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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红笺未干心先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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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炎山的春阳,暖得有些过分。
近午时分,阳光从云缝里一泻而下,将火凤宗的朱红宫墙照得发亮,连屋檐下挂着的铜铃都像是被晒软了,叮当作响,不再清冷,反而带着一点懒洋洋的味道。
宋湘潭坐在自己寝殿的内室里,面前摆着一本厚厚的《火凤剑诀》。
书是她亲自从宗门藏阁里求来的。
长老看她难得主动来借书,惊讶之余,还特地多叮嘱了两句:“此剑诀乃我火凤宗根基,你若肯用心,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宋湘潭当时拍着胸脯保证:“长老放心,我一定好好学!”
她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是真的很想好好学的。
——至少,在她看到那本剑诀的封皮之前,是这样想的。
此刻,那本《火凤剑诀》就静静地躺在案几上,封面上绣着一只展翅的火凤,金线在阳光下闪着光,看着倒是挺威风。
宋湘潭撑着下巴,盯着那只火凤看了好一会儿,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
“宋湘潭,你可以的。
你看,陆烬都能抄一百遍剑谱,你难道连翻几页书都做不到吗?你要变强,要保护毛团,要……要在他们面前不丢脸。”
想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地翻开了第一页。
开篇第一句,写得龙飞凤舞:
火凤一出,万羽皆伏。
宋湘潭看得眼睛一亮:“这句好帅。”
她兴致勃勃地往下看。
第二页,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讲的是“火灵感应”“气机运转”“经脉走向”……什么“丹田为根”“涌泉为引”“任督二脉贯通”……
她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丹田是哪里来着?”
“涌泉又是脚底板那个吗?”
“任督二脉……是不是话本里写的那个?”
她撑着下巴,看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眼睛盯得都有点酸,脑子里却像被人塞进了一团乱麻——线倒是不少,就是理不清。
“……”
她合上书,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没关系,第一次看不懂很正常,我再看一遍。”
于是,她又翻开了第一页。
这一次,她看得更认真了一点,甚至用指尖在字上一点一点地划,嘴里还小声念出来:
“火…凤…出…羽…皆…伏…”
念到这里,她忍不住又在心里感叹了一句:“还是这句最帅。”
然后,她的视线,又被那只绣在封皮上的火凤吸引了过去。
她盯着那只火凤看了半天,忽然灵机一动:“要不,我先画一只火凤?说不定画着画着就懂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野草一样疯长。
她立刻把剑诀往旁边一推,从抽屉里翻出一叠空白的笺纸,又从妆奁里挑了一支细一点的狼毫笔,兴冲冲地开始画。
她先在纸中央画了一个大大的圈,当作火凤的身子,又在圈的上方画了一个尖尖的小脑袋,脑袋上点了两只圆圆的眼睛,又画了一个微微上翘的小嘴巴。
“嗯……”她端详了一下,觉得哪里不对,“火凤应该更威风一点。”
于是,她又在脑袋后面加了一撮竖起来的羽毛,在身子两侧画了两只大大的翅膀,翅膀上又画了一圈圈火焰一样的花纹。
最后,她在尾巴那里,画了五条长长的尾羽,尾羽末端还特意点了几个小红点,看起来像是正在燃烧的火星。
画完,她满意地往后一靠,双手抱胸,欣赏自己的作品。
“这才叫火凤嘛。”她得意洋洋,“比书里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经脉好看多了。”
她正看得起劲,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猫叫声:“喵——”
是晚照。
紧接着,是金桂的“喵呜”,雪团啃胡萝卜的“咔嚓”声,还有流云和逐月追逐打闹的“汪汪”声。
宋湘潭整个人像被什么勾了一下,耳朵动了动,坐不住了。
“……我就出去看一眼。”她对自己说,“看一眼就回来继续学。”
她飞快地把画好的火凤笺纸叠起来,随手夹进《火凤剑诀》里,像是在给自己做一个“标记”,又像是在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
“我等会儿就回来接着看。”然后,她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内室。
……
暖房里,果然又是一片“毛团大乱斗”。
雪团趴在地上,正抱着一根比它自己还长的胡萝卜啃得欢,胡萝卜渣子掉了一地;
金桂蹲在窗台上,爪子扒着窗沿,正试图把外面那只停在枝头的小麻雀抓进来;
流云和逐月则围着晚照打转,晚照被追得“喵呜喵呜”直叫,四只小短腿跑得飞快,却怎么也跑不过那两条狗。
“你们在干什么!”
宋湘潭一进门,就先把晚照抱了起来,仔细检查了一圈,确认它没受伤,这才松了口气,转头瞪向流云和逐月:“谁让你们欺负新来的?”
两只小狗立刻“汪”了一声,尾巴却摇得飞快,一副“我只是在跟它玩”的无辜模样。
“玩也不行。”宋湘潭点了点它们的鼻子,“晚照还小,你们要让着它。”
她把晚照放到自己怀里,又把雪团手里的胡萝卜抽了一半出来,放到一旁的盘子里:“别吃太多,小心肚子疼。”
雪团不满地“呜”了一声,却也没敢抢,只是用鼻子轻轻拱了拱她的袖子,像是在撒娇。
宋湘潭被它们这么一围,心里那点因为剑诀而起的烦躁,立刻烟消云散。
“算了,反正我也看不懂。”她抱着晚照,坐在榻上,一边给它顺毛,一边自言自语,“等哪天我突然开窍了,再学也不迟。”
她想起陆烬。
想起他在信里写的那句——“我现在每天都在练剑”。
她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少年穿着青衫,在竹影里一遍又一遍地挥剑,额头上都是汗,却咬着牙不肯停。
“……”
她心里忽然有点痒痒的。
“不行,我也不能太丢脸。”她把晚照往怀里一紧,对自己说,“至少,我要学会一点点。”
于是,她抱着晚照,又回到了内室。
《火凤剑诀》还静静地躺在案几上,上面压着她刚刚画的那张火凤笺纸。
她把晚照放在腿上,重新翻开书。
这一次,她没有从第一页开始看,而是直接翻到了中间,找了一段看起来最简单的——“火凤初鸣·第一式”。
上面画着一个小人,小人双手握剑,剑尖斜指地面,脚下踩着一个奇怪的步法,旁边写着几行小字:
左脚为轴,右脚前探,丹田火灵微微一震,气机自涌泉而起,经小腿、大腿、腰、背、肩、臂,终至剑尖。
宋湘潭看得眼睛都快眯起来了。
“丹田微微一震……是要我肚子抖一下吗?”
