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杀局反缚 ...

  •   那一下轻微的悸动顺着陆离的旧伤缓缓蔓延开来,心口仿佛被从内里轻轻拧了一下,力道虽不大,却闷得她呼吸一滞。
      她指尖微抖,扶住桌沿,指节在一寸寸变白,才把那股要失控的颤意压了回去。

      铁笼里,少年懒懒靠着栏杆,勾了勾嘴角:
      “医仙,”
      他的声音轻得像落在水面的一点尘,却偏生带着三分挑衅。
      “还撑得住吗?”

      陆离抬眼看他,目光静若寒霜,那一瞬间压着锋芒的冷意像出鞘未尽的利刃般落向他。

      少年没有躲,只是缓缓抬起下巴,那点被冷意逼出的惊意在眼底一闪而过,最终被他压回到那抹漫不经心的笑里。

      “刚才那些礼数,都是太子哥哥教的。”
      “他常说,礼貌,可省诸多祸端。”
      少年垂下眼,语气懒散,
      下一息,他索性把那层刻意维持的礼貌丢开,
      露出锋利又干净的真。

      “不过——”
      少年抬眼,笑意轻狂又锋利。

      “对你嘛,这套显然不管用。”

      那一瞬间,陆离指尖扣得更紧。

      不是因为他的挑衅。
      而是因为——就在那一句落下的同时,她忽然意识到一件更致命的事。

      天族太子,下凡历劫,必有天兵暗护。
      若现在这具凡人身体一死,魂体就会暴露,天兵会立即锁定她。

      她万年的布局,将在顷刻间化为灰烬。

      杨奕凯似乎察觉到了她呼吸里的那寸停顿。

      “医仙,你杀不了我。”
      少年支起身体,声音压得很低,像一把钝刀贴着她心口缓缓碾过。
      “但我能让你——功亏一篑。”

      他抬起被铁链勒出红痕的手腕,嘴角轻轻一挑,不羁又明目张胆。

      月光掠过他侧脸,线条清峭得近乎桀骜。
      少年气在他身上张扬得像要破笼而出。

      “要不要赌?”
      他说得随意,像是把一柄刀丢在她脚边。

      陆离脊背一点点绷直。
      那口被逼出来的不甘像火一样窜到喉头,却被她硬生生压回了胸口深处。

      同心蛊——这一局,她已经落败了。
      若再赌下去……

      木屋外寒风卷入,吹散她最后的侥幸。

      陆离缓缓闭上眼,像是将胸口所有的杀意与冲动都压回到心底。

      片刻后,她再睁眼,声音已经恢复如冰般的平静——
      “……你赢了。”

      她袖袍一拂,转身离去,留下一句:
      “飘雪,放他出来。”

      铁笼里,少年抬眼望着她的背影。
      月光落在那道纤瘦冷傲的身形上,他轻声道:

      “果然……玩弄生死的人,最怕死。”

      话音落下,他胸口翻腾的痛意慢慢沉了下去。
      他动了动被铁链勒麻的手腕,眼底那点锋芒也随之收敛。

      第一次,他带着几分认真看向那道背影。
      不知为何,总觉得似曾相识。

      但此刻,他已无暇深究——
      百里之外,还有三万条人命在等他。

      太子营帐前,旌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校尉以上的军官肃立成列,
      盔甲在营火下泛着一层沉冷的光。

      营帐内,几名军医围在榻前,药箱和医书摊了一地,
      空气里满是药味与焦虑。

      榻上,李承澈气息微弱,胸口起伏浅得近乎不可察。

      风声忽地一紧——

      “少将军!”

      整齐的行礼声在帐前响起,沉稳而有力。

      杨奕凯略一点头,快步入帐;
      他背脊笔直,眉眼沉定得不像这个年纪,随着他站定,帐中杂乱的气息也随之稳住。

      他沉声开口:“医仙,请。”

      帐中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向他身后。

      陆离抬步走出,步伐不疾不徐。
      火光顺着她的侧颜掠过,将那份清冷与干净利落照得分外清晰,乍一看更像个初成年的少年郎,与传闻中的仙风道骨全然不同。

      帐中几名将官对视,心底齐齐升起一股微妙的诧异——
      并非惊讶少将军能请来医仙,
      而是医仙的模样……与他们想象的白须老者大相径庭。

      七皇子李如晗低声问:“这是……医仙的弟子?”
      杨奕凯淡声道:“本人。”

      陆离似乎对周围的惊疑毫无触动,神色平静如常。
      她上前对榻上之人拱手一礼,随即落座榻侧,铺好丝巾,指尖稳稳探上脉门。

      待脉息稳稳分明,她便抬手取针。
      银光一闪,针尖轻点在太子锁骨旁的试穴,随后利落收回。

      火光轻晃,帐内的气息随着那一针的落下悄然绷紧。

      沉静之中,陆离淡声道:

      “尚未毒发,还有救。”

      一位年长的军医官上前拱手:“敢问医仙,此为何毒?”

