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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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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水下迷城
马匹冲过岔路,冲进一片黑压压的槐树林。
江清砚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的,落地时眼前金星乱冒,胸口像是被重锤猛击,痛得连呼吸都困难。他蜷缩在厚厚的落叶上,一只手死死按住心口,另一只手颤抖着去摸怀中的药瓶。
药瓶空了。
最后一粒药,半个时辰前吃了。
他绝望地闭上眼,能感觉到生命的温度正从四肢百骸迅速流失。远处隐约传来马蹄声和呼喝声,追兵没有完全被谢云辞引开,至少有一队人朝着这个方向追来了。
不能死在这里。
这个念头像淬了毒的针,刺进他涣散的意识里。他挣扎着爬起,手撑在地上,摸到了一块尖锐的石头。
对了……石头……
他想起医书上记载的方子——在特定穴位施以重刺,可激发心脉潜能,暂续生机。但那是以损耗寿命为代价的禁术,若非绝境,绝不可用。
但现在,就是绝境。
江清砚咬紧牙关,用尽最后力气,将石头尖锐的一端对准自己胸口几处大穴,狠狠刺下!
剧痛!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炸开,血液瞬间沸腾。他眼前一片血红,喉咙里涌上腥甜,却奇迹般地感觉到那股濒死的窒息感退去了些,四肢重新有了力气。
但这不是生机,是回光返照。他知道,自己最多只有半个时辰。
他踉跄站起,牵过马,翻身上去。马儿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濒死状态,焦躁地刨着蹄子。江清砚伏在马背上,低声道:“走……往有水的地方走……”
马儿通人性,打了个响鼻,载着他朝树林深处跑去。
槐树林尽头,果然有水声——不是溪流,而是更大的水声,轰隆隆的,像是……瀑布?
江清砚勉强抬头,透过枝叶缝隙,看到前方山崖上挂着一道白练,在月光下泛着银光。瀑布下方是个深潭,潭水幽深,映着月光,黑沉沉的像块墨玉。
而潭边,赫然立着一块石碑,碑上刻着三个字:
断龙潭。
江清砚心中一动。他记得地图上标注过——断龙潭是断龙峡的一部分,潭底有暗河与运河相通。若是……
身后追兵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已能透过树林。
来不及多想了。
江清砚翻身下马,拍了拍马颈:“走,自己逃命去。”
马儿蹭了蹭他的手,转身跑进树林深处。江清砚则快步走到潭边,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入冰冷的潭水!
水瞬间淹没头顶,刺骨的寒意像无数根针扎进皮肤。他屏住呼吸,凭着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朝着潭底潜去。
月光透过水面,勉强照亮水下世界。潭底怪石嶙峋,水草摇曳,果然有一条暗河的入口,黑黝黝的,像巨兽张开的口。
他朝着暗河入口游去,却忽然感觉小腿一紧——被水草缠住了!
他奋力挣扎,但体力早已耗尽,眼前阵阵发黑。就在意识即将涣散的瞬间,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抓住了他的胳膊!
那只手很有力,将他从水草中拽出来,拖进了暗河入口。
暗河里一片漆黑,水流湍急,带着他向前冲去。那只手始终抓着他,带着他在水中转折、避让,像是在这漆黑的水道中也能视物。
不知过了多久,水流渐缓,前方出现微弱的光。他被拖出水面,放在一处石台上。
“咳咳……”江清砚剧烈咳嗽,吐出几口冰冷的潭水。视线模糊,只能隐约看到身旁蹲着个人影。
“你不要命了?”那人声音低沉,带着水汽的回音。
江清砚勉强抬眼,终于看清对方——是个浑身湿透的青年,约莫二十出头,眉眼清秀,却透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他穿着粗布短打,腰间别着把匕首,脚上是特制的水靠。
“你……是谁?”江清砚哑声问。
“我叫水生,是这水下的‘清道夫’。”青年说着,伸手探了探江清砚的额头,眉头皱起,“你在发烧,心脉也很乱……你用了禁术?”
江清砚一惊,没说话。
水生也不追问,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皮囊,倒出两粒药丸递给他:“吞了,能护住心脉三个时辰。三个时辰后若得不到救治,神仙也难救。”
药丸带着淡淡的腥苦味,江清砚没有犹豫,接过吞下。片刻后,胸口那股灼痛果然缓解了些,呼吸也顺畅了许多。
“多谢……”他低声道。
水生摆摆手,站起身,打量着这个地下空间。这里显然是暗河中的一个天然溶洞,洞壁湿滑,顶上垂挂着钟乳石,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洞里有微光,是从一个洞口透进来的——那洞口外,隐约能看到粼粼的水光,还有……船只的影子?
“外面是运河?”江清砚问。
“嗯,断龙峡段。”水生点头,“这里是水鬼帮用来藏匿‘货物’的秘窟之一,我盯了很久了。”
水鬼帮。
江清砚猛地看向他:“你知道水鬼帮?”
“何止知道。”水生冷笑,“我一家五口,都是被水鬼帮害死的。我爹是漕工,因为不肯帮他们运‘私货’,被沉了江。我娘和妹妹……”他顿了顿,声音发哑,“被掳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他说着,转头看向江清砚:“你呢?你又是怎么惹上他们的?”
