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6、双锋并立谁相让 竹影分形不分心 ...
-
青云宗的夜,一向很静。
听风楼的灯一盏盏灭下去,只剩廊下两盏青玉宫灯还亮着,灯光被竹影切得支离破碎,洒在青石地上,像一地碎银。
陆烬被沈砚辞拎着练了一个下午的剑,晚上又被沈梦辰叫去“走了两趟步法”,此刻整个人累得像被抽了骨头,回房倒头就睡,连被子都没来得及好好盖。
听风楼西翼的一间客房里,却还亮着灯。
窗纸上映着两道几乎一模一样的影子,一左一右,并肩而立。
屋里,沈梦溪正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块细细的磨石,低头给一柄短剑开锋。
剑是普通的铁剑,剑身却被她擦得锃亮,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她动作不急不缓,磨石沿着剑锋一寸寸移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沈梦辰坐在一旁的榻上,手里捧着一卷书,却没有翻页,目光落在沈梦溪的侧脸上。
两人的眉眼几乎一模一样——一样的眼尾微挑,一样的唇线清冷,连抬手时手腕的弧度都如出一辙。
只是,沈梦溪握剑的那只手,指节更细,虎口处有一层浅浅的茧,是多年握剑留下的痕迹。
“你磨它干什么。”沈梦辰开口,声音淡淡的,“青云宗又不是没有好剑。”
“顺手。”沈梦溪头也不抬,“新地方,用旧剑,心里踏实。”
“你心里什么时候不踏实过?”沈梦辰合上卷册,语气不重不轻,“从小到大,都是你先动手,我在旁边看。”
“那也是你嘴快,我手快。”沈梦溪淡淡回了一句,“你先说,我后打,很公平。”
沈梦辰笑了一下,笑意却不达眼底:“你倒是会给自己找理由。”
屋里一时又安静下来,只剩下磨剑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沈梦辰忽然问:“你觉得,陆烬怎么样?”
“吵。”沈梦溪答得很快。
“还有呢?”
“笨。”
“再还有呢?”
“……”沈梦溪磨剑的手顿了顿,“挺倔。”
“就这?”沈梦辰挑眉。
“你想说什么?”沈梦溪抬眸,目光落在她脸上,“说他像谁?”
沈梦辰没否认:“你不觉得,他有时候,很像你小时候?”
沈梦溪“嗤”了一声:“我小时候可没他那么吵。”
“你小时候比他还能闯祸。”沈梦辰慢悠悠地说,“你忘了?你五岁那年,把父亲的剑拿去劈柴,还说‘这样劈得快’。”
“那是你先跟我说的。”沈梦溪不紧不慢,“你说‘剑就是用来砍东西的,砍人砍树都一样’。”
“我那是看书上写的。”沈梦辰淡淡道,“谁让你真去砍。”
“你也没拦着。”沈梦溪把剑放下,抬手在剑身上轻轻弹了一下,“后来挨罚抄剑谱,你比我抄得还慢。”
“我字比你好看。”沈梦辰理直气壮,“抄得慢一点,正常。”
“是,你字好看。”沈梦溪勾了勾嘴角,“所以每次父亲问,是谁出的主意,你就先把字写好,让我去念。”
“你念得比我好听。”沈梦辰毫不心虚,“各展所长。”
沈梦溪看了她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你倒是会给自己找台阶。”
“彼此彼此。”沈梦辰回敬。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语气都不算温和,话里话外却透着一种旁人插不进去的默契。
他们从小就这样——
一个眼快,一个嘴快;
一个动手,一个补刀;
一个先闯祸,一个再把祸事解释得“合情合理”。
外人看着,只觉得这对双生姐妹性子一个比一个冷,说话一个比一个毒,谁也不肯让谁半步。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从很小的时候起,他们就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
话可以说得难听,事却不会做得难看。
“沈砚辞小时候,也没少被你们连累。”沈梦辰忽然说。