      陆离指尖微微一顿。
      太子身上的症状明显比她预期的要重得多,她心底随之一沉:有人想借刀杀人。

      不过她面上依旧冷静,只淡声开口:
      “碎脉——又称‘生剐’。毒发之时,经络寸寸崩裂,如剐骨剔筋,因此而得名。”

      话音落下,帐内的气息又被压低了半寸,
      几名将官的神色也随之变得凝重。

      李如晗倒吸一口气,低声道:“竟有如此歹毒的手段……”

      杨奕凯却已经恢复镇定,眉线一沉:“如何解?”

      陆离未答,只抬手示意。
      柳飘雪立刻呈上药盒。

      金丝楠木的盖子推开,一缕冷香散出,
      药材分列井然——
      唯独正中那一格空落落的。

      李如晗眉头一紧:“……这格是?”

      陆离指尖在空格上停了停,淡声道:“药引。”

      帐内气息顿住半瞬。

      “何物?”李如晗追问。

      陆离抬眸,目光落在太子的伤处,声音轻,却冷得没有一丝情绪:

      “有缘人之血。”

      空气无声地沉了一寸。
      几名将官的神色微变,却都压着不敢开口。
      ——有缘?
      ——这也能当药引?

      疑惧在沉默里蔓延。

      杨奕凯忽然抬手,指节收紧,声线稳得像按住了全场:“如何寻得?”

      这一声落下,帐中那股浮动的疑惧便被压回了原处。

      陆离淡淡道:“滴血试缘。”

      “……试缘?”
      有副将低声重复,眉峰不自觉沉下来。

      陆离似未察觉众人的迟疑,淡淡补了一句:

      “——三万人,总有一人应此缘。”

      几道目色深浅不一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有迟疑,也有不安,全都压在沉默里了。

      最终那名年长军医官忍不住拱手:
      “殿下伤势危急……恐撑不到遍寻三万人之时。”

      旁侧副将亦低声道:“若是找不到……岂非空耗时日?”

      陆离未理会众人的惊疑,只抬手取过清水,银针在她指间一闪,轻点在太子指尖,血珠随即坠入水中,荡起一圈浅浅的涟漪。

      她语气平静,像在谈论一桩无关紧要的小事:
      “怀疑救不了太子。
      在这儿耗着,也没用。”

      帐内却依旧死寂——无人敢动。

      陆离侧眸,看向杨奕凯,语气冷淡得没有一丝起伏:

      “那就从你开始吧。”

      话音未落,她已抬手扣住他的腕,
      力道不重,却让人动弹不得。

      杨奕凯还来不及反应,
      指尖一麻——针尖落下,
      一滴血落入水碗。

      水面轻轻一荡。
      两滴血在水里缓缓旋开,却在半途忽然相互牵住,轻轻一偏,最终落在了一处。

      陆离拿针的手悬在半空。
      她一贯冷静的目光罕见地滞住半瞬:

      “……竟会相合。”

      心口随之微紧——
      不该如此。

      陆离身后几道视线悄然交错,那些不敢明说的猜测在目光间无声传递——
      似乎都意识到了某种不宜言说的血脉牵系,却因事关皇室血统,没有一人敢让那句话落地。

      空气凝得像要滴出水来。

      陆离垂下眼,将那一瞬的异动压回心底。
      她推来一枚药丸,语气平静:

      “服下。半个后时辰再取血。”

      杨奕凯接过药丸,便仰头吞下,没有问缘由,也没有迟疑。

      帐内几名军官神色微变,各自压住了呼吸。
      有人想出声,却终究忍住。

      陆离抬眸,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不高,却冷得不容置疑:

      “此处不需要这么多人——都出去。”

      一名副将面色一沉,刚要开口:“少将军怎可——”

      话未出口,便被李如晗抬手挡住。

      他指节微紧,压低声音道:
      “诸位,帐外等候。”

      李如晗虽也心惊,但见他如此决断,便按下诸般念头,领着众人退出营帐,将杂声隔在了帘后。

      营帐内药香弥散,苦意缠着空气缓缓沉下。
      陆离俯身划开太子腕脉,血珠落入药盏,沉而不散。

      银针在她指尖轻轻一转,沿着颈侧、心口到脉门次第落下。
      太子身子轻轻颤动,唇色白得近乎透明,眼皮虽然一直抖动,却始终没能睁开半分。

      杨奕凯守在一侧,指节绷得发白,
      呼吸压到最低,像生怕自己一口气吹断那口微弱生机。

      帐外的将士们屏声候立,
      有人无意识握紧刀柄,有人指尖微颤,
      惊疑、焦虑、祈愿全部压在喉间,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这个军营静得可怕,连火焰的噼啪声都显得刺耳。

      “太子哥哥——!”

