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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第十九章考场之内
      十月十五,会试开考。

      天未亮,贡院外已是人山人海。数千名举子提着考篮,在寒风中排队等候入场。灯笼的光连成一片,映着一张张或紧张、或兴奋、或憔悴的脸。

      江清砚裹着厚实的鹤氅,提着考篮站在队伍中。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经过半个月的调理,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薛大夫给的药按时服用,月圆之夜的心脉逆冲虽如期而至,但在谢云辞的护持和薛大夫的针药下,总算有惊无险地熬了过去。

      谢云辞站在他身后,一身深蓝劲装,腰间配着六扇门的令牌——他今日以监考官的身份随队入贡院。这是李崇明的安排,名为协查考场秩序,实则是保护江清砚,同时暗中监控可能出现的异常。

      队伍缓慢前行。每个考生都要经过严格搜检:衣物要解开,考篮要翻查,甚至连发髻都要被差役摸一遍,以防夹带。搜检的差役个个脸色严肃,动作麻利,显然都是老手。

      轮到江清砚时,一个差役接过他的考篮,正要翻查,谢云辞忽然上前一步,亮出令牌:“这位江公子身体不适,动作轻些。”

      差役见是六扇门的人,连忙点头哈腰:“是,是,小的明白。”

      搜检果然轻柔了许多。江清砚配合地解开外衣,让差役检查内衣——这是规矩,再尊贵的考生也不能免。好在他早有准备,穿的都是单薄的棉布中衣,没有夹层。

      考篮里的东西也被一一取出:笔墨纸砚、几块干粮、一个小水囊,还有薛大夫特制的药瓶。差役拿起药瓶,拔开塞子闻了闻,眉头皱起:“这是什么?”

      “学生患有心疾,这是救命的药。”江清砚温声道。

      差役看向谢云辞。后者点头:“确实是药,我作保。”

      有六扇门总捕作保,差役自然不敢多问,将东西放回考篮,又检查了笔杆、砚台,确认没有夹带,才放行。

      过了搜检,便是领考号。贡院的号舍按《千字文》编号,江清砚领到的是“地字十九号”,在贡院西侧,位置不算好,但也不算差。

      谢云辞一路护送他到了号舍前。贡院内部,除了考生和考官,其他人不得入内,谢云辞只能送到这里。

      “万事小心。”他低声道,将一个更小的竹筒塞进江清砚手里——比之前那个更精致,筒身刻着细密的花纹,“若遇危险,按下底部的机关,我会立刻知道。”

      江清砚点头,将竹筒贴身收好,提着考篮走进号舍。

      号舍很小,宽三尺,深四尺,高六尺,仅容一人转身。三面是墙,一面是栅栏门。里面只有一张木板搭成的桌案,一个矮凳,角落里放着个马桶——这就是未来三天两夜的栖身之所。

      江清砚将考篮放在桌案上,开始整理。笔墨纸砚摆放整齐,干粮和水囊放在角落,药瓶贴身收好。做完这些,他才在矮凳上坐下,闭目养神。

      辰时正,三声鼓响,考试开始。

      考题发下来了,厚厚一沓,从四书五经到策论时务,内容庞杂。江清砚展开考卷,从头到尾浏览一遍,心中已有成算——这些题目他大多温习过,虽有些刁钻,但难不倒他。

      他提笔,蘸墨,开始在草稿纸上打草稿。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在寂静的贡院里格外清晰。

      贡院很大,数千间号舍整齐排列,像一个个小小的囚笼。考生们埋头答卷,只有偶尔的咳嗽声、翻纸声,还有巡考官沉重的脚步声。

      江清砚答得很顺利。经义题引经据典,策论题针砭时弊,他都写得条理清晰,文采斐然。但写着写着,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太安静了。

      不是考生们的安静,而是……整座贡院的安静。巡考官的脚步声似乎少了许多,而且都集中在某个方向——东侧?

      他停下笔,侧耳倾听。

      果然,脚步声都往东边去了,而且很急。隐约还能听到几声低语,但听不真切。

      出事了。

      江清砚心头一紧。他想起谢云辞的话——对方一定会在会试上动手。

      会是什么?

      舞弊?骚乱?还是……

      他握紧了手中的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继续答卷。若真有事,谢云辞会处理。

      他重新提笔,继续书写。但这一次,他留了心,不时停下笔,倾听外面的动静。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脚步声又回来了,而且更多、更杂。不止巡考官,还有……兵士的脚步声?甲胄碰撞的铿锵声?

