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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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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毒医显威
天未亮,客栈后院的马厩里传来低低的嘶鸣。
江清砚系紧行囊,将最后几瓶药塞进怀里,转身时脚下一个踉跄。谢云辞伸手扶住他胳膊,触手一片冰凉——这是心疾发作的前兆。
“还能撑吗?”谢云辞皱眉问。
“能。”江清砚稳住身形,从怀中摸出玉瓶,倒出一粒赤色药丸含下。片刻后,脸上才恢复些许血色,“必须在官府封锁码头前离开清河镇。陈捕头昨夜闹出那么大动静,今日必有大队官差搜查,我们留下反而说不清。”
谢云辞点头,牵过马匹。两人悄无声息地出了客栈后门,沿着背街小巷,朝镇北方向疾行。
晨雾浓重,青石板路上湿漉漉的,马蹄踏过只发出沉闷的“嘚嘚”声。街道两侧的店铺还未开门,只有几处早点摊子升起袅袅炊烟,摊主揉着惺忪睡眼,看着这两个黎明策马而过的身影,嘟囔了句“赶着投胎”。
出镇北门时,守门的兵丁还在打哈欠,瞥了眼谢云辞递上的蓟州官府通行文书,懒洋洋地挥手放行。马匹冲出城门,踏上北去的官道。
天色渐明,晨雾散了些,露出道旁萧瑟的初春景色。官道上已有零星车马,多是赶早路的商贩。江清砚勒马缓行,让过一队满载货物的牛车,目光却始终留意着后方——没有追兵,至少目前没有。
行出约莫十里,前方出现一处茶棚,茅草搭的简陋棚子,门口挑着面褪色的“茶”字旗。棚子里坐着三两个歇脚的旅人,正就着热茶啃干粮。
“歇会儿。”谢云辞道,他已注意到江清砚握缰的手在微微发抖。
两人下马,将马拴在棚外的木桩上。茶棚老板是个干瘦的老头,端上两碗粗茶,又切了一碟咸菜。茶水浑浊,但热气腾腾,喝下去总算驱散了些寒意。
江清砚小口啜着茶,目光扫过棚内——除了他们,还有三个旅人:一个背着药箱的走方郎中,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还有个戴斗笠的汉子,独自坐在角落,面前摆着碗茶,却一口未动。
那汉子身形魁梧,虽穿着普通布衣,但坐姿笔挺,双手放在桌上,虎口处有厚茧——是常年握刀留下的。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但江清砚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正透过笠沿,落在他们身上。
不,是落在谢云辞身上。
他不动声色地用脚尖碰了碰谢云辞。后者会意,端起茶碗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喝茶,但身体已进入戒备状态。
走方郎中喝完茶,背起药箱走了。货郎也挑起担子,晃晃悠悠地上了官道。茶棚里只剩下他们和那个戴斗笠的汉子。
空气忽然变得粘稠。
棚外的风吹得“茶”字旗哗啦作响,远处传来几声乌鸦的啼叫,凄厉刺耳。
谢云辞放下茶碗,碗底与木桌磕碰,发出清脆的一声“嗒”。
几乎同时,戴斗笠的汉子动了。
他身形如猎豹般暴起,斗笠飞起,露出一张满是刀疤的脸,眼神凶戾如狼。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短刀,刀光如电,直刺谢云辞咽喉!
太快了!
但谢云辞更快。
在刀光及体的前一瞬,他整个人向后仰倒,连人带凳翻倒在地,险险避过刀锋。同时右脚踢出,正中汉子手腕!
“当啷”一声,短刀脱手飞出,插在棚柱上,刀柄兀自震颤。
汉子闷哼一声,却不退反进,左手成爪,抓向谢云辞面门!这一抓势大力沉,指风凌厉,竟带着破空之声!