“涌泉而起……是不是要我先跺跺脚?”
她尝试着按书里的姿势站了起来,左脚踩稳,右脚往前探了一步,双手虚握,摆出一个“握剑”的姿势。
晚照被她抱在怀里,莫名其妙地“喵”了一声,四只小爪子在空中乱蹬。
“别动。”宋湘潭小声说,“我在学剑呢。”
她说着,深吸一口气,努力在心里想象“丹田微微一震”的感觉。
她试着收紧小腹,又放松,又收紧,又放松……
过了一会儿,她的肚子倒是真有点“震”的感觉了——不是气机,是饿的。
“……”
她默默停了下来,沉默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又看了看怀里一脸茫然的晚照,忍不住叹了口气:“学剑好难。”
晚照“喵”了一声,像是在附和她。
宋湘潭抱着猫,在屋里转了两圈,又不甘心地把书翻到下一页。
下一页画的是“火凤振翅”,小人脚下生风,剑尖带火,看起来威风凛凛。
她盯着那小人看了半天,心里痒痒的,忍不住学着小人的样子,在屋里挥了两下“剑”——当然,她手里没有剑,只有空气。
“呼——”她一边挥,一边给自己配音效,“火凤振翅!”
晚照被她晃得有点晕,“喵呜”一声,爪子抓了抓她的衣襟。
宋湘潭这才停下来,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刚刚一不小心,把桌上的砚台给带倒了,墨汁洒了一地,有几滴还溅到了她的裙摆上。
“……”
她愣了一下,随即认命地叹了口气:“算了,今天就先学到这里吧。”
她把晚照放到地上,又把被墨汁溅到的裙摆拎起来看了看,发现那几滴墨正好落在折枝梅花的花瓣上,像是给梅花添了几个花萼。
“哎,还挺好看。”她嘀咕了一句,“那就当是新花纹吧。”
她把《火凤剑诀》合上,随手放到书架上,又把那张画着火凤的笺纸抽出来,摊在桌上,看了一会儿,忽然又拿起笔,在火凤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人影。
那人影穿着红衣,脑袋画得大大的,手里举着一把剑,剑上还挂着一只小猫。
她在小人旁边写了三个字——“宋湘潭”。
写完,她端详了一会儿,又在小人的脚边,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大白鹅,鹅的旁边写了一个“烬”字。
“嗯。”她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就齐了。”
她把这张画也叠好,放进“毛团名册”的最后一页,心里想:“等下次去青云宗,我就把这本册子带去给他们看。”
想到这里,她又想起陆烬在信里写的那句——“我现在每天都在练剑。”
她忽然有点心虚。
“……我也有练啊。”她小声为自己辩解,“只是……看了一会儿书,又画了画,又陪毛团玩了一会儿。”
她想了想,又认真地在心里补了一句:“明天,明天我一定认真学。”
这个“明天”,她在心里说了很多次。
每一次,都被猫、狗、话本、集市、兰芷若、飞舟、新衣服……各种各样的事情给挤到了脑后。
但这一次,她心里隐隐有一点不一样的感觉——
她不想,永远只是那个在别人身后,追着小猫小狗跑的人。
她也想,有一天,能像沈砚辞那样,站在竹影里,剑一出鞘,就有风起云涌;
也想,像兰芷若那样,哪怕只是静静地站着,也让人觉得安心。
甚至,像陆烬那样,哪怕一开始什么都不会,也可以咬着牙,一遍一遍地练。
“……”
她抬头,看了一眼书架上那本《火凤剑诀》,封皮上的火凤在阳光下闪着光。
她忽然走过去,把书重新拿了下来,放到案几最显眼的位置。
“我先不学你。”她对着书说,“但我也不会把你丢在角落里。”
说完,她又恢复了平日那副轻快的模样,拍了拍手,转身往外走:“走啦,毛团们,姐姐带你们去晒太阳!”
门外,阳光正好,风吹过庭院里的花树,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
雪团、金桂、流云、逐月、晚照,一群毛团围着她,叽叽喳喳,喵喵汪汪,吵得不行,却也热闹得让人心里发软。
她走在中间,红衣如火,步子轻快。
剑谱被留在了案几上,封皮上的火凤静静地趴着。
它不会知道,在未来的某一天,这个现在还看不懂它的小姑娘,会在一次次跌倒、失败、重来之后,真正学会在火光中站稳脚跟。
而现在,她还只是一个会被小猫小狗轻易勾走注意力的少女。
认真学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学会,又跑去玩了。
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变。
可在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地方,有一颗小小的种子,已经悄悄落进了土里。
也许要过很久很久,它才会发芽。
但只要有阳光,有雨,有一点点不肯认输的心,它总有一天,会长成一棵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