“那是他自己愿意。”沈梦溪淡淡道,“谁让他是哥哥。”
“你那时候可没少欺负他。”沈梦辰慢条斯理,“你八岁那年,把他的剑藏起来,让他在演武场上找了一上午。”
“你也在旁边看。”沈梦溪不慌不忙,“还说‘哥哥今天怎么这么笨’。”
“我说的是事实。”沈梦辰端起桌上的茶,轻轻抿了一口,“他那时候确实笨。”
“现在呢?”沈梦溪问。
“现在?”沈梦辰放下茶杯,目光落在窗外的竹影上,“现在不笨了。”
“只是有点……”她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心软。”
“你说他心软,是说陆烬?”沈梦溪问。
“都是。”沈梦辰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你看着不顺眼?”沈梦溪问。
“倒也不是。”沈梦辰淡淡道,“只是觉得,他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你小时候也给他找了不少麻烦。”沈梦溪提醒。
“我现在不找了。”沈梦辰不紧不慢,“换成别人找。”
“你倒是会推卸。”沈梦溪笑了一下,笑意却冷,“你那时候在父亲面前说,‘是姐姐先动的手’,说得比谁都快。”
“我只是尊重事实。”沈梦辰理直气壮,“你手比我快,这也是事实。”
“你嘴比我毒。”沈梦溪淡淡回敬,“这也是事实。”
两人对视一眼,谁也没再说话。
空气里却没有真正冷下来。
这种“冷”,更像是两把剑对着放——锋芒毕露,却谁也不真的刺向谁。
“你觉得,宋湘潭怎么样?”沈梦辰忽然换了个话题。
“吵。”沈梦溪还是这一个字。
“还有呢?”
“……”沈梦溪想了想,“眼睛很亮。”
“就这?”沈梦辰挑眉。
“你想说她像谁?”沈梦溪反问。
“像你小时候。”沈梦辰说,“只是她比你更会笑。”
“我小时候不会笑?”沈梦溪问。
“你小时候笑起来,像要去拆别人家的院子。”沈梦辰淡淡道,“她笑起来,像要把整个院子的花都给你搬来。”
“你很会形容。”沈梦溪不咸不淡,“难怪小时候话本都让你念。”
“你念的话,会把温柔的念成刀。”沈梦辰说,“父亲那时候还说,你念话本,比他训人还吓人。”
“你那时候躲在我后面,笑得比谁都开心。”沈梦溪提醒。
“我那是给你捧场。”沈梦辰毫不脸红,“你小时候缺人夸。”
“你现在也没少夸我。”沈梦溪淡淡道,“夸我手快,夸我嘴毒。”
“你确实手快嘴毒。”沈梦辰说,“这也是事实。”
沈梦溪看着她,忽然收起了剑,把磨石放回案几:“你今天,话有点多。”
“难得下山一趟。”沈梦辰说,“多说两句,省得以后没机会。”
“你还能没机会?”沈梦溪语气不重,“你要是想,随时可以来。”
“你以为我像你?”沈梦辰淡淡道,“我可没那么闲。”
“你现在就很闲。”沈梦溪指出。
“我是在观察。”沈梦辰不紧不慢,“观察砚辞收的这个徒弟,观察火凤宗的小丫头,观察青云宗的山风。”
“观察完了?”沈梦溪问。
“差不多。”沈梦辰说,“山风还是老样子,砚辞变了一点,徒弟挺吵,小丫头挺亮。”
“你呢?”沈梦溪忽然问,“你变了吗?”
“我?”沈梦辰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我一直都这样。”
“你小时候比现在还毒。”沈梦溪淡淡道,“你五岁那年,把隔壁家的小胖子气哭,说他‘长得像没长开的包子’。”
“他确实像。”沈梦辰不以为意,“你还说他‘以后御剑飞不起来,会卡在剑上’。”
“那是你先开的头。”沈梦溪说,“我只是补充。”
“我们一向配合得很好。”沈梦辰说。
“配合着把人气哭。”沈梦溪淡淡总结。
“也配合着把人打跑。”沈梦辰补了一句,“你动手,我动口。”
“你动口的时候,也没少动手。”沈梦溪提醒。
“那是你太慢。”沈梦辰理直气壮,“我怕你打不过。”
“你什么时候怕过?”沈梦溪问。
“……”沈梦辰顿了顿,“小时候,你摔下树那次。”
屋里安静了一瞬。
窗外有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
“那次不算。”沈梦溪语气淡得像水,“你那时候只是怕父亲骂。”
“你那时候流了很多血。”沈梦辰说,“你自己不记得了?”
