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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2章月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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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天赐沉默了。
她看着宋绒,这个大学时冷静理智、永远有条不紊的姑娘,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把最后一点希望寄托在她——这个看起来最不靠谱的老同学——身上。
“宋绒,”
莫天赐缓缓开口,“我家确实是干这个的,祖传的手艺。但有些话我得说在前头。第一,我不是神仙,不可能掐指一算就知道人在哪儿。第二,这行当里骗子居多,十个有九个是装神弄鬼。第三,就算我真有点门道,也未必能帮上忙。”
“我知道。”
宋绒点头,“我都知道。但我想试试。任何方法,我都想试试。这一年,我把能用的办法都用了,私家侦探、寻人启事、甚至托关系查过全市的医院和无名尸记录...没有,什么都没有。天赐,我没办法了。”
她的眼泪又涌上来,但强忍着没掉:“你就当...让我死心。或者,给我一个方向。”
莫天赐看着那双含泪的眼睛,心里叹了口气。她想起大学时,宋松来宿舍,总是笑眯眯地塞给她各种零食,说“天赐你太瘦了,多吃点”。
有一次她家里因为一些原因,暂时交不上学费,是宋绒悄悄帮她垫了,后来才知道是宋松给的钱,还说不用还。
“行。”莫天赐一拍桌子,吓了旁边桌客人一跳,“我帮你。可丑话说在前头,成不成我不敢保证,而且我的方法可能有点...特别。你得配合。”
宋绒眼睛一亮,用力点头:“我配合!什么都配合!”
“那走吧。”莫天赐站起来,把桌上的银饰一股脑扫进随身的小布袋里,“去我那儿。这儿人多眼杂,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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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天赐的店,门脸寒酸,里面更寒酸。
二十来平米的空间,被一道褪色的布帘隔成前后两部分。
前面是“营业区”,摆着一张老旧的八仙桌,两把椅子,一个神龛,神龛里供着一尊看不清面目的木雕神像,前面摆着香炉和几个干瘪的水果。
墙上挂着些泛黄的字画,内容多是些鬼画符。空气里有股陈年的香火味,混着灰尘的气息。
后面是“生活区”,隐约能看见一张行军床,一个简易衣柜,还有堆满杂物的角落。
宋绒走进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打量四周。
倒是莫天赐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地方小,别介意。坐。”
她让宋绒坐在八仙桌一侧,自己转到后面,窸窸窣窣一阵,端出两个白瓷杯,倒了热水。杯子边缘有裂痕,洗得倒是干净。
“条件有限,将就喝。”
莫天赐在对面坐下,神情严肃起来,“宋绒,要找你姑姑,常规方法肯定不行了。我得用点非常手段。但在这之前,你得告诉我更多细节——关于你姑姑身上那些‘特别的地方’,越详细越好。”
宋绒捧着温热的水杯,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始讲述。
从她四岁有记忆起,每年中秋前后,姑姑都会“生病”。
起初只是零星的红点,后来发展成大片疱疹,看着吓人,但不传染,中秋一过就消退,皮肤反而更光滑。姑姑讳莫如深,只说可能是遗传,她母亲(也就是宋绒的奶奶)身上好像也有过。
“我奶奶在我爸很小的时候就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宋绒说,“我爷爷说是跟人跑了,但村里有传言,说可能被我爷爷...打死了。总之,奶奶的事是个谜。”
接着是最近几年,姑姑皮肤越来越好,白得近乎透明,精神却开始恍惚,常自言自语。
说的内容含糊不清,有时像是对话,有时像是在哼歌。
“歌?”莫天赐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眼,“什么样的歌?”
宋绒努力回忆:“调子很怪,不像现在的歌,也不像山歌...词听不清,好像有‘月’、‘归’什么的...断断续续的。”
莫天赐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若有所思。
“还有,”宋绒补充,“最后那段时间,姑姑特别关注月亮。不是看,是...感觉。她常说‘月亮快圆了’、‘月光太亮了’,有时候晚上会站在阳台上很久,对着月亮发呆。”
“中秋...”莫天赐喃喃道,“月圆...疱疹...消失...”
她突然站起来,走到神龛前,点燃三炷香,恭敬地拜了拜,插入香炉。
青烟袅袅升起,在昏暗的灯光里扭曲盘旋。
“宋绒,”莫天赐转过身,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你姑姑的事,可能...不是普通的失踪。”
“什么意思?”
“我祖上传下来的笔记里,提到过一些...异象。”
莫天赐斟酌着用词,“有些人,因为血脉特殊,或者机缘巧合,会与某些...力量产生联系。月华,就是其中一种。月属阴,主变化、主隐遁、主不死。有些古老的家族,血脉里藏着月华之力,会在特定时间显现异状——比如你姑姑的疱疹,可能不是病,是血脉被月华激荡的外显。而当这种力量积累到一定程度,或者受到强烈刺激...”