江清砚沉默片刻,简略说了老君洞和账本的事。水生听完,眼神变得复杂。
“原来你就是那个揭了水鬼帮老巢的书生。”他低声道,“我听说过你。蓟州码头的兄弟传消息说,有个病弱的书生和六扇门的总捕头联手,端了老君洞,还带走了重要的账本。”
“账本在谢云辞那里。”江清砚急切地问,“你看到他了吗?他引开追兵,不知……”
“他没事。”水生打断他,“我的人看到他往京城方向去了,追兵没追上。但他一个人带着账本进京,恐怕路上还会有埋伏。”
江清砚稍稍松了口气,却又揪起心来。京城还有三百里,这一路上……
“我要去找他。”他挣扎着要起身。
“就你现在这样?”水生按住他,“三个时辰后禁术反噬,你连站都站不起来,怎么找?”
江清砚语塞。
水生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忽然叹了口气:“算了,救人救到底。我送你一程。”
“你?”
“我熟悉水路。”水生道,“从断龙潭顺暗河下去,有一段废弃的漕运水道,直通京城郊外的白河。走水路,比陆路快,也安全。”
江清砚眼睛一亮:“当真?”
“我骗你做什么。”水生站起身,走到洞口,“不过那条水道年久失修,有些地方塌了,得潜水过去。你现在的身体……”
“我能撑住。”江清砚斩钉截铁。
水生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好。跟我来。”
他率先钻出洞口,江清砚紧随其后。洞口外是一段狭窄的水道,仅容一人通过,两侧石壁长满青苔,滑不留手。水道里水深及腰,冰冷刺骨。
两人一前一后在水中跋涉,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出现岔路。水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左边那条更窄的。
“右边那条是死路,被水鬼帮布了陷阱。”他解释道,“左边这条虽然难走,但安全。”
江清砚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水生,你刚才说这里是水鬼帮藏匿‘货物’的秘窟之一……还有别的秘窟?”
“多着呢。”水生冷笑,“断龙峡这一段,暗河纵横,天然溶洞无数。水鬼帮在这里经营多年,把好些溶洞都改造成了仓库和牢房。我追踪他们三年,也只摸清了七八处。”
“那……你可知道‘药庐’?”
水生脚步一顿,猛地回头:“你去过药庐?”
“昨夜潜入,听到了些东西。”江清砚将所见所闻简要说了一遍,尤其是观澜书院和都水司的线索。
水生的脸色越来越沉。
“难怪……”他喃喃道,“难怪他们掳人还要挑有才学的,还要教他们礼仪、口音……原来是在为观澜书院输送‘门生’。”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至于都水司……三年前负责漕运稽查的周郎中,就是在断龙峡‘遇匪身亡’的。当时我就在附近,亲眼看到他的官船被凿沉,尸体……根本没找到。”
江清砚心头一震:“你是说……”
“周郎中是清官,查出了水运上的猫腻,所以被灭口。”水生咬牙道,“后来接管漕运的都水司里,就有人和水鬼帮勾搭上了。这几年他们运‘私货’越来越肆无忌惮,就是因为上头有人。”
暗河水声潺潺,衬得他的声音格外清晰。
江清砚沉默良久,忽然问:“水生,你为何不报官?”
“报官?”水生笑了,笑声里满是苦涩,“报给谁?县衙?府衙?还是直接报刑部?你知道水鬼帮背后牵扯了多少人?我若贸然去报,恐怕还没走出衙门,就‘意外’死了。”
他说着,看向江清砚:“所以我才说,你胆子真大。敢揭这个盖子,还敢带着账本进京。你知不知道,这一路上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
“知道。”江清砚平静地说,“但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水生看着他,许久,缓缓点了点头。
“好。”他说,“我帮你。不是为了你,是为了给我爹娘报仇。”
两人继续前行。水道越来越窄,水也越来越深,到最后只能潜水通过。水生递给江清砚一根中空的芦苇管,让他咬着换气。
“前面那段完全在水下,约莫三十丈长。憋住气,跟紧我。”水生嘱咐道。
江清砚点头,将芦苇管咬在口中,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
水下世界一片漆黑,只有水生手中提着一盏特制的水下灯笼,发出幽幽的绿光,勉强照亮前方几尺。水草摇曳,怪石嶙峋,偶尔有鱼从身边游过。
江清砚紧紧跟着那道绿光,胸口越来越闷,心口的剧痛又开始发作。他知道,禁术的时间快到了。
但他不能停。
他咬着芦苇管,拼命划水,眼前阵阵发黑。就在他几乎要晕过去的瞬间,前方忽然一亮——出水了!
