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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半幅青伞分风雨 一身薄衫只护前 ...


  •   这一日,青云宗下起了雨。

      不是倾盆那种,也不是细到几乎感觉不到的毛雨,而是那种——不打伞,走半刻钟就会被淋得透透的雨。

      雨丝密密斜斜,从灰白的云层里落下来,把整座山都笼在一层淡烟似的水雾里。竹叶被打得微微下垂,石径上积了浅浅一层水,每走一步,都会溅起一点水花。

      听风楼前,有一把青竹伞。

      伞骨是新削的竹,带着一点淡淡的竹香,伞面是素青色的油纸,被雨水打得“嗒嗒”作响。

      伞下,站着两个人。

      前面那个,是陆烬。

      他双手高高举着伞柄,整个人微微仰着头,努力把伞往高处撑,青衫的衣摆已经被雨水溅湿了一片,裤脚挽起来,溅起的雨水全落在了陆烬的小腿上。

      后面那个,是沈砚辞。

      他站得很直,月白的长袍被雨风吹得轻轻晃动,一只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自然垂着,看起来像是在闲庭信步,而不是在雨里“被人带着走”。

      “沈师兄,你看那边。”陆烬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竹林,“雨打在竹叶上,像画里的一样。”

      “你见过几幅画?”沈砚辞问。

      “……”陆烬被噎了一下,“宋湘潭画的算吗?”

      “算。”沈砚辞说,“那你说像,大概就真的像。”

      陆烬被他这么一夸,立刻又得意起来:“那当然,我眼光可好了。”

      他说着,又把伞往前倾了倾,自己几乎半个身子都露在雨里,后背被雨点打得“啪啪”直响。

      沈砚辞看着,眉峰轻轻皱了一下。

      “伞拿过来一点。”他说。

      “哦。”陆烬下意识把伞往自己这边拉了拉,又觉得不太对,连忙又往沈砚辞那边推了推,“这样呢?”

      “……”沈砚辞看了他一眼,伸手去够伞柄,“你举得太高了,我来拿。”

      陆烬愣了一下,下意识把伞往后缩了缩。

      “不用不用。”他连忙说,“我举得动,不累。”

      他以为,沈砚辞是怕他累着。

      “我不是——”沈砚辞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风吹过,雨丝斜斜扫进来,打在他胸前和肩头,月白的衣料立刻暗了一片。

      陆烬一看,更急了:“哎呀,风太大了,我再往这边一点。”

      他说着,整个人又往前挪了半步,把伞几乎完全往沈砚辞那边倾过去。

      这样一来——

      伞下,几乎只剩下沈砚辞的上半身是干的。半个肩膀和后背,都暴露在雨里。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滴,沿着脖颈滑进衣领,把里面的中衣都打湿了一片。

      “陆烬。”沈砚辞喊他。

      “嗯?”陆烬回头,眼睛亮晶晶的
      “怎么了?是不是伞太大了,你看不清路?要不我走慢一点?”

      “……”沈砚辞看着他,忽然有点无奈。

      “你往伞里站一点。”他说。

      “不用。”陆烬摆摆手,“我不怕淋,我以前在山上,下雨也不打伞。”

      “那是以前。”沈砚辞说。

      “现在也一样。”陆烬说,“我身体好着呢。”

      他说着,还故意挺了挺胸膛,结果动作太大,伞柄一晃,伞面歪了一下,几滴雨水直接落在沈砚辞的发冠上,顺着乌黑的发丝滑下来。

      “……”沈砚辞抬手,按了按发冠,“陆烬。”

      “啊?”陆烬心里一紧,“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的后背很湿。”沈砚辞说。

      “啊?”陆烬愣了一下,下意识往后看,却只能看到沈砚辞胸前那一片已经被雨水打湿的衣料,“哪、哪里湿了?”

      “你摸。”沈砚辞说。

      “我、我摸?”陆烬耳朵一下子红了,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这、这样不太好吧……”

      “你怕什么?”沈砚辞淡淡道,“我又不会吃了你。”

      “不是……”陆烬小声嘀咕,“男女授受不亲,男男……也不太好……”

      沈砚辞:“……”

      他懒得跟他解释什么“授受不亲”的适用范围,只是往前一步,将自己的后背,凑到陆烬面前一点。

      “摸。”他说。

      陆烬被他这么一逼,只好硬着头皮,伸出手,轻轻按在沈砚辞的背上。

      指尖刚一触到衣料,他就愣住了。

      湿的。

      不是那种被雨丝轻轻扫过的微潮,而是——几乎可以拧出水来的湿。

      他指尖再往上移了一点,还是湿的。

      再往下,还是湿的。

      “这、这怎么这么湿……”陆烬声音都变了,“沈师兄,你、你怎么不早说?”

