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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异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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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随我来,我带二位去房间休息。”
一位身着深灰色制服的女性工作人员站在门边,胸前别着银色 “SR” 字样的徽标,微微弯腰,笑容得体而温和。
走在长廊里,有同学压着声音感叹了一句:“不愧是 Sora 集团啊,真周到,不仅给我们安排住宿,明天还送回学校。”
柚子和夏雯跟在工作人员身后,穿过一条安静的长廊。走廊的灯光柔白而明亮,地面光洁得能倒映出人影。她身形挺拔,步伐轻稳,合身的制服勾勒出利落干净的线条,及肩黑发顺着背脊垂落,像镜面一样服帖。
她们在一扇门前停下。
门是哑光金属材质,线条圆润,没有门把,只在右侧嵌着一块指尖大小的感应区,此刻泛着柔和的蓝光。
“这间客房是专门为二位安排的。”她微微侧身,让出门口。
她抬手在感应区上一触,门无声滑开。
灯光随脚步亮起。
映入眼帘的是超出柚子想象的空间:柔和的暖光从吊灯洒下,墙、顶、地之间用流畅的弧线衔接,几乎看不见锐利的棱角;一整面弧形落地窗将夜景揽入室内,给人一种房间悬在高空的错觉。
客厅中央是一张深色宽大沙发,搭配几只色彩明亮的抱枕,旁边摆着简洁的边几和台灯。靠里面是小小的餐区,圆桌、深色椅,新鲜的水果安静地放在盘里,像是随手放上去的点缀。
奢华,却不是炫耀式的。
更像某种经过精密计算后的“舒适”。
工作人员没有立刻离开,站在门口,像是在确认她们是否还有其他需要。
夏雯忍不住抬手指了指房间,又指了指自己,略带玩笑地问:“这里真的是免费给我们提供的?不会明早起来收到一封账单吧?”
“当然不会。”她笑容角度几乎没有变化,“本次活动的住宿由集团统一承担,二位无需额外支付任何费用。”
这话说得太顺了,严密得让她挑不出错。
夏雯先愣了半秒,像是在确认自己没听错。
下一秒,她整个人“蹭”地贴过去,一把搂住柚子的胳膊,差点把人晃倒。
“听到了吗——”她压着声音,眼睛却亮得像落地窗外的灯,“我们在 Sora 白住一晚欸!”
她转了一圈,把弧形落地窗、吊灯、沙发都扫了一遍,像是在给自己的兴奋找依据:“这种房间,要是不多拍几张回去炫耀一下,都对不起它。”
说着已经在掏手机:“等会儿先给房间拍一圈,再拍夜景,再拍你——到时候发朋友圈,我妈肯定以为学校偷偷给我们报了什么高端旅游。”
柚子被她晃得往后退了半步,肩膀在她怀里轻轻一颤,只好任由她拽着往窗边走。
门口的工作人员仍旧维持着标准的站姿,笑容线条几乎没有变化,只礼貌地补了一句:
“二位如果有任何需要,都可以通过房内终端呼叫服务台。”
她再次微微躬身,退到门外。
门板无声合上,把走廊那边干净规整的白光隔在外面。
柚子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背包,里面那团熟悉的重量安安静静,连呼噜声都收了起来。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
“哇——”夏雯像终于反应过来似的,一下扑到那张深色沙发上,整个人在上面弹了一下,又翻身坐起,“这也太爽了吧。”
她眼睛还在屋里来回打量,嘴里已经开始盘算:“等会儿我们先把房间拍一圈,再拍夜景……不行,得先洗个澡,不然照片里全是出油的脸。”
她一骨碌从沙发上跳起来,拎起自己的背包往里间卧室跑:“我先去洗,你别偷看我手机,把难看的全删了啊,听到没有?”
“我又不是你妈。”柚子被她的语速带得笑了一下,“你快去,水别开太烫。”
“知道啦——”门那边丢回来一句。
话音还在空里晃,她已经把门带上了。
过了一会儿,浴室那边传来水声,闷在门板后面,变成一层均匀的背景噪音。
房间重新静下来,只剩空调送风的细响。
她脑子里突然闪了一下白天的画面——
圣杯展厅,水池在背后流,世界一下安静,“你终于来了”,然后是那声叫她名字。
不是幻听。
那一瞬间被点名的感觉,现在想起还很实在。
或许是Sora 集团的某种隐藏互动项目吧,用访客信息做惊喜效果。
后来在三楼,她又听见女助理在那个人旁边,小声提到:“圣杯展厅”“波动日志”“和刚才时间点有一点重合”。
水声还在落。
只是巧合?
还是……不是?