谢云辞就地一滚,避开这一抓,翻身站起时匕首已出鞘。两人在狭窄的茶棚内过招,拳脚相交,金铁交鸣,眨眼间已交手十余招。
江清砚退到棚边,手已摸向怀中——那里有淬毒的钢针。但他没有立刻出手,因为就在谢云辞与汉子缠斗时,茶棚外又出现了三个人。
三个黑衣蒙面人,手持长刀,呈品字形封住了茶棚出口。
不是巧合。
这是埋伏。
江清砚的心沉了下去。对方显然早有准备,甚至算准了他们会在茶棚歇脚。
“谢云辞!”为首的黑衣人嘶声喝道,“交出账本,饶你不死!”
谢云辞一脚踢开汉子的擒拿,冷笑道:“想要账本?自己来拿。”
话音未落,三个黑衣人同时扑入棚内!刀光交织成网,封死了所有退路!
茶棚老板早已吓得缩在灶台后,瑟瑟发抖。江清砚背靠棚柱,手指扣住三枚钢针,却迟迟没有射出——对方四人配合默契,攻势如潮,他贸然出手,很可能误伤谢云辞。
谢云辞以一敌四,虽不落下风,但渐渐被逼到棚角。茶棚空间狭小,他的匕首在长刀围攻下渐显局促。忽然,一个黑衣人虚晃一刀,另一人趁机从侧翼突进,刀锋直取谢云辞肋下!
避无可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江清砚动了。
他没有射钢针,反而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用力砸向地面!
瓷瓶碎裂,一股淡紫色的烟雾“噗”地爆开,迅速弥漫整个茶棚!烟雾带着刺鼻的辛辣味,吸入鼻腔的瞬间,四个黑衣人同时感到双眼刺痛,涕泪横流!
“闭气!”那疤脸汉子厉喝,急急后退。
但已经晚了。
江清砚等的就是这个时机。他屏住呼吸,手指连弹,四枚钢针破空而出,精准地射入四个黑衣人的肩井穴!
针上淬的是加强版的“松筋散”,中针者瞬间四肢麻痹,握不住刀,“哐当”声接连响起,四柄长刀落地。
谢云辞抓住机会,匕首连闪,四人手腕俱被划开一道口子,虽不深,但足够让他们暂时失去战力。
疤脸汉子反应最快,钢针入体的瞬间,他已运功逼毒,竟硬生生稳住身形,反手一掌拍向江清砚!
这一掌势若奔雷,若是拍实了,以江清砚的体魄,不死也残!
谢云辞目眦欲裂,想扑过去已来不及。
江清砚却异常平静。他不闪不避,反而迎着掌风,从袖中甩出一物——那是个巴掌大的皮囊,囊口敞开,一片白色粉末迎面洒向疤脸汉子!
汉子本能闭眼挥袖格挡,却还是吸入了一些。粉末入鼻的瞬间,他脸色骤变:“石灰?!”
不,不只是石灰。石灰里混了曼陀罗花粉和醉鱼草粉,还有……某种刺鼻的辛辣粉末。
汉子的眼睛瞬间红肿如桃,视线模糊,呼吸也困难起来。他踉跄后退,嘶声吼道:“你……你用毒!”
江清砚退后两步,靠住棚柱,脸色苍白,额角冷汗涔涔,却仍平静地说:“不是毒。是石灰混合辣椒粉,再加了些许麻痹药物。洗洗就好,死不了人。”
他顿了顿,轻声道:“但若继续运功,药力随气血运行加快,麻痹效果会倍增。阁下还是……别动为好。”
疤脸汉子死死瞪着他,眼睛红得滴血,却真的不敢再动。他能感觉到,四肢的麻痹感正在蔓延,若强行运功,恐怕真要瘫在这里。
茶棚里一时死寂。
四个黑衣人瘫倒在地,动弹不得。疤脸汉子靠着棚柱,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谢云辞持匕戒备,目光如刀。
江清砚从怀中又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些淡绿色的药膏,抹在自己和谢云辞的鼻子下方——那是解药,能抵御烟雾的刺激。
“你们是谁派来的?”谢云辞冷声问疤脸汉子。
汉子咬紧牙关,不说话。
“不说也无妨。”江清砚走上前,蹲下身,开始检查那四个黑衣人的衣领袖口、鞋底纹路,甚至翻看他们的手掌。
他的动作很仔细,像是在做学问。片刻后,他站起身,看向疤脸汉子:“你们不是水鬼帮的人。”
汉子瞳孔微缩。
“水鬼帮的人,虎口和食指的茧子分布,因常年用船篙、拉纤,与用刀的人不同。”江清砚缓缓道,“而且,你们靴底的泥,是北地特有的红粘土。蓟州码头一带是黑土,你们……从北边来。”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京城来的?”