水生将他拖上岸,两人躺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大口喘息。
这里又是一个溶洞,但比之前那个大得多,洞顶有裂隙透进天光,已是黎明时分。洞中堆着些木箱、麻袋,还有……几具白骨。
“这里是水鬼帮的一个仓库,废弃很久了。”水生坐起身,环视四周,“再往前走一段,就是废弃的漕运水道入口。从那里可以直通白河。”
江清砚挣扎着坐起,看向那些白骨。白骨有七八具,衣衫早已烂尽,但从骨骼形态看,有男有女,甚至有孩童。
“这些是……”他声音发颤。
“是被掳来的人。”水生低声道,“‘不合格’的,或者‘不听话’的,就被丢在这里自生自灭。我找到这里时,他们已经死了很久了。”
江清砚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这水下的迷城,究竟吞噬了多少无辜的生命?
“走吧。”水生站起身,“天快亮了,我们必须在天亮前进入水道,否则容易被发现。”
两人继续前行。这个溶洞的另一端果然连着一条人工开凿的水道,宽约两丈,水深及胸,两侧石壁整齐,还留着当年架设纤道的木桩痕迹,只是都已腐朽。
水道很长,一眼望不到头。水生提着灯笼在前引路,江清砚咬牙跟着,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忽然传来水声——不是流水声,而是……划水声?还有人声?
水生立刻吹熄灯笼,拉着江清砚躲到一处石壁凹陷处。两人屏息静听。
“快点!天亮前必须把货卸完!”一个粗嘎的男声。
“老大,这次‘货’成色不错啊,都是读书人。”另一个声音谄媚道。
“废话少说!赶紧搬!观澜书院那边催得紧,月底前必须送到!”
观澜书院!
江清砚心中一凛,悄悄探头看去——只见前方水道岔口处,停着两艘黑船,正是老君洞那种“鬼船”。十几个黑衣人正从船上往下搬木箱,木箱很沉,两个人抬一个都吃力。
而木箱的缝隙里,隐约传出压抑的呜咽声。
里面是人。
“他们在转运‘货物’。”水生在他耳边低声道,“看来老君洞被端了,他们换了地方。”
江清砚握紧了拳。他看着那些被当做货物搬运的木箱,看着黑衣人粗暴的动作,胸中一股怒火熊熊燃烧。
但他不能冲动。他现在连站都站不稳,冲出去就是送死。
“记下这里的位置。”水生低声道,“等到了京城,报了官,带人来端了它。”
江清砚点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仔细观察周围环境,记住岔口的位置、船只的数量、黑衣人的特征……
忽然,一个黑衣人朝他们藏身的方向走来,边走边解裤带,显然是要小解。
越来越近。
江清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水生已摸出匕首,眼神凌厉。
就在黑衣人即将发现他们的瞬间,岔口另一侧忽然传来急促的哨声!
“有情况!撤!”为首的黑衣人厉喝。
黑衣人立刻丢下木箱,跳上船,黑船迅速驶入黑暗的水道,消失在拐弯处。
只留下那几个木箱,孤零零地搁在岸边。里面的呜咽声更清晰了。
水生和江清砚对视一眼,快步走过去。木箱用铁条钉死,水生用匕首撬开一条缝——里面果然是几个人,有男有女,都被绑着手脚,堵着嘴,眼中满是惊恐。
“别怕,我们是来救你们的。”水生低声道,开始撬箱子。
江清砚也帮忙,但他的力气实在太小,撬了几下就眼前发黑,几乎晕倒。水生连忙扶住他:“你歇着,我来。”
他动作很快,不多时就将几个木箱全部撬开,救出里面的人。一共七个,五个书生打扮,两个女子,都是年轻貌美。
“多……多谢恩公……”一个书生颤抖着道谢。
“别多说,先离开这里。”水生打断他,看向江清砚,“能走吗?”
江清砚咬牙点头。
一行人沿着水道继续前行。获救的人虽然虚弱,但求生意志强烈,互相搀扶着跟上。
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终于出现亮光——不是天光,而是火把的光。还有整齐的脚步声,甲胄碰撞声。
是官兵!
“前面的人!站住!”一声厉喝。
水生脸色一变,正要拉着江清砚躲藏,却见江清砚忽然挣脱他的手,踉跄着走上前,高举双手:
“学生江清砚,润州举子!身后是被水鬼帮掳掠的无辜百姓!求官爷搭救!”
火把的光照亮了他的脸,苍白,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为首的军官快步上前,打量他片刻,又看了看他身后那群狼狈的人,神色缓和了些:“你真是举子?路引呢?”
江清砚取出早已湿透却还勉强能辨的路引和学籍文书。军官查看后,点了点头。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江清砚简略说了被追杀、跳水逃生、发现水鬼帮转运“货物”的事。军官越听脸色越凝重。
“此事非同小可。”他沉声道,“本官是京畿卫戍营的校尉,奉令巡查白河水道。既然遇上,自当管到底。”他转身吩咐手下,“护送这些人出水道,安置妥当。再调一队人,去刚才那个岔口搜查!”
士兵们应声行动。江清砚终于松了口气,身体一软,向后倒去。
水生眼疾手快扶住他。
“你……”水生看着他惨白的脸,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我没事……”江清砚虚弱地笑了笑,“总算是……逃出来了。”
他抬起头,看向水道出口的方向。那里,天光越来越亮。
京城,快到了。
谢云辞,你还好吗?
账本,一定要送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