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 5 章 ...

  •   第五章林间杀阵
      猎户村藏在深山褶皱里,几十户人家散落在溪流两岸,屋顶铺着厚厚的茅草,墙是山石垒的,缝隙里长着青苔。日头偏西时,马车碾过村口的木桥,惊起一群在溪边饮水的山雀。

      几个正在修补渔网的汉子抬起头,目光警惕地打量着这辆突兀闯入的马车。其中一个年长的站起身,手里还攥着半截麻绳,朝车厢走来。

      “客人打哪儿来?”他问,声音粗嘎,带着浓重的北地口音。

      忠伯停下车,赔着笑正要答话,江清砚已掀帘下车。他换了身半旧的靛青布衣,长发用木簪简单束起,脸色虽仍苍白,但神色温润平和,对着那猎户长揖一礼:

      “老丈安好。学生江清砚,润州人士,与表兄同去京城赶考。途经此地,听闻前方鬼见愁峡谷不太平,想请贵村熟悉山路的乡亲带个路,绕道过去。酬劳好说。”

      他说话不急不缓,礼数周全,又亮出赶考举子的身份,那老猎户神色缓和了些。他上下打量江清砚,又看了看随后下车、沉默站在一旁的谢云辞——后者虽换了布衣,但身姿挺拔,眼神锐利,一看就不是寻常书生。

      “鬼见愁啊……”老猎户咂咂嘴,摇头,“那地方确实去不得。上个月有伙外来的强人占了峡谷,专劫过往客商,狠着呢。村里王老六上月出山卖皮子,差点折在那儿。”

      “所以才来叨扰。”江清砚从袖中取出一小块碎银,约莫二两重,双手奉上,“不知老丈可否行个方便?”

      银子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老猎户眼睛亮了亮,却又犹豫:“带路倒是不难,只是……”他看了看天色,“今日晚了,山里有狼,夜里走不得。客人若是不嫌弃,可在村里歇一晚,明日一早,我让我家大小子带你们过去。”

      江清砚与谢云辞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那便叨扰了。”

      老猎户姓陈,村里人都叫他陈老栓。他将二人领到自家院子——三间石屋围成个小院,院里晾着兽皮,墙角堆着柴禾,灶房飘出煮野菜的香气。一个十七八岁的黑壮少年正在院里劈柴,见有生人来,停下斧子好奇地打量。

      “这是我家大小子,陈虎。”陈老栓介绍,“明日让他带你们走。”

      陈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朝两人抱了抱拳,又埋头继续劈柴。斧头落下,木柴应声而裂,干净利落。

      江清砚谢过,让忠伯将马车赶进院里拴好。陈老栓的妻子是个瘦小的妇人,话不多,默默收拾出一间偏屋,又抱来干净的被褥。虽是陋室,但收拾得整洁。

      晚饭是杂粮饼子、山野菜汤,还有一小碟腌鹿肉。陈老栓一家话不多,只埋头吃饭,偶尔抬眼看看这两个气质迥异的“表兄弟”。

      “客人是读书人?”陈老栓忽然问。

      “是。”江清砚答。

      “去京城考状元?”

      “尽力而为。”

      陈老栓点点头,不再多问。倒是陈虎忍不住开口:“我听说京城可大了,房子比山还高,街上人挤人,真的?”

      江清砚笑了笑:“京城确实繁华。不过山有山的好,水有水的妙。各安其所罢了。”

      他说得温和,陈虎听得似懂非懂,却咧嘴笑了:“你这人说话真好听。”

      谢云辞始终沉默吃饭,目光却将屋内屋外扫了个遍——门窗结实,院墙一人多高,院门有闩。看似寻常农家,但墙角堆着的柴禾里,混着几根削尖的木桩;屋檐下挂着的,除了干辣椒,还有两张硬弓、一壶箭。

      这家人,不简单。

      饭后,陈老栓提了盏油灯,送二人回偏屋。油灯昏黄的光在石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山风穿过门缝,发出呜呜的轻响。

      “夜里若有动静,莫要出来。”陈老栓在门口站定,压低声音,“这山里……不太平。”

      江清砚心中一动:“老丈指的是?”

      陈老栓犹豫片刻,才道:“前些日子,村里有人夜里听见狼嚎,可那声音……不像真狼。后来有人在西山坳里发现几具尸首,看衣裳像是行商的,身上没外伤,就是……”他顿了顿,“脖子都被咬穿了,血被吸干了。”

      油灯的光猛地一跳。

      江清砚神色微凝:“吸血?”

