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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3章车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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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了莫天赐,宋绒独自走在初秋的夜色里。
中山路渐渐抛在身后,转入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
路两旁是高大的梧桐,叶子已经开始泛黄,在路灯的光晕里,边缘镶着一圈毛茸茸的金色。夜风穿过枝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像谁在耳边低语。
街上行人不多,偶尔有车驶过,车灯划破夜色,又迅速远去。
宋绒走得很慢,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她脑子里还在回响着莫天赐的话——“月隐”、“身化清辉”、“待缘而归”。
这些词太玄,像从什么志怪小说里抄来的。可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某个角落,却隐隐愿意相信。
至少比相信姑姑已经变成一具腐烂的尸体强。
迎面走来一对母女。
母亲三十来岁,牵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穿着粉色的蓬蓬裙,扎着两个小揪揪,走路一蹦一跳的。
经过宋绒身边时,小女孩突然停下脚步,仰起小脸,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一眨不眨地盯着宋绒看。
宋绒被她看得有些莫名,低头看向她。
小女孩像是被抓包了,害羞地“呀”一声,把小脸埋进妈妈腿边,却又忍不住偷偷抬眼瞄。
她自以为很小声地对妈妈说:“妈妈,那个是嫦娥姐姐吗?好漂亮啊!”
声音奶声奶气,在安静的街道上传得很清楚。
年轻的母亲也看向宋绒,脸上露出善意的微笑,摸摸女儿的头:“是啊,我们家乖宝要是好好吃饭,以后也能长这么好看哦。”
“真的吗?”小女孩眼睛亮了,“那我要好好吃饭!”
“拉钩?”
“拉钩!”
母女俩勾了勾手指,笑着走远了。对话声渐渐模糊,最终被风声吞没。
宋绒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呆呆地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心里某个地方,似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不疼,但酸涩得厉害。
她想起很小的时候——其实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姑姑也是这样牵着她的手,走在村里坑坑洼洼的土路上。
她的手那么小,姑姑的手也不大,但握得很紧,掌心干燥温暖。
姑姑会指着路边的野花告诉她名字,会唱一些不成调的歌谣,会在她走不动时把她背起来,哼哧哼哧地走回家。
姑姑不是妈妈,但在宋绒的生命里,宋松扮演了所有角色。
母亲、父亲、姐姐、老师、守护者...姑姑用单薄的肩膀,扛起了她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
宋绒从来没想过姑姑会离开。
在她潜意识里,姑姑就像家里的那面墙,永远在那儿,挡风遮雨,是她回头就能看见的依靠。
可是现在,墙塌了。
留下一地碎砖烂瓦,和一个茫然无措的她。
宋绒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夜风很凉,吸入肺里,刺得胸口发疼。
她重新睁开眼,眼神变得坚定。
无论姑姑在哪里,是生是死,她都要找到。
活着,就带她回家;死了,就带她的骨灰回家。
她绝不允许姑姑孤零零地躺在某个肮脏的、不见天日的角落,像她奶奶那样,成为一个无人记得的谜。
宋绒迈开脚步,继续往前走。
高跟鞋的声音重新响起,节奏比之前快了些,也更坚定了。
前面是个十字路口,红灯亮着。她停下等。
夜更深了,车流稀疏。
对面街角有个卖烤红薯的小摊,橙黄的灯光在夜色里暖暖地晕开,烤红薯的甜香飘过来,勾得人肚饿。
宋绒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莫天赐那儿只有白水,甜品店里的咖啡她没怎么喝。她犹豫着要不要过去买一个。
就在这时——
“滴——!!!”
一声尖锐到几乎撕裂耳膜的刹车声,毫无征兆地炸响!
宋绒猛地转头。
视线里,一辆巨大的红色卡车,像一头失控的钢铁巨兽,从右侧路口猛冲出来!
车灯刺眼得像两颗小太阳,瞬间吞噬了整个视野。
卡车显然失控了,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凄厉的尖叫,车身剧烈晃动,却依然朝着她的方向,以惊人的速度撞过来!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
宋绒能看清卡车前挡风玻璃后司机那张因极度惊恐而扭曲的脸,能看到车轮下飞溅起的细小碎石,能闻到轮胎焦糊的刺鼻气味...
但,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像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躲开!快躲开!
心里有个声音在尖叫,可四肢不听使唤。
死亡的阴影劈头盖脸罩下来,冰冷、沉重、带着铁锈和汽油的味道。
就在卡车车头即将撞上她的前一刹那——
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侧面狠狠撞在她身上!
天旋地转。
宋绒感觉自己像一片轻飘飘的叶子,被狂风卷起,抛出去。
世界在眼前疯狂旋转:路灯、树影、天空、地面...混乱地交织在一起。
耳边是风声、刹车声、还有自己心脏狂跳的咚咚声。
然后——
“砰!”
不是预想中撞上钢铁的剧痛,而是摔在相对柔软的地面上。
冲击力让她五脏六腑都颠了个儿,脑子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但似乎...没受什么重伤?