“记得。”沈梦溪说,“你在旁边,说‘你怎么这么笨,爬个树都能摔下来’。”
“我那是让你别睡。”沈梦辰不紧不慢,“你要是一睡,可能就真醒不过来了。”
“你那时候还会说这种话?”沈梦溪似笑非笑,“我怎么记得,你还说‘你要是死了,我就一个人分两份点心’。”
“那也是实话。”沈梦辰说,“你死了,点心就真的是我一个人的了。”
“你倒是诚实。”沈梦溪淡淡道。
“我们一向诚实。”沈梦辰说,“从小到大都这样。”
他们确实一向诚实。
诚实到,连“你要是死了”这种话,都能面不改色地说出来。
旁人听着,只觉得心头发冷。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是他们之间独有的一种温度——
不温柔,不细腻,却比很多甜言蜜语都来得真。
“你现在,还会一个人分两份点心吗?”沈梦溪忽然问。
“你不是没死吗?”沈梦辰淡淡道,“所以没机会。”
“那你现在,会给谁分点心?”沈梦溪问。
“看心情。”沈梦辰说,“看那人值不值得。”
“那沈砚辞呢?”沈梦溪问,“他值不值得?”
“他?”沈梦辰想了想,“他值一半。”
“那我呢?”沈梦溪问。
“你?”沈梦辰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你值剩下的那一半。”
“就一半?”沈梦溪挑眉。
“你还要多少?”沈梦辰反问,“你小时候吃点心,从来不会给我留一半。”
“那是你抢不过我。”沈梦溪淡淡道。
“你手快。”沈梦辰说,“我嘴快。”
“你嘴快也没抢过我。”沈梦溪提醒。
“那是因为你比我大。”沈梦辰不紧不慢,“你先挑。”
这一句“你比我大”,她说得极轻,像是随口一提,却又像是刻意落下的一笔。
沈梦溪握着剑的手指微微一紧,很快又松开:“你还记得。”
“你以为我会忘?”沈梦辰淡淡道,“你每次抢点心,都拿这个当理由。”
“那是事实。”沈梦溪说。
“是事实。”沈梦辰点头,“所以我每次都让你先。”
“你让过吗?”沈梦溪似笑非笑,“你那时候,嘴上说让,手一点也不慢。”
“那是我尊重你。”沈梦辰说,“让你先动手。”
“你现在也挺尊重我。”沈梦溪淡淡道,“尊重到,什么话都敢说。”
“你也一样。”沈梦辰说,“从小到大都一样。”
他们从小到大都一样——
谁也不让谁,谁也离不开谁。
一个比一个嘴毒,一个比一个手快,一个比一个看起来冷,却又在最关键的时候,比谁都更在乎对方。
“你明天,打算去看砚辞教徒弟?”沈梦辰问。
“看两眼。”沈梦溪说,“看他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教得太慢。”
“你小时候嫌他教得慢。”沈梦辰笑了一下,“你那时候说,‘哥哥出剑像蜗牛’。”
“他那时候确实慢。”沈梦溪说,“你那时候说,‘他要是遇到坏人,等他把剑拔出来,坏人都回家吃饭了’。”
“我们那时候,是实话实说。”沈梦辰说。
“现在也是。”沈梦溪说。
“现在,他出剑不慢了。”沈梦辰说,“你明天看了,就知道。”
“他出剑快不快,我早就知道。”沈梦溪淡淡道,“你以为我这几年,什么都没听说?”