      “村里老人说是‘山魈’作祟。”陈老栓声音压得更低,“那东西专在夜里出来,吸人血,吃人心。客人夜里切记关好门窗,无论听见什么,都别出来。”

      他说完,匆匆提着灯走了,像是怕多说一句都会招来不祥。

      偏屋里只剩下江清砚和谢云辞。油灯放在木桌上,火苗跳跃,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墙上。

      “你怎么看?”谢云辞忽然问。

      江清砚在床边坐下,从行李中取出那卷《通鉴》,却并未翻开。他指尖轻叩书脊,沉吟片刻:“伤口在脖颈,吸血……听起来像是江湖中流传的‘血蝠功’。”

      谢云辞瞳孔微缩:“你知道?”

      “书上见过。”江清砚抬起眼,“前朝魔教‘血衣门’的邪功,以人血练功,修炼者需定期吸食活人鲜血,否则会经脉逆转而死。但血衣门六十年前就被朝廷剿灭了,传承应已断绝。”

      “未必。”谢云辞走到窗边,透过缝隙看向漆黑的院落,“魔教余孽,最擅藏匿。若真有传人活下来,躲在深山老林里,也不奇怪。”

      江清砚沉默了片刻。

      “陈老栓说尸首在西山坳。”他缓缓道,“而明日我们要走的绕道路线,正好经过西山坳边缘。”

      谢云辞猛地转身:“你的意思是——”

      “未必是巧合。”江清砚站起身,走到墙边,手指轻抚过粗糙的石壁,“陈老栓一家,猎户出身,却能在这种地方安稳度日。你看院里的布置,墙角木桩削尖的角度,屋檐下弓箭悬挂的位置……都是精心设计过的防御工事。”

      他转过身,目光清亮地看着谢云辞:“这村里的人,恐怕不是第一次应对‘山魈’了。”

      谢云辞心头一凛。他重新审视这个看似平静的小村——夜色中的石屋沉默伫立,窗隙里透出零星灯火,偶有犬吠从远处传来,更衬得山村静谧。

      可这静谧之下,藏着什么?

      “明日还要赶路,先歇息吧。”江清砚吹熄油灯,只留桌上一点如豆的烛火,“我守上半夜,你守下半夜。”

      “你身体——”

      “无妨。”江清砚已在床边盘膝坐下,闭目调息,“心疾不发作时,我与常人无异。”

      谢云辞不再多说。他在对面床上和衣躺下,手却按在腰间——那里藏着一把匕首,是临行前江清砚从行李中翻出来给他的,虽不及他的雁翎刀顺手,但总好过赤手空拳。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夜渐渐深了。

      山风渐急,吹得窗纸哗啦作响。远处传来隐约的狼嚎,悠长凄厉,在群山中回荡。但那声音……确实有些异样。不似真狼的嚎叫,倒像是人在模仿,只是模仿得惟妙惟肖,几乎可以假乱真。

      谢云辞闭着眼,呼吸平稳绵长,实则五感全开。他能听见隔壁陈老栓一家均匀的呼吸声,能听见院外溪流的潺潺水声,能听见风吹过林梢的沙沙声……

      还有,某种极轻的、踩过落叶的脚步声。

      不止一个。

      谢云辞倏然睁眼,与同时睁开眼的江清砚目光相撞。两人都没有动,只是静静听着。

      脚步声很轻,很稳,显然有功夫在身。他们在院外停住了,似乎在观察。片刻后,有人低声说了句什么,声音压得极低,听不真切。

      接着,院墙外传来极轻微的“咔哒”声——像是有人在撬门闩。

      江清砚无声地滑下床,走到窗边,透过缝隙朝外望去。月光被云层遮挡,院落里一片漆黑,只能隐约看见几个黑影贴在院墙外,动作敏捷。

      他退回床边,从枕下摸出那个装绊索镖的布包,快速系在腰间。又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皮囊,里面是淬了麻药的钢针。

      谢云辞也已起身,匕首出鞘,寒光凛冽。

      就在这时,院门处传来“咯吱”一声轻响——门闩被撬开了!

      黑影如鬼魅般闪入院中,足有六七人,俱是黑衣蒙面,手持短刃,动作整齐划一,直扑正屋和偏屋!