      江清砚抬头,从栅栏门的缝隙往外看。

      一队兵士快步走过,个个手持长矛,神色肃穆。为首的是个穿着官袍的中年官员,面色铁青,正是今科会试的副主考之一——礼部郎中陈文正。

      陈文正经过江清砚的号舍时,脚步忽然顿了顿,目光透过栅栏,落在他身上。

      那眼神很复杂,有审视,有疑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只一瞬,陈文正就移开目光,继续往前走了。兵士们紧随其后,脚步声渐渐远去。

      江清砚的心沉了下去。

      陈文正他认识——不,应该说,他在水鬼帮的账本上见过这个名字。虽然用的是化名,但备注里的特征对得上:礼部任职,负责科举事务,好金石收藏……

      账本上记载,陈文正曾通过水鬼帮“购买”过一批前朝碑拓,代价是……为某个“文货”疏通关系。

      那个“文货”是谁?

      江清砚脑中飞快回想账本内容。他记忆力极好,几乎过目不忘,很快就锁定了一条记录:

      “丙字十七号,男,二十许,擅经义,通音律。陈公验货,言‘可造之材’,酬金三千两。备注:需入今科会试甲榜。”

      今科会试甲榜,就是前三十名。

      陈文正要保一个人进甲榜。

      而这个人,现在就在贡院里!

      江清砚猛地站起身,又因动作太急牵动胸口,闷哼一声坐了回去。他按住心口,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不能慌。

      他现在在考场里,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完成考试,然后……找出那个人。

      他重新提笔,但这一次,答题的思路变了。

      原本他打算中规中矩,稳妥为上。但现在,他改了主意——他要考好,考得非常好,好到足以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进入那些人的视野,才能接近真相。

      接下来的答题,江清砚几乎用尽了毕生所学。经义题他旁征博引,策论题他针砭时弊,每一篇文章都写得滴水不漏,文采飞扬。他甚至在其中一篇策论里,暗藏了关于漕运弊案的隐喻——若阅卷官是明眼人,一定能看出端倪。

      写到最后一题时,已是第二日傍晚。

      天色渐暗,号舍里点起了蜡烛。烛光摇曳,映着江清砚苍白却专注的脸。他握着笔,手腕已经酸痛,但眼神依旧清亮。

      最后一题是时务策,题目是:“论漕运之弊与革”。

      看到这个题目,江清砚的手微微一颤。

      太巧了。

      巧得像……有人特意为他准备的。

      他抬起头,看向栅栏门外。夜色中,贡院像一头沉睡的巨兽,安静得可怕。但在这安静之下,暗流汹涌。

      他没有犹豫,提笔就写。

      从漕运的历史沿革,到如今的积弊;从水鬼帮的猖獗,到都水司的失职;从底层漕工的苦难,到朝廷政策的疏漏……他写得酣畅淋漓,字字珠玑,却又字字见血。

      写到一半时,外面忽然传来骚动。

      不是脚步声,而是……哭声?还有怒骂声?

      江清砚停下笔,仔细倾听。

      声音从东侧传来,而且越来越近。隐约能听到几个词:“舞弊……抓到了……押出去……”

      果然。

      他放下笔,走到栅栏门边,透过缝隙往外看。

      只见一队兵士押着几个人走过。被押的人穿着举子服饰,个个面如死灰。其中一人江清砚认得——是江南有名的才子,姓周,据说诗词双绝,今科会试的热门人选。

      周才子被两个兵士架着,步履踉跄,口中喃喃:“冤枉……我是冤枉的……”

      但兵士根本不听,粗暴地将他往外拖。

      江清砚的目光落在周才子腰间——那里挂着一块玉佩,玉佩的样式……他好像在哪儿见过?

      对了,春风阁。那夜薛大夫给他看的那枚铜钱,系的红绳上,就挂着一小块碎玉,与这块玉佩的质地、颜色一模一样。

      所以周才子就是那个“丙字十七号”?陈文正要保进甲榜的人?

      可他现在为什么被抓了?

      江清砚正疑惑,又有一队人走过。这次被押的是个官员——正是陈文正!

      陈文正官帽已掉,发髻散乱,脸色惨白如纸。他被兵士押着,经过江清砚的号舍时,忽然抬起头,看向他。

      那一瞬间,江清砚看到了陈文正眼中的绝望、恐惧,还有……一丝诡异的释然?