      “我刚说过。”沈砚辞说,“是你没听懂。”

      “我以为你是怕我累着,想自己拿伞……”陆烬声音越来越小,“我、我就没往那方面想。”

      “那你往哪方面想了?”沈砚辞问。

      “我、我……”陆烬脸涨得通红,“我就想着,我举伞,你在里面,就不会淋到了。”

      “你看,我淋到了吗?”沈砚辞问。

      “……”陆烬低头,看了看他胸前那一片深色的衣料,又看了看自己几乎干干爽爽的前襟,心里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他个子比沈砚辞矮一些,又一直把伞举得高高的,还下意识地往前站。

      结果就是——

      伞的前半部分,牢牢罩住了他自己的前面;伞的后半部分,却因为他站得太前,几乎全部空了出来。

      沈砚辞,就站在那片“空出来”的地方。

      从陆烬的角度看过去,沈砚辞像是整个人都在伞下。
      可从沈砚辞的角度看过去——

      上半身有伞,下半身有风,后背有雨。

      “我、我……”陆烬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手还按在沈砚辞背上,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沈砚辞说。

      “你、你怎么不早说你后背湿了?”陆烬急得快哭了,“你要是早点说,我就、我就……”

      “就什么?”沈砚辞问。

      “就把伞往后一点。”陆烬说,“或者,我往你后面站一点。”

      “你往我后面站,你就能长高一点?”沈砚辞问。

      “……”陆烬被噎住,“那、那我可以把伞举高一点。”

      “你已经举得够高了。”沈砚辞说,“再高一点,你就要飞起来了。”

      陆烬:“……”

      他现在恨不得自己真能飞起来,好把这把伞好好罩在沈砚辞身上。

      “沈师兄,你、你会不会生病?”他小心翼翼地问,“你冷不冷?”

      “还好。”沈砚辞说,“你手挺暖。”

      “啊?”陆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还按在他背上,连忙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来,“对、对不起!”

      “你道歉什么?”沈砚辞问。

      “我、我乱摸你……”陆烬小声说。

      “是我让你摸的。”沈砚辞说,“你现在道歉,是在说我让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不是!”陆烬立刻否认,“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沈砚辞问。

      “我、我就是……”陆烬挠了挠头,“我就是觉得,你后背湿成这样,都是因为我。”

      “是。”沈砚辞说。

      “你还承认得这么干脆……”陆烬更愧疚了,“要不,回去我给你烤衣服?我会生火,我烤得可好了。”

      “你打算把我挂在火上烤?”沈砚辞问。

      “……”陆烬被他说得一噎,“我是说,把衣服烤干。”

      “我知道。”沈砚辞说,“走吧,先回去。”

      “哦。”陆烬连忙应了一声,又想起什么似的,“那、那伞……”

      “你拿。”沈砚辞说。

      “那你刚才说要拿伞,是因为……”陆烬小心翼翼地问。

      “因为你站得太前。”沈砚辞说,“我想把伞往后一点。”

      “……”陆烬愣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说,“我以为,你是怕我累。”

      “你不累吗?”沈砚辞问。

      “现在不累。”陆烬说,“就是有点……笨。”

      “知道就好。”沈砚辞说。

      陆烬:“……”

      他忽然有点委屈:“你怎么一点都不感动?”

      “感动什么?”沈砚辞问。

      “我给你撑伞啊。”陆烬说,“你看,我前面都没怎么湿。”

      “你后面呢?”沈砚辞问。

      “……”陆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后背。

      青衫的后摆已经完全湿透,贴在身上,冷得他打了个喷嚏。

      “阿嚏——”

      “冷吗?”沈砚辞问。

      “有一点。”陆烬老实说。

      “那就对了。”沈砚辞说,“你只护住了前面,没护住后面。”

      “那、那我下次护你后面。”陆烬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愣住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连忙解释,“我是说,我下次把伞往后一点,不让你后背淋湿了。”

      “嗯。”沈砚辞说,“记住就好。”

      他说着,往前一步,与陆烬并肩站着,一只手从他腋下伸过去,握住了伞柄。

      “哎?”陆烬一惊,“沈师兄,你不是说让我拿吗?”

      “你举得太累。”沈砚辞说,“我帮你。”

      “我不累。”陆烬下意识说。

      “你手在抖。”沈砚辞说。

      “……”陆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确实在微微发抖。

      大概是举得太久,又一直紧绷着,生怕伞歪了一点,让沈砚辞淋到。

      “那、那我们一起拿。”他说。

      “好。”沈砚辞说。

      于是,青竹伞下,两个人的手,一起握在同一根伞柄上。

      沈砚辞的手修长,指节分明,掌心温热;陆烬的手骨节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掌心有一点薄茧,指腹却很暖。

      两只手一上一下地握着伞柄,伞面被他们一起往后倾了一点,把两人的后背都罩了进去。

      雨丝落在伞面上,发出密密的声响。

      “这样就不会湿了。”陆烬小声说。

      “嗯。”沈砚辞说,“你也往伞里站一点。”

      “哦。”陆烬往他身边靠了靠,肩膀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臂,他立刻又往旁边挪了一点,“这样?”