      江清砚与谢云辞几乎同时动了。

      江清砚并未迎敌,反而退到墙边,手指在石壁某处一按——那里有个极隐蔽的凹槽。只听“咔哒”轻响,偏屋的窗框突然弹起几根细如发丝的金属线,纵横交错,封死了整个窗口!

      冲在最前的两个黑衣人收势不及,一头撞在线网上。那线看似纤细,却锋利无比,瞬间割破衣物皮肉!更可怕的是,线上淬了剧毒,伤口处立刻泛起黑紫色,两人惨叫着倒地抽搐。

      余下黑衣人骇然止步。

      而谢云辞已如猎豹般扑出!他身形快得只剩残影,匕首在月光下划出冷冽的弧线,直取第三人咽喉!那人急退格挡,金铁交击声刺破夜空!

      几乎同时,正屋的门猛然打开!陈老栓手持猎叉冲出,身后跟着手持柴刀、弓箭的陈虎母子!他们显然早有防备,动作迅捷狠辣,猎叉直刺一个黑衣人后心!

      院中顿时陷入混战!

      江清砚没有加入战团。他退到墙角,目光迅速扫过全场——黑衣人七个,己方五人(算上忠伯),人数劣势,但陈老栓一家身手出乎意料的好,尤其是陈虎,一柄柴刀舞得虎虎生风,竟逼得两个黑衣人节节败退。

      而谢云辞……江清砚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那是真正的杀人之术。

      没有花哨的招式,没有多余的动作,每一次出刀都精准、简洁、致命。匕首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刺、抹、挑、割,每一个动作都直取要害。不过几个呼吸,已有两个黑衣人倒在他刀下,伤口都在颈侧或心口,一刀毙命。

      江清砚忽然想起书上对六扇门总捕头的描述——“掌刑名,司缉捕,杀伐决断,不拘常法”。谢云辞的刀法,确实配得上“杀伐决断”四字。

      但黑衣人显然也不是庸手。余下三人见势不妙,忽然齐齐后撤,其中一人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筒,对着谢云辞一扬——

      “小心!”江清砚厉喝,手中已弹出一枚钢针!

      钢针破空,精准地打在竹筒上!竹筒偏了方向,筒中喷出的黑色液体洒在地上,顿时“嗤嗤”冒起白烟,竟是剧毒腐蚀液!

      那黑衣人见一击不中,怪叫一声,三人同时掷出数枚黑乎乎的弹丸!

      “闭气!”江清砚急喝,已率先掩住口鼻。

      弹丸落地炸开,浓密的黑烟瞬间弥漫整个院落!烟雾刺鼻呛人,带着强烈的麻痹效果。陈虎母子猝不及防吸入一口,顿时头晕目眩,动作迟滞。

      黑衣人趁机猛攻!一人缠住谢云辞,两人直扑已摇摇欲坠的陈虎母子!

      千钧一发之际,江清砚动了。

      他没有上前,反而俯身,手指在地上快速摸索——那里有他傍晚时分悄悄埋下的几处机关。指尖触到某个凸起,用力一按!

      “嗖嗖嗖——”

      数支短弩从墙角、柴堆、甚至屋檐下激射而出!弩箭虽短,但劲力十足,且淬了麻药,瞬间封死了黑衣人所有的进攻路线!

      那两人骇然急退,其中一人小腿中箭,闷哼一声倒地。另一人狼狈躲闪,却撞上了从烟雾中扑出的谢云辞!

      匕首寒光一闪,没入咽喉。

      最后那个缠斗的黑衣人见同伴尽殁,心胆俱裂,虚晃一刀转身就逃。他身形极快,几个起落已到院墙边,眼看就要翻墙而出——

      一支箭矢破空而来!

      不是从谢云辞或江清砚的方向,而是从正屋顶上!箭矢快如流星,精准地穿透黑衣人后心,将他牢牢钉在墙头!

      黑衣人身体抽搐两下,不动了。

      院落里一时死寂。

      黑烟渐渐散去,露出满地狼藉。七具黑衣人的尸体横陈,血腥气混着刺鼻的毒烟味,弥漫在夜风中。

      陈老栓拄着猎叉,大口喘息,身上挂了彩,但眼神依旧锐利。陈虎母子互相搀扶,脸色发白,显然受了惊吓。

      谢云辞收刀,走到墙边查看那支箭——箭杆是寻常山木,箭镞却是精铁打造,形制特殊,尾羽染成暗红色。

      这不是猎户用的箭。

      他抬头看向屋顶。一个身影从屋脊后站起,月光勾勒出挺拔的轮廓——那是个三十出头的汉子,面容冷峻,手持长弓,腰间佩刀。

      “陈大哥!”陈老栓惊喜喊道。

      那汉子纵身跃下,落地无声。他先朝陈老栓点了点头,随即目光落在谢云辞和江清砚身上,尤其是在谢云辞手中的匕首上停留了一瞬。

      “二位没事吧?”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

      “无碍。”谢云辞答,目光与他对视,“阁下是?”

