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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命劫之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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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族珑音,魅惑太子,藐视天规,祸乱三界——即刻诛杀!”
话音未落,数十把天刃长枪同时朝她刺下。
寒光破体而出,她几乎听见自己灵魂碎裂的声音。
那一瞬,连呼吸都化作疼。
神光碎裂,照亮漫天的被血染透的云雾。
陆离猛然惊坐起身,胸口痛意翻涌。额头湿漉漉的,两侧黏着几缕碎发,仿佛寒泉水自头顶倾泻而下。
她怔怔望着帷幔,指尖微微颤抖。
半晌,才意识到那不过是梦。
梦里那句“即刻诛杀!”,仍在耳畔回荡,久久不能散去。
她已经在凡间逃亡了万年。
借凡人皮囊,供养灵魂,只为等一个人。
帏幔外脚步声轻响。
贴身侍女柳飘雪轻手掀起一角,压低声音道:
“大昭的太子中毒了,军医束手无策。苍杨军的少将军杨奕凯,已经到了山脚下的小镇,送来拜帖。”
陆离轻轻点头,心底悸动尚未完全褪去,
可她的语气却平静如常:“回他——不救。”
柳飘雪悄然退出,房中只留她独坐。
一缕午后阳光悄然洒入房中,陆离望向窗外,神色一点点沉静下来。
“他终于来了。” 她低声道。
她伸手从枕头下,取出那枚龙鳞玉佩,紧紧攥在手中。
玉佩的冰冷刺入掌心。
杨奕凯——天族太子赫凌的凡身。
赫凌,就是那个亲手将她从高贵的公主,打入尘埃的人。
陆离早就算好了,这毒,不会死人,却足够逼他亲自上山。
今夜,她要将这十几万年来的屈辱与痛苦,一并偿还。
更是要他——道歉。
一阵风掠过山谷,吹散白昼的暖意,也吹醒这场蓄谋已久的夜。
夜幕渐深,山雾缭绕,一方温泉隐于林间。
陆离将一块香料投入温泉边的香炉中,雾气中透着丝丝甜意,扰人心神。
她缓缓走入温泉中央,将一头湿发缓缓拢至胸前。脊背彻底显露,线条柔韧如玉雕。
月光落在莹白如雪的肌肤上,泛着象牙色的柔光。
她的每一次呼吸,仿佛都在算计。
一滴水珠自她肩颈滑落,顺着脊骨的弧度蜿蜒而下,悄然坠入水面,泛起一圈细碎的涟漪。
陆离眉心微动,耳侧一缕湿发被吹起,顺势回首。就在那一瞬,她与一双藏着错愕与惊意的眼眸撞上。
那人伫立雾中,眉眼清峻,盔甲未解,显然仓促而来。
“……失礼了。”
他声音低哑,几乎是下意识转身,脊背却挺得笔直。
刚要转身离开,只见他身体一软,直直地倒了下去。
温泉水波也跟着一震。药香愈发浓郁。
陆离走出温泉,披上衣服,目光冷冷落在他身上。
“天族太子下凡,果然不一般,长得这般好看,真是让人舍不得下手。”
柳飘雪端着披风走来,见地上横躺着陌生的男子,没有丝毫惊讶,
轻声道:“姑娘,您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来?”
陆离淡淡一笑:“既能推脱责任,又能显得他重情义,为何不来?”
柳飘雪低头:“那接下来呢?”
陆离收回目光,神色比夜色更冷。她指尖轻拂过披风的流苏,像是在做最后的判断。
“把他拖去后院,关进那只空铁笼。”
命令落下,院中只余风声。
陆离并未立刻跟去,而是转身回屋,取过解毒所需的药箱。温泉雾气顺着她的发梢蜿蜒而上,沿着屋檐散开,在深夜里化作一层薄光。
待她再回到后院时,雾气已在铁笼上方凝成淡白。
囚笼中的人蜷缩在地,四肢在无意识地抽搐。眉头紧锁,鬓发早已被湿意浸透,唇间艰难吐出低语:
“太子哥哥……挺住,等我回来。”
陆离低下头,从药箱中取出一把小刀。她轻轻转动刀身,冷光在指尖流转。
刀尖掠过那张脸,她微微一笑,唇角带着冷意:
“万年前,你诬陷我觊觎太子妃之位时,可想过有今天。”
话音未落,她忽然一抖手,刀锋刺破他胸口凝固的血痂。鲜血顺着刀尖涌出,染红衣襟。
杨奕凯全身猛地一震,后背紧绷。
下一瞬,陆离又将一小瓶药粉洒入伤口。
“啊——!”