她趴在地上,脸颊贴着冰凉粗糙的柏油路面,喘着粗气。
“宋绒,你躺够了没有?你好重啊!我快被你压死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痛楚的吸气声,从她身下传来。
宋绒浑身一僵,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下压着个人。刚才那股救她的力量...就是这个人?
她手忙脚乱地撑起身子,从对方身上滚下来,坐在路边。
动作间,手掌按在地面的碎石上,划破了皮,火辣辣地疼,但她顾不上了。
“对、对不起!你没事吧?”她急急地问,声音还在抖。
被她压在身下的是个年轻男人,穿着浅灰色的休闲西装,此刻正仰面躺在地上,脸色煞白,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的一条胳膊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弯曲着,显然是断了。但他居然还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点扭曲的笑:
“没事...就是胳膊可能得重新接一下。”
声音温和,甚至带着点玩笑的语气,但压抑着的痛楚显而易见。
宋绒这才看清他的脸。
很年轻,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五官深邃立体,眉眼生得极好,即使在这样狼狈的情况下,依然有种清俊的气质。而且...有点眼熟。
她一边伸手想去扶他,一边脑子里飞快搜索记忆。这人认识她?刚才叫了她的名字。
“你...”她迟疑着开口,“你怎么知道我叫宋绒?”
男人——苏砚深,闻言直接气笑了,结果牵动了伤处,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龇牙咧嘴地说:“大学同班了四年,你竟然不认识我?哎,好歹...好歹当年也算是个校草啊。”
语气里那点自嘲和委屈,竟然莫名有点...可爱?
校草?大学同学?
宋绒脑子里“叮”一声,某个名字跳了出来。
苏砚深。
是了,苏砚深。大学时的风云人物,家里是做医药生意的,据说产业很大。
人长得帅,成绩好,打球也厉害,是无数女生宿舍夜谈会的焦点。但她和他...几乎没说过话。
她那时候除了上课就是打工,后来姑姑生意做起来,她又得帮忙,大学四年过得像个匆匆过客,对班里谁是谁都没太记清。
“苏...砚深?”宋绒试探着问。
“总算想起来了。”苏砚深松了口气的样子,尝试用没受伤的左手撑地想起来,但试了两次都没成功,额头的汗更多了。
宋绒赶紧伸手扶住他没受伤的那边胳膊,帮他坐起来。
触手是西装布料细腻的质感,底下手臂的肌肉结实有力。靠得近了,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爽的须后水味道,混着一丝血腥气。
“你...”宋绒看着他扭曲的右臂,心里涌起强烈的愧疚和感激,“谢谢你救了我。你的手...”
“应该断了。”苏砚深倒是很平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苦笑,“看来得打几个月石膏了。不过总比被卡车撞强——你刚才要是被撞上,估计就成相片了。”
他说得轻松,但宋绒知道刚才有多凶险。如果不是他飞扑过来,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她了,而且大概率已经没了。
“我...”
她还想说什么,周围已经围上来一群人。
刚才的动静太大,附近店铺里的人都跑出来了,远远地站着围观,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有人拿着手机在拍照录像,闪光灯咔嚓咔嚓亮个不停。
“天啊!刚才吓死我了!那卡车差点就撞上了!”
“这男的救了那女的?英雄救美啊!”
“两个人长得都好好看啊...是不是明星在拍戏?”
“拍戏哪有真撞的?你看那男的胳膊,真断了!”
“快报警!叫救护车!”
乱哄哄的声音涌过来。
宋绒不习惯成为焦点,下意识想低头,却看见苏砚深挣扎着用左手去脱身上的西装外套——动作笨拙,因为右手完全不能动,额头青筋都凸起来了。
“你干什么?”宋绒问。
“给你。”苏砚深好不容易把外套脱下来,用左手拎着,想往宋绒头上盖,“这么多人拍照...你一个女孩子,被传到网上不好。”
他自己还疼得脸色发白,胳膊断着,居然还想着这个。
宋绒愣住了。
她看着那件沾了灰尘、袖口可能还染了他血迹的灰色外套,又看看苏砚深因为忍痛而紧抿的嘴唇和额头的汗珠,心里某个地方,轻轻动了一下。
但下一秒,长期形成的自我保护机制启动了。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后一缩,避开了那件外套。
动作幅度不大,但足够明显。
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惊呼。
有几个年轻女孩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
一个举着手机直播的网红激动得声音都变了:“家人们看到了吗?帅哥英雄救美,想给美女遮脸,美女拒绝了!这是什么剧情发展?!”