      “陈岩,陈老栓的堂兄。”汉子抱了抱拳,“在县衙当差,今日轮休回村,正巧遇上。”

      县衙当差?谢云辞心中冷笑。这般身手,这般箭术,若只是个普通衙役,那这县衙可真是藏龙卧虎了。

      但他没有戳破,只是点了点头:“多谢相助。”

      陈岩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转身去查看那些黑衣人尸体。他翻检得很仔细,尤其注意他们衣领袖口、兵刃形制、甚至鞋底纹路。

      江清砚也走过来,蹲下身,从怀中取出一个牛皮小袋,倒出些白色粉末,撒在一具尸体的伤口上。粉末遇血变色,由白转青。

      “箭上有毒。”他轻声道,“但不是致命毒,只是麻痹。”

      陈岩猛地抬头看他:“小兄弟懂毒?”

      “略知一二。”江清砚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这些人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不是普通山匪。更奇怪的是……”

      他指了指其中一具尸体的手:“虎口、指关节的茧子分布,是常年用刀留下的。但他们的刀法,却夹杂着军中的劈砍套路和江湖的诡谲招式。像是……受过统一训练,但又混杂了不同路数。”

      陈岩眼神微变。

      谢云辞心中也是一凛。江清砚的观察力,细致得可怕。

      “先收拾了吧。”陈老栓叹了口气,“尸体不能留村里,惹晦气。陈大哥,你看……”

      “我来处理。”陈岩站起身,“你们先进屋,今夜我守夜。”

      众人默默收拾残局。陈虎母子扶着陈老栓回正屋上药,忠伯惊魂未定地收拾偏屋。江清砚和谢云辞回到房中,关上门,油灯重新点亮。

      烛火摇曳,映着两人凝重的脸。

      “你怎么看?”谢云辞低声问。

      江清砚在桌边坐下,手指无意识地轻叩桌面:“陈岩在说谎。他的箭术、身手,绝不是县衙衙役该有的水平。还有那些黑衣人……”

      他抬起眼,目光清亮:“他们是冲着我们来的。”

      谢云辞心头一沉:“何以见得?”

      “时机太巧。”江清砚缓缓道,“我们傍晚刚到,夜里就遭袭。而且,他们明显分了兵——四人缠斗,三人直扑偏屋。若只是寻常劫掠,该集中力量先拿下正屋,控制主家。可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先解决我们这两个‘外来客’。”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更关键的是,陈岩出现的时机。”

      谢云辞眼神锐利起来:“你是说——”

      “他早就在屋顶了。”江清砚道,“黑衣人翻墙时,他就在。可他等到最后才出手,一箭毙命,不留活口。”

      不留活口。

      这四个字像冰锥,刺破了夜色的伪装。

      谢云辞走到窗边,透过缝隙看向院落。陈岩正指挥陈虎将尸体搬上板车,动作熟练得仿佛常做这种事。月光照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这村子,不简单。”谢云辞低声道。

      “这整件事,都不简单。”江清砚轻轻咳嗽两声,脸色又白了几分,“从破庙追杀,到鬼见愁传言,再到今夜袭击……一环扣一环,像是有人早就布好了局,等我们往里钻。”

      谢云辞转身看他:“你觉得是谁?”

      江清砚沉默良久,才轻轻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他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但我知道,从我们决定同行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趟进了这浑水里。”

      他抬起眼,看向谢云辞,烛火在他眸子里跳跃,映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坚定。

      “所以,更要走到京城。只有到了那里,才能看清这局棋的全貌。”

      谢云辞与他对视。

      许久,他点了点头。

      “好。”他说,“我护你到京城。”

      这一次,承诺的重量,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

      因为他们都清楚——前路要面对的,恐怕不止是山匪、强人,还有藏在暗处、不知深浅的对手。

      但既然已经同行,便没有退路。

      窗外,陈岩将最后一具尸体搬上车,板车轱辘轱辘驶出院子,消失在夜色深处。

      山村重归寂静,仿佛刚才那场厮杀从未发生。

      可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