微挑。
　　苏念走到电脑前，调出一份文件：“这是我们昨晚发现攻击后，立刻启动的‘蜜罐’程序记录。”她点开，“对方在窃取数据的同时，触发了我们预设的追踪链路。虽然他们用了多层跳板，但最后一个中转节点的物理位置，在上海市中心的一栋写字楼里。”
　　她放大地图：“这栋楼里，有三家公司。一家是赵世轩持股的咨询公司，一家是寰宇资本在上海的办事处，还有一家…是梁安琪女儿开的艺术品投资工作室。”
　　屏幕上，三个红点在地图上闪烁，像三只冰冷的眼睛。
　　沈清澜的目光，落在那些红点上。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起，又缓缓松开。
　　“不够。”她终于说，“这些是线索，不是证据。赵世轩可以推给临时工，梁安琪可以说不知情。至于徐天麟…他完全可以说自己是正常商业情报收集。”
　　“所以我们需要更多。”苏念关掉地图，调出另一份文档，“这是我和李可通宵整理出来的，对方可能利用这些数据发起攻击的几种方式，以及…我们提前准备好的反制预案。”
　　文档很长，条理清晰，像一份精心设计的作战计划。
　　沈清澜一页页翻看。她的指尖划过屏幕，动作很慢，很仔细。会议室里只剩下雨声，和手指划过玻璃屏幕时细微的摩擦声。
　　翻到最后一页时，她停了下来。
　　那一页，只有一行字。
　　预案七：若舆论失控，主动公开“织梦”技术核心原理及开源部分基础算法，以“技术透明”对冲“商业窃密”指控。
　　沈清澜的目光，在那行字上停留了很久。
　　然后，她抬起眼，看向苏念。
　　那目光很深，很深，像要把人吸进去。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审视，有一闪而过的、近乎心疼的东西，最后都沉淀成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专注。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知道。”苏念迎着她的目光，“这意味着放弃部分商业壁垒，意味着可能会被抄袭，意味着…‘织梦’需要跑得更快。”
　　“值得吗？”沈清澜问，目光锁着她的眼睛，“为了一个还没正式签约的合作项目，为了一个…可能会弃你而去的人？”
　　最后半句，她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苏念的心脏，因为这句话，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但她没有移开视线。
　　“我不是为了您。”她轻声说，声音里有种奇异的温柔和坚定，“我是为了‘织梦’。技术可以开源，但信任不能。如果今天我在压力下退缩、隐瞒、或者把责任推给别人，那‘织梦’从一开始就输了。输的不是技术，是骨气。”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却字字清晰：“而且我相信，您不会弃我而去。”
　　沈清澜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她看着苏念，看着她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此刻映出的自己微怔的影子。看着她微微抿着的、有些发白的唇。看着她因为紧张而轻轻攥着的、骨节泛白的手。
　　雨声忽然变得很遥远。
　　空气里只剩下两个人交织的呼吸声，很轻，很浅，却清晰可闻。
　　沈清澜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想抬起，又克制住了。
　　然后，她极轻地、几乎无声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太轻了，轻得像是幻觉。但苏念看见了——她看见沈清澜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看见她眼底那片深潭般的平静，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搅动起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傻子。”沈清澜说，声音低哑，却比刚才柔软了太多，“彻头彻尾的傻子。”
　　这次不是无奈，是…近乎宠溺的责备。
　　苏念的耳根，倏地烧了起来。那股热意一直蔓延到脸颊，连带着脖颈都泛起淡淡的粉色。
　　她垂下眼，盯着自己的脚尖，声音小得像蚊子哼：“那您…也是傻子。”
　　沈清澜怔住了。
　　然后，她忽然笑了。
　　不是那种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是真正的、从喉咙深处溢出来的、低沉而愉悦的笑声。很短促，却像阳光破开厚重的云层，瞬间照亮了整个阴雨绵绵的房间。
　　苏念惊讶地抬起头。
　　她看见沈清澜的唇角弯着，眼底漾着细碎的光，整个人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包裹住了。
　　“对，”沈清澜笑着说，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笑意，“我也是傻子。不然怎么会选了你这么个…又倔又不怕死的合作伙伴。”
　　她伸出手，却不是碰触苏念，而是拿起桌上那份预案，轻轻拍了拍。
　　“这份东西，”她说，笑意渐渐敛去，眼神重新变得锐利，“收好。现在还没到用的时候。”
　　“那什么时候…”
　　“等对方出牌。”沈清澜打断她，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和掌控感，“赵世轩憋不了多久。梁安琪那边…我会处理。你现在的任务，是稳住‘织梦’内部，安抚团队情绪，继续推进工坊那边的数据分析。外面的事，交给我。”
　　苏念看着她，看着她脸上重新凝聚起来的、那种属于沈清澜的、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力量。
　　“好。”她轻轻点头。
　　沈清澜拿起搭在椅背上的风衣，转身走向门口。手触到门把时，她忽然停下，回头看了苏念一眼。
　　那一眼很深，很沉，像藏着千言万语。
　　“苏念。”她唤道。
　　“嗯？”
　　“这次的事，谢谢你。”沈清澜的声音很轻，却很郑重，“谢谢你…信我。”
　　说完，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轻轻合上。
　　苏念站在原地，听着她远去的脚步声，听着窗外的雨声渐渐变小。
　　手心里，还残留着刚才攥拳时留下的、浅浅的指甲印。
　　还有耳边，那句“谢谢你信我”，温柔而滚烫的回音。
　　雨停了。
　　云层裂开一道缝隙，有金色的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她面前的桌面上，照亮了那些散乱的文件和屏幕上闪烁的光标。
　　棋局进入了中盘。
　　攻防，才刚刚开始。
　　而她和她，终于背靠着背，站在了同一道战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