      “江……”陈文正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闭嘴!”押解的兵士厉喝,一把将他拖走了。

      骚动渐渐平息。

      贡院重归死寂。

      但所有人都知道,出大事了。

      江清砚回到桌案前,看着写到一半的策论,忽然觉得手中的笔有千斤重。

      陈文正被抓,周才子被抓……这说明,李尚书那边已经动手了。而且一动手就是雷霆万钧,直接抓了副主考和热门考生。

      这是要打草惊蛇,还是要一网打尽?

      他不得而知。

      但他知道,自己的这篇策论,必须写完。

      他重新提笔,继续书写。这一次,他写得更加谨慎,每一句话都反复斟酌,既要点明问题,又不能太过直白,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终于,在第三日黎明时分,他写完了最后一个字。

      放下笔,江清砚长长吐出一口气,只觉得浑身虚脱。三天两夜,几乎不眠不休,对正常人来说已是极限,何况他这样的身体。

      胸口那颗心脏跳得沉重而缓慢,他能感觉到谢云辞的担忧——通过那奇妙的联结,他隐约感知到谢云辞就在贡院外,焦灼地等待着。

      辰时正,收卷的鼓声响起。

      差役们挨个号舍收卷。轮到江清砚时,那差役多看了他两眼,才收走考卷,封入专用布袋。

      考卷收完,栅栏门打开,考生们鱼贯而出。

      三天不见天日,再出来时,所有人都面色憔悴,脚步虚浮。但没有人说话,气氛压抑得可怕——陈文正和周才子被抓的事,已经传开了。

      江清砚提着空考篮,随着人流往外走。刚出贡院大门,就看到了谢云辞。

      谢云辞站在一棵老槐树下,一身风尘,眼中布满血丝,显然这三天也没怎么休息。见到江清砚出来,他快步迎上,上下打量:“怎么样?”

      “考完了。”江清砚轻声道,“里面……出事了?”

      谢云辞点头,扶住他胳膊,压低声音:“回去说。”

      两人挤出人群,上了早已等候在街角的马车。

      车厢里,江清砚终于支撑不住,靠在了车壁上,脸色白得吓人。谢云辞从怀中取出药瓶,倒出一粒药丸递给他。

      江清砚吞下药,闭目调息片刻,才问:“陈文正和周才子……”

      “都抓了。”谢云辞声音冰冷,“周才子夹带舞弊,证据确凿。陈文正收受贿赂,为他疏通关系。李尚书亲自带人搜查了陈文正的府邸,搜出账簿,上面详细记录了他与水鬼帮的交易。”

      “账簿?”江清砚睁开眼,“不是被销毁了吗?”

      “是副本。”谢云辞道,“陈文正留了一手,把每次交易都偷偷记了下来,藏在书房暗格里。大概是想作为自保的筹码,没想到……”

      没想到成了催命符。

      “那账簿上,有没有提到柳文渊?赵文远?”

      谢云辞摇头:“只提到了观澜书院,但没有具体人名。陈文正嘴很硬,只说一切都是他个人所为,与旁人无关。”

      个人所为?

      江清砚冷笑。一个礼部郎中,哪有那么大胆子,敢在会试上动手脚?背后必定有人指使。

      “现在怎么办?”他问。

      “李尚书已经进宫面圣。”谢云辞道,“此事牵扯科举,圣上震怒,下令彻查。所有与陈文正有过往来的官员、考生,都要接受调查。”

      他顿了顿,看向江清砚:“你……恐怕也要被问话。”

      江清砚点头。他早有预料。作为揭开水鬼帮盖子的人,又是在考场内目击了抓捕的人,被问话是必然的。

      “我不怕。”他轻声道,“该说的,我都会说。”

      马车驶过街道,窗外是京城繁华的街景。阳光很好,秋高气爽,但江清砚心中却沉甸甸的。

      科举结束了。

      但真正的风雨,才刚刚开始。

      回到悦来客栈,掌柜的早已备好了热水热饭。江清砚简单洗漱,吃了点东西,就躺下了——他实在太累了。

      谢云辞守在床边,看着他苍白的睡颜,手无意识地按在自己胸口。

      那里,两颗心脏的跳动渐渐同步,平稳而有力。

      同生共死。

      这四个字,在这一刻有了更重的分量。

      窗外,秋风萧瑟。

      而京城的暗流,终于要浮出水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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