汉子脸色终于变了。
谢云辞匕首抵住他咽喉:“说!”
汉子闭上眼睛,许久,才嘶声道:“说了是死,不说也是死。你杀了我吧。”
“我不杀你。”谢云辞忽然收回匕首,冷冷道,“你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账本我已经送出去了。若他聪明,就该知道,这个时候杀人灭口,只会让事情闹得更大。”
汉子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滚。”谢云辞吐出这个字。
汉子挣扎着站起身,深深看了两人一眼,踉跄着走出茶棚。那四个黑衣人也互相搀扶着,狼狈离去。
茶棚里只剩下满地狼藉,和缩在灶台后发抖的老板。
谢云辞摸出几块碎银,放在桌上:“赔你的。”
说完,他拉过江清砚的手腕,快步走出茶棚。两人翻身上马,策马疾驰,很快将茶棚甩在身后。
奔出数里,谢云辞才勒马缓行,转头看向江清砚:“刚才为何放他们走?”
江清砚脸色仍白,呼吸有些急促,却还是答道:“杀了他们,还会有下一批。放他们回去报信,反而能让背后之人忌惮——他知道我们已有防备,再动手就要掂量掂量。”
他顿了顿,咳嗽两声:“况且……刚才那烟雾里,我加了追踪香。无色无味,但沾身三日不散。若他们回京城,我们能循着气味找到他们的落脚点。”
谢云辞一怔,随即眼中闪过赞许:“你何时准备的这些?”
“昨夜。”江清砚从怀中取出一小包褐色粉末,“曼陀罗花粉和醉鱼草粉是现成的,石灰和辣椒粉是问客栈厨房要的,追踪香……是我自己配的,用麝香、龙涎和几种特殊草药调制,常人闻不到,但经过训练的猎犬能追踪十里。”
他说得轻描淡写,谢云辞却听得心头震动。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竟在短短一夜之间,准备了这么多后手。
“你早就料到会有埋伏?”他问。
江清砚摇头:“只是以防万一。”他望向北方,目光悠远,“从老君洞出来,我就知道,这趟进京不会太平。水鬼帮的案子牵扯太大,有人不想让账本到京城。”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刚才那些人,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不是江湖草莽。恐怕……真如我们所料,牵扯到官面上的人物了。”
谢云辞沉默片刻,忽然道:“你的身体……还能撑多久?”
这话问得直接,江清砚却笑了。那笑意很淡,却莫名有些苍凉。
“到京城,够了。”他说,“到了京城,把账本交出去,我的事就了了。至于之后……”
他没说下去,但谢云辞明白。
之后是生是死,是福是祸,谁也不知道。
“你不会死。”谢云辞忽然说,声音很沉,“我答应过护你周全,就一定会做到。”
江清砚看着他,许久,轻轻点了点头。
“我信。”
两匹马并辔而行,蹄声嘚嘚,踏碎了官道上的寂静。晨雾散尽,朝阳升起,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黄土路上。
前方还有三百里路,还有数不清的凶险。
但这一刻,至少他们不是独行。
江清砚从怀中取出水囊,喝了一口,又摸出药丸含下。苦涩的药味在口中化开,他却忽然想起昨夜在丙字仓地下看到的那些药瓶,那些尸体,那些草偶……
观澜书院。
那两个字像针,扎在他心头。
若真如他所料,京城那个以清流自诩的书院,竟是这桩惊天大案的终点……
那这科举,这官场,这天下,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黑暗?
他不敢深想,却又不得不想。
因为前方,就是京城了。
而有些真相,必须有人去揭开。
哪怕代价是粉身碎骨。
“驾!”
马鞭扬起,马蹄加快。
官道在眼前延伸,仿佛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