苏砚深的手僵在半空。
他看着她,眼神有一瞬间的凝滞,但很快,那点凝滞就化开了,变成一种无奈的、带着点自嘲的笑意。
他没说什么,只是慢慢收回手,把外套搭在自己没受伤的左臂上,笑了笑:“也是,我这衣服脏了,别弄脏你头发。”
语气自然,听不出任何不悦,反倒让宋绒心里那点尴尬和愧疚更重了。
“不是...”她想解释,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解释什么呢?说我习惯和人保持距离?说我不喜欢欠人情?听起来都挺矫情。
就在这时,警笛声由远及近。警车和救护车几乎同时赶到。
穿制服的交警快速疏散人群,设置警戒线,询问卡车司机情况。
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跑过来,看到苏砚深的胳膊,经验丰富地判断:“前臂骨折,可能还有关节脱位。需要立刻去医院。”
苏砚深被小心翼翼地扶上担架。上救护车前,他回头看了宋绒一眼:“你...没事吧?要不要一起去医院检查一下?”
宋绒摇摇头:“我没事,就是擦破点皮。”
“还是检查一下好。”一个随车医生插话,“车祸冲击力大,有时候内伤表面看不出来。”
宋绒犹豫了一下,看看周围还在拍照的人群,又看看救护车,点了点头。
她实在不想留在这儿被人当猴看。
上了救护车,空间狭小,消毒水的气味浓烈。
苏砚深躺在担架上,医护人员正在给他做初步固定,疼得他眉头紧锁,但没哼一声。
宋绒坐在旁边的折叠椅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脑子里乱糟糟的。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
见了莫天赐,得知了“月隐”这种玄乎的说法,差点被车撞,又被多年不见的同学救了...像坐了趟过山车,心脏到现在还跳得厉害。
“对了,”苏砚深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他侧过脸看她,“你怎么会在这儿?我记得你家公司好像在城东?”
“...办点事。”宋绒含糊道,不想多说。
“哦。”苏砚深也没追问,顿了顿,又说,“你变化不大,还是和大学时一样。”
宋绒没接话。
她不知道大学时在苏砚深眼里自己是什么样,也不想知道。
救护车很快到了市第一医院。急诊科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苏砚深被推进去做检查、拍片、复位、打石膏。
宋绒在外面等着,顺便给自己手上的擦伤做了消毒包扎。
等苏砚深处理完,被推到临时观察病房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他右臂打着厚厚的石膏,用绷带吊在胸前,脸色比刚才好了些,但依然苍白。病号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空荡,领口露出一截锁骨。
“医生说骨头断得比较整齐,复位也顺利,好好养三个月应该没问题。”
苏砚深坐在病床上,语气轻松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就是这几个月吃饭洗澡得靠左手了,体验一把左撇子的生活。”
宋绒站在床边,看着他故作轻松的样子,心里那股愧疚感又涌上来。她沉默了几秒,说:“我去交费。”
“不用...”苏砚深想阻止,但宋绒已经转身出去了。
她到收费处,把苏砚深今晚所有的检查、治疗、药费,以及预交了一个月的住院费全部结清。刷卡的时候,看着屏幕上跳出的数字,她眼都没眨。
钱对她来说不是问题,问题是人情。
人情债啊,最是难还了…
交完费,她想了想,又去ATM机取了五万块现金。回到病房门口时,她犹豫了。
按理说,人家救了她,她付了医药费,理论上已经算两清了。
但她心里清楚,救命之恩,不是用钱能衡量的。
可除了钱,她还能给什么?
照顾他?他们不熟。
说些感激的话?太苍白。
最后,她还是推门进去了。
病房里只开了一盏床头小灯,光线昏暗。
苏砚深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呼吸平稳,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褪去了清醒时的温和笑意,睡着的他看起来有点...脆弱。
宋绒放轻脚步,走到床边,从包里拿出那五万块现金,又抽了张名片——上面有她的私人电话——一起放在床头柜上。
现金用医院的信封装着,名片压在信封上。
她站在那儿,看了苏砚深几秒。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他救她时的那种决绝,和此刻安静的睡颜,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
“谢谢。”她无声地说。
然后转身,轻轻带上门。
门锁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哒”声。
病房里重新陷入寂静。
几秒钟后,病床上,苏砚深睁开了眼睛。
那双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门口的方向,看了很久很久。眼神复杂,像是藏着很多东西,但最终都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没有去看床头柜上的钱和名片,只是重新闭上眼。
但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弯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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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外的夜空,月亮又圆了一些。
三天后,就是中秋。
宋绒站在医院门口,抬头看着那轮月亮,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
月光清冷,洒在她身上,像披了一层薄薄的银纱。
她想起莫天赐说的“月隐”,想起姑姑可能化作的清辉,想起那句“待缘而归”。
缘,在哪里?
她不知道。
但她会等。也会找。
就像姑姑当年,从未放弃过她一样。
夜风拂过,带着初秋的凉意。她拢了拢外套,走向停车场。
车灯亮起,引擎轻响,载着她驶入城市璀璨的灯火里,驶向那个没有姑姑、却必须继续前行的未来。
而病房的窗户后,一双眼睛目送着车尾灯消失,才缓缓收回目光。
月光落在床头柜的信封上,白晃晃的,像某种无声的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