他呼吸碎裂嘶哑,冷汗沿额角滑落,滴在铁栏上,溅出极细的声响。
那声轻响落进她心底,却未激起半分波澜。
“这就受不住了?”
陆离擦拭着手中的刀,语气轻得几乎听不出情绪,每个字都像刀锋抵在喉咙,逼得人几乎不敢呼吸。
陆离缓缓抬眸,唇角微弯。
“好戏,才刚开始——你欠我的,要一世一世还。“
纸灯笼里的烛焰被风轻轻拨动,光影在地上摇晃成破碎的形。
——就在那一刻,囚笼里的人动了。
半晌,杨奕凯缓缓睁开眼。那一双眼似从暗处破茧而出,昏沉中仍带着一丝锋芒。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缓缓站起,呼吸尚未平稳,身子却本能地挺直。纵使狼狈,眉眼间却透着几分生来的倔气,他彬彬有礼道:
“家兄身中奇毒,望医仙相救。”
陆离注视他片刻,唇角一点一点勾起浅浅的笑意。
她抬手整理袖口,指尖在衣料上轻轻一拂,那动作从容而细致,仿佛真在拂去什么污秽。
“赫凌。”
她轻轻唤了一声,语气温柔得像在劝人。
“你我之间,何必再行这些虚礼?”
赫凌”二字像一道雷,在杨奕凯脑海深处炸开。
天光,金殿、血雾、一个跪倒在地的女子——全都一闪而过。
他下意识去抓,却只握到一片虚无。
胸口那枚淡淡的月牙胎记猛地一阵刺痛,疼痛顺着骨缝往上窜。
每一次心跳,都像是某种远古的记忆在呼吸。
他脸色骤白,弯着腰,手指死死攥着胸口的布料。额角的青筋一寸寸绷起,冷汗滴在地上,碎成一点点光。
陆离看着他痛苦的模样,眸光微凝,嗤笑一声,眼尾挑起,唇边盈着三分打趣七分锋芒:
“数万年没见,演技修炼的愈发精湛了。”
她不急不缓地走近,微微俯身,眼神像蛇的鳞光,在昏暗里一闪。
“这里没有天帝——”
她的声音更低,“你装给谁看呢?”
那一瞬间,杨奕凯抬头。
她的眼光落下,像一柄无声的刀,从他的眉心一直划到胸口。
他呼吸一滞,指节在膝上收紧,骨节微微作响。
月光照进铁栏,他的影子被切成数段。
他垂下眼,气息一点一点稳住,直到胸膛起伏几乎看不出来。
“医仙,怕是认错人了。
我只是一个求药的人。
见‘不救’二字,心急如焚,深夜打扰,确实不妥——失礼了。”
他说话时语气平稳,连呼吸都压得极其均匀。
唯有指尖微微蜷着,像是怕稍一松手,整个人就要碎。
陆离盯着他,居然在那目光里只看到了真切的焦灼与责任。
那眼神,与万年前那句“我定护你周全”的誓言,一模一样。
她的指腹在袖口处轻轻一抚,像要抹掉什么。
随即,她弯了弯唇角。
“可誓言能当什么?”
那笑意冷得像霜,几乎能割人。
“杨少将军,想救太子李承澈,就直说,何必藏着掖着呢?”
杨奕凯微怔,似乎没料到她什么都知道。
陆离轻叩指尖,唇角那抹笑意转瞬即逝。
“没什么好惊讶的。” 她淡笑一声,
“因果阁——不只能治病,也能看穿人心。”
杨奕凯胸口的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但声音依旧平稳。
“医仙既通晓天下事,当知太子之重。若太子中毒而亡,怕要引起大乱,生灵涂炭。”
陆离低低笑出声来,那笑意冷得像刃,从他骨缝里划过。
“太子死了,明日再立一位就是。”
她抬眼,眼底的冷光一点点凝聚。
“三皇子早已等不及了。”
她顿了顿,语气忽而柔下去,淡淡一笑:
“无论谁坐上那个位置,江山终归要杨家守护。你的一生荣华,也不会少半分——何必多管闲事?”
“闲事?”
他微微直起身,温和的声音里压着胸腔深处涌出的怒意。
“为天下人请命,也算闲事?”