她想不出答案。
只好先把这些念头跟着水声一起,压回脑子里。
冬柚子走到弧形落地窗前,玻璃在夜色里泛着冷意。
从这里能看到集团园区的全貌,灯光勾勒出清晰的轮廓——正中央,那座仿佛刺向天穹的高塔直立在视野中:索拉塔。
比她白天在车上远远看见的时候更近,也更大——塔身一圈一圈的光缓慢往上爬,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里面流动。塔顶没入更高处的穹顶灯光里,只剩下一个隐约的亮点。
底部的圆环亮着,环廊里偶尔有细小的人影晃动,她看不清,只觉得那是“在工作的大人们”。大概是这座城市里最忙的一群人,没空看学生的研学日记。
圆环向外连着一圈圈楼和广场,灯光起伏,看起来像有人把一整座城市装进了一个很干净的外壳里。
她把额头轻轻靠在玻璃上。
视线越过园区的边界,落在更远处那片模糊的居住区灯光上,试着在那一片密密麻麻的亮点里,找出一个大概是“家”的位置。
———
Sora集团的车在学校对面停下。
柚子把背包往肩上一挪,肩膀被压得略微一沉。一路上,那团重量一直很安静。
车门一开,一整排校服往人行道上涌。有人在聊昨晚自助餐,有人在翻手机照片,把酒店的夜景一张张递给旁边同学看。
“回去我妈肯定要盘问我。”夏雯背着包,和柚子并排往校门走,“住哪儿、吃什么、有没有认真听讲——她肯定觉得我们在外面乱玩。”
“你也确实玩得挺开心。”柚子说。
“那可不。”她一点不否认,“这种机会,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等会儿你记得把你那张发给我,我要配文案的——”
话说到一半,她的步子忽然慢下来。
拽着柚子的那只手停住了。
“怎么了?”柚子顺势被带停,下意识回头看她。
夏雯没回答,只是很轻地“哎——”了一声,整个人往她身后缩了半步,几乎把她当成挡风用的屏障。指尖在她袖口上捏了一下,像是在确认什么。
柚子顺着她僵住的视线看过去。
校门口的树荫下,有个男生靠在栏杆旁,书包背在一边肩上,另一只手揣在兜里。脚边放着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旁边是来来往往匆匆进校的学生。
他本来在低头看什么,像是作业本,又像只是随便翻着。人群里有人从他身前走过,他抬头,视线顺着车这边扫了一圈,最后停在她们这边。
“完蛋。”夏雯小声说。
她不敢再看那边,把脸埋低一点,声音却压不住往上窜的那点紧张:“他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那边的男生已经从栏杆上离开,朝这边走过来。
临近时,他的步子收得很稳,语气也很普通:“早。”
他看了夏雯一眼,又看了看她身旁的柚子,像是刚记起什么似的,“昨天,住得还行吗?”
“还、还行。”夏雯把柚子往前推了一点,又把自己缩回去一点,她装作很随意,把包往肩上又提了提,“反正又不是我掏钱。”
男生低头喝了一口矿泉水,似笑非笑:“掏钱的是 Sora,辛苦的是我。”
“你辛苦什么了?”夏雯警觉。
“半夜被你轰炸微信。”他慢悠悠地说,“先是房间全景,再来夜景自拍,还一张比一张糊。”
他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晃了晃,“你那张靠在落地窗上的,背后塔拍得挺清楚的。”
夏雯的耳尖一下子就红了:“那是信号不好!而且……我主要是想给你看环境。”
“是啊。”他点头,很配合,“环境特别清楚。人像虚化得也很专业。”
“林澈你闭嘴。”她伸手去抢他的手机,“删掉!那张不许留着!”
他把手机举高,懒洋洋往后一仰,险些让她扑个空:“删了我以后怎么看你‘高端研学生活照’?”
“谁稀罕给你看。”她嘴上这么说,手却没再伸过去,只把扣着柚子袖子的手悄悄松开了一点。
校门里传来预备铃的声音。
“赶紧进去吧。”他说,“等会儿班主任又要念叨。”
“知道啦。”夏雯这句说得飞快,“你也快点,不然又记你迟到。”
他说“好”,侧身给她们让出一条路。
夏雯抓着柚子的袖子,几乎是逃一样从他身边走过去。擦肩而过时,她的肩膀很轻地碰到他一下,又立刻缩开。
走出两步,柚子回头看了一眼。
男生已经转身,顺着另一边的楼道走向教学楼。
人一多,他的背影很快就和别的校服混在一块儿,看不出什么特别。
———
教室里已经坐了半班人。
窗子开了一条缝,操场那边零零碎碎的口哨声、篮球砸地声被风吹进来。讲台前的屏幕还黑着,白板上留着上一节没擦干净的笔迹。
“哎,研学团回来了。”有人冲门口喊了一句,“住酒店什么感觉?”
