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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重陷泥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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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松在黑暗里站了很久。
窗外的城市光污染让夜空泛着暗红色,看不见星星。
她走到阳台上,初秋的夜风已经有了凉意,吹在脸上,却吹不散心里的烦躁和冰冷。
报警?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摁死了。
警察来了能说什么?说小时候的玩伴勒索我?
证据呢?就凭一通电话?
宋小福完全可以否认,说他只是开玩笑。就算警察信了,教育几句,放他走了,然后呢?
然后宋小福会恼羞成怒,真的一趟火车回宋家沟,把那个瘫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宋老栓弄出来。以宋老栓的德行,知道女儿在市里开了公司买了房,会怎么做?
撒泼打滚要钱都是轻的,说不定还会以“父亲”的名义,要求“接管”她的一切。
这些年她不是没打听过,宋老栓虽然瘫了,但脑子没坏,赌性没改,欠的债像滚雪球。
如果知道她的下落,绝对会像蚂蟥一样吸上来,不死不休。
还有宋绒...宋小福最后那句话里的威胁,像一根冰锥扎进她心里。
不能报警。至少现在不能。
宋松走回客厅,打开灯,刺眼的光让她眯了眯眼。
她从抽屉里拿出计算器和账本——不是公司的,是她个人的私账。
这些年,早餐摊、小作坊、公司,她一分一厘地攒,除了买房子、供宋绒读书、扩大生产,手里确实还有些流动资金。
两万,她有。但不能给。
给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宋小福这种人,尝到甜头就会变本加厉,胃口会越来越大。
她得想个办法,既稳住他,又保护自己。
宋松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台历上。明天,农历八月十四。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脸颊。皮肤光滑,没有任何异样。
但按照往年的规律,明天一早,那些疱疹就会像准时赴约的客人,密密麻麻地出现。
一个念头,像黑暗里擦亮的火柴,微弱,但有了光。
——
第二天清晨,宋松是在一阵熟悉的刺痒中醒来的。
她坐起身,撩开睡衣袖子。
果然,胳膊上已经冒出了点点红斑,中心发白,像一颗颗未熟的草莓籽。
她走到浴室镜子前,脸上、脖子上也开始有了。
比往年更严重些。
也许是因为情绪波动,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宋松看着镜子里那张渐渐被红白斑点覆盖的脸,突然觉得有些荒诞——这个困扰她十年、让她每年都要躲起来几天的“怪病”,此刻竟然成了她唯一的武器。
她仔细地、一点点地检查身上的疱疹。
没有破溃,没有流脓,只是凸起,发痒。医生说“不具传染性”,但宋小福不知道。村里人对“怪病”有种天然的恐惧,尤其是看着吓人的皮肤病。
宋松开始准备。
她先给公司打电话,说身体不舒服,今天不去公司了。
然后给宋绒的班主任发了条短信,说家里有事,下午晚点接孩子。
做完这些,她从衣柜最底层翻出一条很多年没戴过的围巾——暗红色,很大,能把头脸裹得严严实实。又找了副墨镜,一个医用口罩。
九点钟,她拨通了宋小福昨天打来的那个号码。
“喂?”宋小福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还有一丝警惕。
“是我。”宋松说,“下午一点,东城区‘老四川’饭店,二楼最里面的包厢。钱我准备好了。”
宋小福那边沉默了两秒,然后笑了,笑声里有掩饰不住的得意:“这就对了嘛松子,咱们毕竟...”
“我只带五千。”宋松打断他。
“什么?...”