“你听说的,是别人嘴里的他。”沈梦辰说,“明天,你看的是你自己眼里的他。”
“有区别吗?”沈梦溪问。
“有。”沈梦辰说,“别人眼里的他,是青云宗的剑修,是‘沈师兄’。”
“你眼里的他呢?”沈梦溪问。
“是那个小时候,被我们两个连累,抄剑谱抄到手酸,还会给我们留一半点心的人。”沈梦辰说。
“你倒还记得。”沈梦溪说。
“你不记得?”沈梦辰反问。
“我记得。”沈梦溪说,“你那时候,一边吃点心,一边说‘哥哥你真笨’。”
“你也说了。”沈梦辰提醒。
“我那是实话。”沈梦溪淡淡道。
“我们一向实话实说。”沈梦辰说。
“从小到大都这样。”沈梦溪补了一句。
屋里又安静下来。
窗外的竹影被风吹得轻轻摇晃,灯光下的两道影子,一高一低,一左一右,几乎一模一样,却又在细微处,有一点点不一样——
左边的那道影子,肩背更直,像随时准备拔剑。右边的那道影子,指尖微微弯曲,像是随时准备翻页。
“你困了吗?”沈梦辰问。
“还好。”沈梦溪说,“你要是困了,可以先睡。”
“你不困?”沈梦辰问。
“我在想事情。”沈梦溪说。
“想什么?”沈梦辰问。
“想你小时候,把毛毛虫放进我被窝那次。”沈梦溪淡淡道。
“你不是说,你早就忘了?”沈梦辰挑眉。
“我现在又想起来了。”沈梦溪说,“你那时候说,‘让你练练胆子’。”
“你那时候哭得挺大声。”沈梦辰说,“父亲还以为你被剑砍了。”
“你那时候在旁边笑得比谁都开心。”沈梦溪提醒。
“我那是在安慰你。”沈梦辰不紧不慢,“你一哭,就不记得怕了。”
“你现在还会这么做吗?”沈梦溪问。
“现在?”沈梦辰想了想,“现在不会。”
“为什么?”沈梦溪问。
“现在,有别人替你练胆子。”沈梦辰说,“比如,你徒弟,你朋友,你哥哥。”
“你呢?”沈梦溪问,“你给谁练胆子?”
“我自己。”沈梦辰说,“我一向胆子大。”
“你小时候怕打雷。”沈梦溪淡淡道。
“那是你先说‘打雷会把人劈成两半’。”沈梦辰说,“我那是被你吓的。”
“你现在不怕了?”沈梦溪问。
“现在不怕了。”沈梦辰说,“你也不怕了。”
“你怎么知道?”沈梦溪问。
“因为你比我大。”沈梦辰说,“你先不怕的。”
又是一句极轻的“你比我大”。
轻到,如果不仔细听,几乎会以为是风吹过窗纸的声音。
沈梦溪没有接话,只是低头,重新拿起那柄短剑,在灯光下看了一眼。
剑锋寒光一闪,映出她的眉眼——冷,清,锋利。
“你明天,打算说他几句?”沈梦辰问。
“看他教得怎么样。”沈梦溪说,“教得不好,就说。”
“你小时候,也总说他。”沈梦辰说,“说他出剑慢,说他太好说话,说他太软。”
“他那时候确实软。”沈梦溪说,“现在也软,只是软得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沈梦辰问。
“以前,他是不会拒绝。”沈梦溪说,“现在,他是会选。”
“选什么?”沈梦辰问。
“选值得的。”沈梦溪说。
“那你呢?”沈梦辰问,“你会选吗?”
“我一向会。”沈梦溪说,“从小到大都这样。”
“你小时候,选了我做你妹妹。”沈梦辰说。
“那是没得选。”沈梦溪淡淡道,“谁让我们一起出生。”
“那你现在,可以选。”沈梦辰说,“选谁做朋友,选谁做敌人,选谁值得你动手,选谁值得你动口。”
“你呢?”沈梦溪问,“你选了吗?”
“我?”沈梦辰想了想,“我选了砚辞,选了你。”
“就这两个?”沈梦溪问。
“暂时。”沈梦辰说,“以后,也许会多几个。”
“比如?”沈梦溪问。
“比如,吵一点的。”沈梦辰说,“亮一点的。”
“你指陆烬?”沈梦溪问。
“还有宋湘潭。”沈梦辰说,“一个像你小时候,一坨像……没长大的火。”
“你很会比喻。”沈梦溪淡淡道。
“你也可以试试。”沈梦辰说,“你觉得,他们像什么?”