      那一声不高,却像是从胸腔深处硬生生撕出来的,
      带着破音与血气,瞬间划破了营帐里绷得发紧的死寂。

      下一瞬——
      铜盆砸地的闷响在帐中炸开。
      这一声,在军营里几乎等同于急报。

      帘外脚步骤然一紧,帘幕被猛地掀开,
      数名将官本能地冲入,步伐急促而肃然

      可刚踏进去半步,所有人都僵住了。

      太子面色灰白得近乎透明,胸口那点微弱的起伏几乎捕不住,像随时会彻底停下。
      而在榻前,少年半跪在地,肩背僵硬得像被重压强撑着,指尖死死扣进厚毡,力道大得指节发白,冷汗顺着侧颊一路滑落,却被他咬紧的牙关硬生生压住了声音。

      “江湖骗子!”
      怒喝刚落,剑锋破风而至,寒光贴着陆离颈侧划过,
      在她雪白的颈间留下一抹细细的血痕。

      “住手——!”
      李如晗声线骤然拔高,急得破音。

      副将猛地回头,刚想辩驳,
      却在下一瞬整个人像被雷劈住一般僵住——

      因为李如晗怀里的杨奕凯,
      颈侧也浮起一道血痕,
      角度、深浅、位置,与陆离的伤口分毫不差,
      仿佛那一剑不是擦过一人,而是同时划过了两个人。

      长剑“当”的一声坠地,
      冷光在地面散成几缕凌乱的影。

      半晌,李如晗才压着声道:
      “……同心蛊“

      那三个字一出,帐内几名将官的背脊齐齐一紧。

      陆离却像什么都没发生,手指仍稳稳扣着银针,眼睫微垂,声线平静:

      “还有一个识货的。”

      一针落定,她抬眸,语气凉得没有半分起伏:
      “此时动手,不过是多添一个陪葬的。”

      帐内的气息紧绷到极致,仿佛再多一寸就会断裂。

      “飘雪,取血。”

      挡在杨奕凯身前的几名校尉齐齐一震,刀柄握得发白,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落向柳飘雪,戒备压到极致。

      “让她来。”
      杨奕凯开口,声音低哑,尾音微颤,却带着军令般的锋锐。

      几名校尉闻声,只得强行收住兵刃,
      却仍死死盯着柳飘雪的每一步,怕她有半分异动。

      柳飘雪上前,长针落下,鲜血入瓶。

      陆离抬手接过,将瓶口覆在太子腕脉上的伤口处,
      动作冷静、沉稳,丝毫不受方才的混乱所扰。

      瓶中血液微微牵动,仿佛被一股无形之力引着,
      宛若细丝回卷,顺着脉路缓缓没入太子之身。

      “飘雪,药。”

      陆离扶住太子的后颈,将药汁一滴不漏送入他口中。
      她抬眼,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冲动救不了人,只会让人死得更快些。”

      太子眉心紧锁,额角冷汗淋漓,指尖轻颤,那点微弱生机像被迫从深处往上挣。

      火光忽然一晃,影子随之一滞。

      下一瞬——
      太子胸膛猛地一震,喉间闷声溢出,
      紧接着一口淤黑的血“哇”地自唇间涌出,重重砸在锦被上,深色迅速蔓开。

      药香被血腥味压住,却仍旧渗着苦意,一寸寸在帐中散开。

      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退了半步,却无一人移开视线,只死死盯着榻上的人。

      良久——
      有人声音发紧,几乎破在喉间:

      “……殿下有气了。”

      那句话一落,帐内紧绷了一夜的气息像被无声地松开了半寸。

      方才拔剑相逼的副将脸色煞白,猛地跪下,嗓音发涩:

      “方才是在下鲁莽了……请医仙恕罪!”

      李如晗也压低声音,俯首道:

      “是我等失礼了,望医仙见谅。”

      四周将官纷纷拱手致歉。

      陆离没有回应,只低头看向地上力竭的杨奕凯。
      目光清冷,语气轻得听不出情绪:

      “便宜你了。”

      话音落下,她俯身抬手,托住他的下颌,
      将药盏毫不犹豫送到他唇边。

      药汁入口,他整个人猛地一震,
      指节绷得发白,手背青筋一根根浮起。

      他强撑着把那口苦意压下去,
      随后整个人轻轻一倒——
      像失了力的小狼崽,一软下去就再撑不住了。

      可他唇角,却还残着一抹倔强的血色。

      陆离垂下眼,衣袂轻摆,径自走出营帐。

      天边的黑色被晨光撕开,第一缕日光洒在她素白的袍上。

      她刚走出几步——
      心口忽然像被什么从暗处轻轻牵了一下,
      那一线刺痛来得极轻,又消失得极快,仿佛只是一阵错觉。

      她垂眸,看了一眼微微收紧的指尖,
      眉间轻轻一动,却什么也没说。

      ——那并不是她的痛。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