“看他们朋友圈不就知道。”前排同学翻着手机,“一水儿夜景自拍。”
夏雯把书包往位置上一丢,整个人往椅背上一靠:“难得一次。Sora 自助餐,你们羡慕就完事儿了。”
“那个接待员呢?”有人凑过来,“听说是真人一样的 AI?”
“比真人还有耐心。”有去过的人说,“问它题,它一口气讲了三种解法。”
后排有人打趣:“那要是让它上这节课,咱们是不是就不挂科了。”
“别做梦了。”另一个哼了一声,“真有那种 AI,当老师的先失业。”
话丢出来,周围笑了一圈,又很快散开。
教室后门被推开一条缝。
数学老师夹着一叠作业卷子进来,走到讲台前,抬手敲了敲桌面。
窃笑声像被人轻轻按下去。
“把昨晚的作业往前传一下。”他把卷子放下,“今天把上次那道题讲完。”
纸页摩擦的声音在座位间传过去。
冬柚子坐在靠窗那一列。
昨晚酒店的落地窗、塔楼的灯光,还有三楼那一段对话,都被她塞进脑子深处。现在摊在桌面上的,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数学练习册。
夏雯一边翻本子,一边压低声音:“其实昨天那个 AI 讲题,我感觉……好像听得挺明白的。”
“嗯。”柚子应了一声,没有往下接。
老师在白板上写题,粉笔在板面上划出干涩的细响。
“这道。”他写完题干,“你们上次有一半人没做出来。”
他开始画函数图像,把坐标轴画直,又标注极限记号。
柚子的笔尖没有跟着抄题,而是落在练习册空白的一角。
那块地方已经有一些零散的线条——几片叶子似的形状,从课间开始就被她随手画着,像是在给自己找一点可以盯着的东西。
她又补了一笔。
细细的一小段,从“叶脉”边缘轻轻探出去,像是还没长好的嫩叶边。
余光里,那条新添的线,好像抖了一下。
她以为是眼睛累了,抬头去看白板。
老师正慢慢写下一行式子,手很稳,白板上的线条老老实实待在原地,不会自己动。
她又低头。
纸上的草图看起来和刚才没什么区别:几条线贴在页边,乱中带点秩序。
她盯着其中一段“叶脉”,呼吸不自觉慢下来。
那一小截线条,在她视线里,很轻地往上卷了一点点。就像真有一阵风,从下往上推了一下它。
她没眨眼。
几秒之后,那条线缓慢地伸长了一点点。不是抖,而是带着方向地往旁边挪,尾端拖出一段新生的浅灰色笔迹,像一条刚学会爬的小虫,从纸里面往外爬。
一阵细小的凉意,从脊背窜到后颈。
讲台前,老师的声音从某个有点远的地方传过来:
“——所以,这一步,其实就是把极限换成更好处理的形式。”
有人举手:“老师,这里能再讲一遍吗?”
老师停了一下,转身在白板上把那一行式子擦掉,重新写了一遍,边写边解释。
粉笔落在板面上,每一笔都清清楚楚。
柚子把左手食指轻轻按在画的边缘。
线条停住了。
她保持这个姿势,数了三下心跳,把手指收回来。
又过了几秒,那一小段“叶脉”,像是晚了一拍的心跳,往前挪了一个极细微的弧。
不是纸在动,也不是眼花。
是她画出来的东西,在动。
她的指尖发了一瞬的麻。
下一秒,她几乎是本能地“啪”地一声,把练习册合上了。
声音不大,却在自己的耳朵里被无限放大。她下意识抬头看了一圈。
前排有人正撑着下巴看黑板,笔在本子上挪;靠走廊那边有同学偷刷题库 app,屏幕的亮光映在脸上;角落里有人打着哈欠,把脸埋进袖子里。
没人朝她这边看。
讲台上的老师还在白板上写:“——所以我们把原式化成这个极限形式,就比较容易判断收敛性……”
只有夏雯,余光扫过来了一下。
“你怎么了?”她压低声音,凑过来一点,“题看不懂?”
“没。”柚子赶紧把练习册往前推了点,压住那页,“ 只是…有点困。”
她自己都觉得这句解释苍白。
夏雯“哦”了一声,也没深究,顺手戳了戳她的手背:“困也别睡,等下被点名你就完蛋了。”
她重新把注意力挪回黑板。
柚子仍旧坐得笔直,视线却刻意避开桌面,盯着白板上的函数图像看了很久。
她能感觉到那本被合上的练习册,安安静静躺在手肘旁边。纸页底下,那几条线应该也老老实实地趴着——看上去和所有人的笔记没什么区别。
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却不敢再把那一页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