她顿了顿,看着宋绒苍白的脸:“可能会发生‘月隐’。”
“月隐?”
“就是...在月华最盛之时,借月光遁走,形消影匿,仿佛人间蒸发。”
莫天赐说得有些艰难,这些记载太玄乎,她自己都半信半疑,“但这种记载非常稀少,而且多是传说,真实性存疑。更重要的是,如果真是‘月隐’,那她可能...已经不在此界了。”
宋绒嘴唇颤抖:“不在此界...是什么意思?死了?”
“不是死亡。”莫天赐摇头,“更像是一种...转化,或者迁移。笔记里语焉不详,只说‘月隐之人,身化清辉,魂寄太阴,非死非生,待缘而归’。”
“待缘而归...”宋绒重复着这四个字,眼里重新燃起希望,“意思是,还有可能回来?”
“理论上是。”莫天赐不敢给她太大希望,“但怎么回来,什么时候回来,谁也不知道。笔记里没写。”
房间里陷入沉默。只有香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那...宋小福说的白光...”宋绒想起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的人。
“如果真是月隐,那道光,可能就是月华爆发。”
莫天赐分析,“你姑姑流血受伤,情绪激动,加上可能临近月圆之夜,体内积蓄的月华之力失控,引发了异象。在宋小福看来,就是一道白光后,人不见了。”
这个解释听起来荒诞不经,但奇妙地串联起了所有疑点:奇怪的疱疹,月圆前后的变化,白光的消失,以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宋绒低头看着杯子里晃动的水面,良久,抬起头,眼神坚定:“我要找到她。不管她在哪里,是什么状态,我都要找到她。天赐,帮帮我。”
莫天赐看着老同学,心里叹了口气。她走到里间,翻箱倒柜,最后捧出一个紫檀木盒子。盒子古旧,边缘磨损得发亮。
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巴掌大的、非玉非石的黑色圆盘,表面光滑如镜,边缘刻着复杂的符文。
“这是‘照骨镜’,祖上传下来的。”莫天赐小心翼翼地把圆盘放在桌上,“据说能照见血脉牵连,找到至亲之人。但我从来没成功过——以前试过帮人找走失的家人,屁用没有,可能是我道行不够,也可能这东西就是个摆设。”
她看向宋绒:“不过,你姑姑的情况特殊,如果真与月华有关,这东西说不定能有点反应。但要启动它,需要至亲之血,和...一个特殊的时间。”
“什么时间?”
“月圆之夜,子时。”莫天赐说,“还有三天,就是中秋。如果你愿意等,到时候我们可以试试。”
宋绒毫不犹豫:“我等。”
“还有,”莫天赐有些为难,“照骨镜需要至亲之血,最好是直系血脉...你是她侄女,血缘上隔了一层,效果可能打折扣。如果能找到你父亲或母亲的...”
“我父母早就去世了。”宋绒声音低沉,“我是姑姑带大的,我们就是彼此最亲的人。”
莫天赐点点头:“那就用你的血。不过我得提醒你,这东西邪性,用了之后可能会有些...副作用。比如做奇怪的梦,或者一段时间内对月光特别敏感。而且,就算成功了,也未必能找到确切位置,可能只是个模糊的指引。”
“我明白。”宋绒站起来,“三天后,我来找你。”
莫天赐送她到门口。夜色已深,巷子里路灯昏暗。
“宋绒,”莫天赐叫住她,“如果...如果真的照出什么,你打算怎么办?如果她真的在某个我们理解不了的地方...”
宋绒站在昏黄的光晕里,背影单薄,却挺得笔直:“那我就去找那个地方。不管在哪里,不管生死,我都要带她回家。”
她转过身,对莫天赐笑了笑,笑容很淡,却有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谢谢你,天赐。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谢谢你。”
说完,她走进夜色里,脚步声渐渐远去。
莫天赐靠在门框上,看着她的背影消失,长长吐了口气。她低头看看手里的紫檀木盒子,又抬头看看天上那轮将圆未圆的月亮。
“月隐...真会有这种事吗?”她自言自语,摇了摇头,“祖宗啊祖宗,你们可别坑我。我这同学已经够惨了,别再给她虚无缥缈的希望了。”
但她心里清楚,宋绒已经抓住了这根稻草,不会放手了。
三天后,中秋月圆。
究竟会照出什么?莫天赐心里没底。
她走回店里,关上门,将尘世的喧嚣隔绝在外。
神龛上的香,已经燃尽了,只剩下一截灰白的香梗,兀自立着。
夜还长。
月光透过窗户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清冷的光痕,像一条通往未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