“像两个还没长好的剑胚。”沈梦溪说,“一个歪一点,一个斜一点,都得好好敲。”
“你愿意敲?”沈梦辰问。
“沈砚辞敲。”沈梦溪说,“我偶尔在旁边看两眼。”
“你看两眼,也够吓人的。”沈梦辰说,“你一皱眉,他们就以为自己要被逐出师门。”
“那是他们自己想多。”沈梦溪淡淡道。
“你也可以适当笑一下。”沈梦辰说,“你笑起来,没那么吓人。”
“你什么时候见我笑过?”沈梦溪问。
“你小时候,抢赢点心的时候笑过。”沈梦辰说,“你那时候笑得挺开心。”
“那是你记错了。”沈梦溪说。
“我没记错。”沈梦辰说,“你笑起来,眼睛会弯一点。”
“你现在也可以笑。”沈梦溪淡淡道,“你笑起来,比我好看。”
“你承认了?”沈梦辰挑眉。
“你比我好看,是事实。”沈梦溪说,“你小时候,就比我好看。”
“你那时候,还为此哭过。”沈梦辰说。
“我那是被你气的。”沈梦溪说,“你那时候说,‘姐姐长得像剑,我长得像人’。”
“你那时候,确实像剑。”沈梦辰说,“现在也像。”
“你现在像什么?”沈梦溪问。
“像拿着剑的人。”沈梦辰说。
“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沈梦溪淡淡道。
“彼此彼此。”沈梦辰说。
窗外的风渐渐停了,竹影不再摇晃,屋里只剩下灯花轻轻爆开的声音。
“睡吧。”沈梦溪说,“明天还要看沈砚辞教徒弟。”
“你不打算教两句?”沈梦辰问。
“我不喜欢教人。”沈梦溪说,“看他们练,我会烦。”
“你小时候,也说不喜欢教我。”沈梦辰说,“结果每次,都教得比谁都认真。”
“那是你太笨。”沈梦溪说,“不教你,你会被人欺负。”
“你那时候,也总说我笨。”沈梦辰说。
“你那时候,确实笨。”沈梦溪说,“现在也笨,只是笨得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沈梦辰问。
“以前,你是不会。”沈梦溪说,“现在,你是装不会。”
“你看得挺清楚。”沈梦辰说。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沈梦溪问。
“你比我大。”沈梦辰说,“你看得比我早。”
第三句“你比我大”。
轻得像叹息,又重得像一块被刻意放在天平上的砝码。
沈梦溪没有再说话,只是抬手,将案上的灯捻灭了一点,灯光暗下去,屋里的影子也随之模糊。
“睡吧。”她又说了一遍。
“好。”沈梦辰应了一声。
两人各自躺下,背对着背,中间隔着一小段距离。
屋里很静。
静到,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一长一短,一深一浅,像两把节奏不同却又彼此呼应的剑。
他们从小就这样——
谁也不肯先说“晚安”,谁也不肯先承认自己在乎。
却又在每一个“你比我大”“你手快”“你嘴最毒”的字句里,把那份在乎,藏得极深,又露得极真。
第二天一早,青云宗的竹影间,多了两道月白的身影。
一个站在练武场边,双手抱胸,目光冷冷落在场中那个挥剑的少年身上。
一个坐在廊下,手里捧着一卷书,偶尔抬眼,看一眼场中,再看一眼站在一旁的哥哥。
陆烬练剑练到一半,被这两双清冷的眼睛看得心里发毛,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看剑,不看人。”沈梦溪淡淡道。
“你脚下不稳,是你自己的问题。”沈梦辰翻了一页书,“别怪别人看你。”
陆烬:“……”
他咬了咬牙,硬生生把那点发毛压了下去,重新握紧剑,一招一式地练。
沈砚辞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知道,这两个从小就谁也不让谁的妹妹,嘴上虽然毒,心里却比谁都清楚——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什么人值得他们多看两眼,什么人值得他们多说两句。
而现在,陆烬、宋湘潭,还有这座青云山,已经慢慢,被她们划进了“值得”的那一边。
至于那一点点“你比我大”的隐晦,那一点点“你手快我嘴快”的针锋相对,那一点点从小带到大的冷与真——
会在之后的日子里,一点一点,被更多的剑影、更多的笑声、更多的“值得”,慢慢照亮。
而此刻,他们只是站在竹影下,看着同一个少年,在剑光中,一点一点地长大。
谁也没说破什么。
谁也不需要说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