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劫》小木凳子就是橙

10、第1章神婆

　　2016年九月初，暑气还没散尽，行道树的叶子边缘已经泛起一丝焦黄。
　　莫天赐蹲在自家小店门口，嘴里叼着根冰棍，眯眼瞅着街上稀稀拉拉的行人。
　　她这家店开在老城区一条僻静的小巷里，门脸不大，木质招牌风吹日晒得都快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上面用褪了色的金漆写着四个大字——“天机可窥”。
　　字是祖上传下来的，据说出自某位不得志的举人手笔，龙飞凤舞，就是透着一股子穷酸气。
　　店是她的，生意也是她的。
　　祖传的神婆事业传到她这代，算是彻底败落了。
　　如今这年月，谁还信这个？
　　年轻人信星座信塔罗，中年人信养生信鸡汤，老年人信保健品信理财——就是不信祖宗传下来的这套看相算命、驱邪避祸的本事。
　　莫天赐大学毕业那会儿也挣扎过，投过简历，面过试，在格子笼里待了两月，差点没憋出玉玉症。
　　最后把心一横，回来接了这摊子。好歹是祖宗基业，不能断在她手里——虽然这基业如今寒碜得连房租都快交不起了。
　　为了糊口，她与时俱进，开了直播。
　　ID叫“天机小姐姐”，每天下午三点准时上线，给人看手相、算桃花、找丢的猫猫狗狗。
　　别说，还真有点准头，尤其是找宠物，一找一个准，渐渐在本地小圈子里有了点名气。打赏不多，但够交水电费。
　　这天下午，她刚下播，正盘算着晚上是吃泡面还是点外卖，手机响了。
　　是个本地号码，没存名字。莫天赐接起来：“喂，哪位？”
　　“天赐，是我，宋绒。”
　　声音透过电流传过来，清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
　　莫天赐愣了一下，脑子里迅速调出关于“宋绒”的信息。
　　大学同学，睡她对床，长得跟画里走出来似的，性格安静但不好惹，有个把她当眼珠子疼的姑姑，家里做食品生意，挺有钱。毕业三年，没怎么联系。
　　“宋绒？哎哟，稀客啊！”莫天赐把冰棍杆扔进垃圾桶，站起来拍拍裤子，“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有事想请你帮忙。”宋绒说得直接，“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莫天赐看了眼空荡荡的钱包和更空荡荡的冰箱：“有！必须有！时间地点你定！”
　　“六点半，中山路‘蜜语’甜品店。”
　　“甜品店？”莫天赐挑眉，“行，我准时到。”
　　挂了电话，她挠了挠一头五颜六色的小辫子。
　　宋绒找她，还是“有事帮忙”...以她对宋绒的了解，这姑娘独立得要命，能自己扛的绝不麻烦别人。看来是真遇到棘手的事了。
　　会是什么事？感情问题？
　　不太像。
　　宋绒大学时就是出了名的冰山美人，追她的人能从宿舍排到校门口，她愣是一个眼神都欠奉。
　　家里生意出问题了？
　　也不对，去年好像还在本地新闻上看到过“松源食品”扩厂的消息。
　　莫天赐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
　　她走进店里，对着墙上那面裂了缝的老镜子照了照。
　　镜子里的人顶着满头小辫，脸上画着夸张的烟熏妆，耳朵上、脖子上、手腕上挂满了叮叮当当的银饰，活脱脱一个刚从音乐节回来的非主流。
　　这是她的“工作妆”。
　　干这行，总得有点“职业特征”，让人一看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
　　虽然有时候效果过于好了点——上次去菜市场买菜，卖菜大妈硬是少收了她五毛钱，说“姑娘你也不容易”。
　　她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卸个妆换个正常点的造型去见老同学？
　　但又转念一想，算了，爱咋咋地。宋绒又不是不知道她什么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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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点二十，莫天赐晃悠到中山路。
　　这是条商业街，不算特别繁华，但店铺林立，灯光璀璨。
　　她老远就看到了“蜜语”甜品店，粉色的招牌，亮着暖黄色的光。透过大大的落地玻璃窗，能看见店里零星坐着几桌客人。
　　然后，她看到了宋绒。
　　靠窗的位置，宋绒独自坐着，穿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
　　她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捏着一把小勺子，漫不经心地搅动着面前的咖啡。目光落在桌上某一点，却没有焦点，像在发呆，又像在看着很远的地方。
　　街灯的光透过玻璃，给她周身笼上一层柔和的晕。店里的光，街上的光，还有她身上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光，交织在一起，让她看起来不像真人，更像美术馆里一尊精雕细琢的石膏像，美得不沾烟火气。
　　莫天赐站在红绿灯对面，看得有点呆。
　　她知道宋绒好看，大学时就好看。
　　但三年不见，这好看又升了级——不是五官变了，是那种味道。
　　以前是清冷，现在是清冷里掺了点破碎感，眉眼间笼着散不开的、极淡的忧愁，反而更抓人了。
　　就宋绒发呆这功夫，已经有不止一个路人走过时故意放慢脚步，或偷偷侧目，或假装看手机实则镜头对准窗户。
　　有两个年轻男孩甚至推推搡搡，似乎想进去搭讪，但最终没敢。
　　莫天赐啧了一声。美人就是美人，走到哪儿都是焦点。
　　绿灯亮了。她慢悠悠过马路，推开甜品店的门。门上的风铃叮铃铃一阵脆响。
　　这铃声终于惊动了发呆的美人。
　　宋绒抬起头，目光聚焦，落在莫天赐身上时，眼里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随即被她掩饰过去。
　　她抬起手，朝莫天赐挥了挥，脸上努力扯出一个笑容：“你来了，坐吧。想吃什么随便点。”
　　莫天赐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把身上叮当作响的配饰摘下来一些，堆在桌上。她能感觉到宋绒的目光在她脸上、头发上、衣服上来回扫视，带着明显的困惑。
　　“怎么，”莫天赐撩了撩小辫子，自嘲地笑，“认不出来了？是不是觉得我该去参加《中国有嘻哈》？”
　　宋绒摇摇头，笑容真实了些：“是有点...意外。大学时你虽然也...特立独行，但还没这么...”