陆离看着他,突然唇角微挑,眼尾似笑非笑,宛若初绽的桃花——漂亮,却危险。
“杨少将军,好一副忠义模样。”
她的目光在那道旧伤上轻轻掠过,似漫不经心,却偏偏挑在最疼的地方。
唇角的弧度随之淡了一点,淡得更显讥讽。
她抬手,指尖缓缓滑过铁栏,摩擦声轻而清脆,像在点破某种虚妄。
语调温柔得近乎哄人,却带着刻进骨缝的羞辱:
“既如此,不如留在我这山上,终身为奴。也算忠义有主。”
她顿了顿,垂眸轻笑。
“我这人惜才,说不定……就答应下山了。”
杨奕凯的怒意几乎压不住,像被火星点燃的纸,噼里啪啦往外窜。
他平日里再周全礼貌,此刻也被逼到了临界点。
他咬紧牙关,声音发抖,却是压不住的怒:
“你……你竟拿人命设局?拿生死当筹码?
逼人向你低头——”
最后一句彻底炸开,带着少年才有的直火:
“这样的人,也配称医仙?”
陆离似乎根本没听见他的怒气。
她抬手拨开茶盏上的薄灰,指尖在瓷面上轻轻敲了敲,像是在拍掉一只无关紧要的虫子。
随后,她才抬起茶盏,慢悠悠地啜了一口。
热气从她的睫尖掠过,她的唇角随之轻轻一挑:
“谁说医者,就一定要有仁心?”
她抬眼,视线在他身上扫过,不急不缓:
“救与不救,不看天时,不问对错。”
她顿了顿,指尖轻触茶盏边缘,像在衡量什么。
“——只看我想从你身上换来什么。”
她的眼神淡得像一潭静水,冷意却在水面下暗暗浮动。
“至于你——”
她轻笑,像将刀从袖口慢慢抽出来:
“我看得上的,只有你的尊严。”
陆离把茶盏推至一旁,目光落回他身上:
“愿意交换吗?”
杨奕凯的指节绷得发白,喉结微动,胸口的伤在撕扯。
怒意与痛意交缠,让他的呼吸一点点变得艰难。
空气仿佛被抽空,胸腔发紧,耳畔只剩风声呼啸——
就在那一刻,一道熟悉到骨子里的低沉嗓音突然闯入脑海:
“小凯,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那声音低得几乎要碎,
却带着一种能嵌进血里、刻进骨头里的温柔。
像有人在绝境中,替他撑住了最后一口气。
记忆如潮水涌来,他又回到了十年前的东宫。
御道空寂,廷杖声闷如雷霆。
第三下落下时,他还是回了头——
十五岁的太子笔直的脊背,在冲击下微微颤动,
血色一寸寸晕开。
七岁的他不懂,为何昨日皇上还笑着夸他剑法,
今日却冷得像换了一个人。
可就是在那一刻,他下定决心——
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护住太子哥哥。
他缓缓闭上眼,睫羽微颤。
所有的家世、尊严、骄傲与愤怒,都被一层层剥去。
他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要他活着。”
那决意像火一样,把他从回忆中重新烧回现实。
他睁开眼时,目光已经变得平静得近乎残忍。
像是把所有犹豫都锤成了铁。
他抬头,看向陆离。
一字一顿,像是用血写出的:
“我——愿——意。”
陆离神情未动,心底却起了波澜。
她缓缓走近一步,像只是随手取物般捻起白瓷药瓶,
瓶身在她指间轻轻一转,落下时发出一声细响。
一枚乌黑药丸滚落到她掌心。
她抬手递过去,语气平平,却逼得人无处可逃:
“空口无凭。
若真愿意——先吃了它,再把你的承诺写下来。”
药丸停在他眼前。
杨奕凯盯着它,喉结轻轻动了一下。
那一下几乎不易察觉,却像与生命短暂对峙。
他抬手,将药丸送入口中。
喉头一紧,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吞咽声落下——药已入腹。
苦味蔓延到喉底,他呼吸一滞,但眉眼仍冷静如常。
他单膝落地,另一只手扶着铁栏稳住身形,伸手接过笔墨。
握笔的指节微微发紧,却不曾颤抖。
片刻后,他将契书写完,收笔利落——
将那纸递到她面前。
陆离伸手去接,指尖刚触到纸边——
杨奕凯忽然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指尖冰凉,像一滴寒水落在脉口。
陆离手背一紧,下意识想抽开,却慢了半拍。
几乎在同一瞬,她的脉息乱了一下。
不是剧痛,只是像被什么轻轻掐住,微麻、微滞。
陆离甩开手,退了两步,低头稳住气息。
再抬头时——
杨奕凯已然站起,灯火在他眉眼间跳动,把少年原本温和的轮廓,映得锋芒毕露。
他低声道:
“医仙。”
那嗓音不重,却像压住了什么情绪。
“想杀人,”他看着她,语气平平,
“要先藏得住杀意。”
灯火轻轻晃了一下。
陆离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
心口像被什么轻轻敲了一下——不是痛,
是意料之外的惊。
也在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
被笼住的那一位……从来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