“我只有五千。你要,就来拿。不要,就算了。”
宋松的声音很平静:“至于你想去接宋老栓,还是去看宋绒,随你。不过宋小福,我提醒你一句,我现在不是十六岁那个任人欺负的宋松了。你敢动宋绒一下,我保证,你和你爹在宋家沟都待不下去。”
电话那头传来粗重的呼吸声。
宋小福显然被激怒了,但又强压着火气。过了好几秒,他才咬着牙说:“行,五千就五千。但我要现金。”
“现金。”宋松说完,挂了电话。
她握着手机,手心都是汗。
刚才那番话,一半是威胁,一半是虚张声势。但她必须让宋小福知道,她不是软柿子。
——
中午十二点半,宋松已经坐在“老四川”二楼最里面的包厢里。
她提前了一个小时到,点了几个菜,吩咐服务员菜上齐后就不要进来了。然后她关上门,坐在窗边的位置,慢慢解开围巾、摘下墨镜和口罩。
包厢里光线不算亮,但足够看清她脸上的状况。疱疹比早上又严重了些,脸颊上连成了片,红红肿肿,白点更明显了。她自己看着都觉得瘆人。
菜上齐后,服务员好奇地多看了她两眼,被她冷冷的目光逼退了。门关上,锁舌咔嗒一声轻响。
宋松拿起筷子,慢慢吃着。
菜很辣,辣得她额头冒汗,疱疹被刺激得更红了。
她吃得很慢,一边吃,一边在脑子里反复演练接下来要做的事。
十二点五十分,走廊传来脚步声,吹着口哨,不成调。
宋松迅速戴好口罩,但没戴墨镜和围巾。她只是把围巾搭在椅背上。
门被推开。
宋小福站在门口,穿着昨天那身沾着水泥点的工作服,头发油腻地贴在额头上。
他眼睛往包厢里一扫,看到只有宋松一个人,桌上摆着几个菜,眼睛顿时亮了。
“松子,等久了哈。”他走进来,顺手带上门,目光在宋松脸上停留了一下——她戴着口罩,只露出眼睛和额头,额头上也有几颗明显的疱疹。
“锁门。”宋松说,声音透过口罩有些闷。
宋小福一愣,随即露出一个暧昧又恶心的笑:“锁门?松子,你这是...”
“让你锁就锁。”宋松没看他,低头倒了杯茶。
宋小福嘿嘿笑着,转身把门锁上了。
金属锁舌滑动的声音,在安静的包厢里格外清晰。
他转过身,搓着手走过来,眼睛在宋松身上打转:“松子,其实钱不钱的,不重要。主要是咱们这么多年没见,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宋松站起来了。她开始解外套的扣子。
宋小福的眼睛瞪大,呼吸急促起来,脸上那种恶心的笑容更浓了。他往前凑了一步,喉结上下滚动。
外套脱下来,搭在椅背上。里面是一件薄毛衣。宋松继续脱。
毛衣脱掉,里面是件棉质长袖T恤。她的动作很慢,很平静,仿佛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宋小福已经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
T恤也脱掉了。宋松身上只剩下一件贴身的背心。她转过身,背对着宋小福。
宋小福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的眼睛越瞪越大,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吸气声,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宋松的背上,从肩胛到腰际,密密麻麻布满了红白相间的疱疹,有些已经连成片,在包厢昏暗的光线下,像一片诡异的地图。
更可怕的是,那些疱疹在她白皙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瘆人。
宋松慢慢转回身。她的手臂、脖子、以及从背心领口露出的锁骨周围,全都是。
她摘下口罩。
脸颊、下巴、甚至嘴唇边缘,都覆盖着那种凸起的、中心发白的疹子。
她的脸因为疹子而红肿变形,只有那双眼睛,依然清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直直地看着宋小福。
宋小福猛地后退一步,后背“砰”地撞在门上。
他的脸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手指颤抖地指着宋松:“你...你...这是什么?!”
“病。”
宋松的声音很轻,在寂静的包厢里却像锤子一样砸在宋小福心上,“遗传的。我娘传给我的。隔一阵子就会发作,吃药能压下去些时日,但除不了根。医生说,这病得跟我一辈子。”
她往前走了一步。
宋小福像见了鬼一样,整个人贴在门上,恨不得嵌进去:“你别过来!”
“你不是想娶我吗?”
宋松停下脚步,歪了歪头,这个动作配上她那张布满疱疹的脸,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昨天说的,忘了?你说咱们知根知底,跟我处处?还说有了你,我就不用怕宋老栓了。”
“我...我那是...”宋小福语无伦次,眼睛不敢看宋松,四处乱瞟,最终定格在桌上那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上。
“钱在信封里,五千,你点点。”
宋松指了指桌子,“拿了钱,就两清。以后别来找我,也别打宋绒的主意。否则...”
她轻轻笑了笑,疱疹随着笑容扭曲,“我就去找你,天天找你。到时候让你的工友、你的老板都看看,你宋小福有个什么样的‘相好’。”
宋小福盯着那个信封,又看看宋松的脸,脸上肌肉抽搐着。恐惧和贪婪在他眼睛里打架。最终,贪婪还是占了上风——但打了折扣。
他几乎是蹭着墙边挪到桌旁,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那个信封,像捏着一块烧红的炭。他甚至没敢打开数,转身就要去开门。
“等等。”宋松叫住他。
宋小福僵住,没回头,声音发颤:“还...还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