　　她斟酌着用词，“...这么有视觉冲击力。”
　　“生活所迫嘛。”
　　莫天赐拿起菜单，眼睛瞟着价格——啧，一杯果汁都够她吃两天泡面了，“不像你，有个疼你入骨的姑姑，当你的大小姐，不用为生计发愁。”
　　这话说完，她明显感觉到对面宋绒的气场瞬间变了。
　　那股子强撑出来的平静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下去。
　　宋绒的眼眶几乎是瞬间就红了，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一颗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砸在桌面上，溅开一小片水渍。
　　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美人垂泪，画面是美的。眼泪像断了线的水晶珠子，顺着瓷白的脸颊滑落，无声无息，却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头发紧。
　　可莫天赐是个钢铁直女，最怕人哭，尤其是熟人哭。
　　她手忙脚乱地抽纸巾，递给宋绒：“哎哎哎，怎么了这是？别哭啊...有话好好说，你不说我哪知道出啥事了？”
　　她这边着急忙慌，店里其他客人却投来异样的目光。
　　几个年轻女孩对着莫天赐指指点点，眼神谴责；一个带孩子的妈妈更是直接把孩子往身边搂了搂，警惕地看着莫天赐那头五颜六色的辫子和夸张的妆容；还有个戴眼镜的小伙子，居然对着莫天赐怒目而视，好像她欺负了宋绒似的。
　　莫天赐心里翻了个白眼。得，又成背锅侠了。
　　“没事...我没事。”宋绒接过纸巾，按了按眼睛，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对不起，失态了。”
　　“到底怎么了？”莫天赐凑近些，这才看清宋绒脸上的细节——眼下有淡淡的青黑，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嘴唇干燥起皮。
　　不是妆容能掩饰的疲倦，是长时间睡眠不足、心力交瘁的结果。
　　大事。绝对出大事了。
　　宋绒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她端起已经凉透的咖啡，喝了一小口，苦得她皱了皱眉。
　　放下杯子，她抬眼看向莫天赐，眼神直直地、带着某种孤注一掷的意味：
　　“天赐，我姑姑...失踪了。一年了。”
　　莫天赐愣住了。
　　宋松？
　　那个笑起来眼睛弯弯、每次来宿舍都给她们带好吃的、说话温温柔柔的宋阿姨？失踪了？
　　“怎么回事？”莫天赐声音沉下来，“报警了吗？找了吗？”
　　“报了。找了。全市都翻遍了。”宋绒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用尽了力气，“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开始讲述。
　　从去年国庆前姑姑兴奋地说“终于能摆脱了”，到第二天莫名失联，再到在派出所撞见被押送的宋小福，血迹，凶器，搜索，庭审，判决...她没有哭，只是平静地叙述，但那种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茫然。
　　莫天赐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桌上那些银饰。
　　听到宋小福坚持说“她消失在一道光里”时，她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我不相信她死了。”
　　宋绒最后说，声音有些发颤，“就算所有人都说证据确凿，就算法院已经判了，我也不信。天赐，我姑姑她...她身上有些...特别的地方。每年中秋前后，她都会生一种奇怪的病，身上起疱疹，但过了中秋就好，而且皮肤会变得更好。她自己说不清那是什么，只说可能是遗传。还有...最后那段时间，她精神不太好，总是一个人自言自语，说些听不懂的话。”
　　她看着莫天赐，眼神里有微弱的、近乎祈求的光：“天赐，我记得你大学时就说，你家...是干这个的。看相，算命，驱邪...你能不能...帮我看看？看我姑姑，到底还在不在这世上？如果不在...她的魂在哪？如果在...她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