      “再近一点。”沈砚辞说。

      “再近就……”陆烬脸有点红,“就挤在一起了。”

      “挤在一起,会少淋一点雨。”沈砚辞说,“你不是怕我生病吗?”

      “……”陆烬咬了咬牙,“那、那挤就挤吧。”

      他说着,硬着头皮往沈砚辞那边靠了靠。

      两人的肩膀终于挨在一起。

      沈砚辞的衣料被雨打湿了一片,贴在肩上,有一点凉;陆烬的肩膀却很暖,像一团刚从火边拿开的炭。

      “你冷吗?”陆烬小声问。

      “还好。”沈砚辞说,“你很暖。”

      “啊?”陆烬耳朵又红了,“我、我就是……衣服里面有点热。”

      “那你还往雨里站那么多。”沈砚辞说。

      “我不是想护你嘛。”陆烬小声嘀咕。

      “护得不太好。”沈砚辞说。

      “那我下次护好一点。”陆烬说。

      “嗯。”沈砚辞说,“下次,记得先护住自己。”

      “啊?”陆烬愣了一下,“为什么?”

      “你自己淋成这样,我还要照顾你。”沈砚辞说,“更麻烦。”

      “……”陆烬被他说得一噎,“你、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比如?”沈砚辞问。

      “比如……”陆烬想了想,“比如,‘你这样我会心疼’。”

      “我为什么要心疼?”沈砚辞问。

      “因为、因为我是你徒弟啊。”陆烬说。

      “徒弟多的是。”沈砚辞说。

      “……”陆烬一下子蔫了,“那、那我是你唯一的徒弟。”

      “嗯。”沈砚辞说。

      “那你就心疼一下。”陆烬说。

      “你想要我心疼你?”沈砚辞问。

      “也、也不是非要……”陆烬小声说,“就、就一点点。”

      “你先别打喷嚏。”沈砚辞说。

      “我、我控制不住啊……”陆烬话还没说完,又打了一个喷嚏,“阿嚏——”

      “走吧。”沈砚辞说,“回去换衣服。”

      “哦。”陆烬应了一声。

      两人并肩,在青竹伞下,慢慢往听风楼的方向走去。

      雨还在下,竹影被雨打得微微摇晃,石径上的水被他们的脚步一点点溅起,又落下。

      伞面上,雨声密密匝匝。

      伞下,却安静得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陆烬偷偷偏头,看了一眼沈砚辞的侧脸。

      雨水顺着伞沿滑下来,在他的睫毛上留下一点细小的水珠,让那双一向清冷的眼睛,看起来柔和了一点。

      “沈师兄。”他忽然说。

      “嗯?”

      “下次下雨,我还帮你撑伞。”陆烬说。

      “好。”沈砚辞说。

      “我会护好你后面的。”陆烬说。

      “你先护好你自己。”沈砚辞说。

      “那、那我护我们两个。”陆烬说。

      “你能护住就好。”沈砚辞说。

      “我会努力的。”陆烬说。

      “嗯。”沈砚辞说。

      雨声里,两个人的脚步,一前一后,又几乎重叠。

      青竹伞下,半幅伞面,遮着两个人。

      一个只想着往前站,把前面护得严严实实,却忘了自己的后背;一个明明可以轻易把伞拿过来,却任由那只还不太稳的手,在雨里努力地举着。

      等到回去,陆烬的后背已经湿得一塌糊涂,中衣贴在身上,冷得他直发抖。

      沈砚辞把他推进浴室,又让人送了干净的衣服来。

      “下次再这样,就罚你抄剑谱。”他站在门口,淡淡说。

      “啊?”陆烬愣住,“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故意的,也会生病。”沈砚辞说,“你生病,我还得照顾你。”

      “那你就当是……”陆烬想了想,“当是徒弟孝敬师傅。”

      “你这叫孝敬?”沈砚辞问。

      “那叫什么?”陆烬问。

      “叫添乱。”沈砚辞说。

      “……”陆烬垮了脸,“你真一点都不感动啊。”

      “有一点。”沈砚辞说。

      “哪一点?”陆烬眼睛一亮。

      “你手挺暖。”沈砚辞说。

      “……”陆烬愣了一下,随即笑得眼睛都弯了,“那我下次再给你暖。”

      “先把自己暖好。”沈砚辞说。

      门被轻轻带上。

      雨声还在窗外“嗒嗒”地响。

      浴室里,水汽慢慢升腾起来,把刚才那一身雨水和凉意,都一点点驱散。

      而在门外,沈砚辞低头,看了看自己那身被雨水打湿的长袍,又想起刚才那只按在自己背上的手。

      手确实很暖。

      暖到,连被雨淋湿的那一片,都好像没那么冷了。

      他抬手,在自己的后背上轻轻按了一下。

      湿的。

      但,也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从那里,慢慢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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