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约分》EXEMPTED

8、第 8 章

　　“同学，帮我叫一下许航。谢谢。”
　　男生转头向班里大喊：“许航！有人找！”
　　不一会儿，许航从班里出来，“啥事儿？”
　　“广播室的电路出了点问题，你现在有空没？帮我看看。”梁丘音面带焦虑。
　　“啊？走走走！”许航拽起梁丘音，飞速下楼去。
　　“这才上午第一节课，你怎么发现的？”许航的吐字也跟着脚步一颠一颠。
　　“我听学校附近的同学说，这片区域周末停电，昨天半夜才恢复供电。以防万一，我提前去广播室看了看，结果真出问题了。”
　　“上周五你走之前关好仪器没？”
　　“都是按流程来的。”
　　“那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广播室门口。
　　屋里的灯亮着，然而本应该亮起的主机灯却处于熄灭状态。
　　“还有这个，”梁丘音连摁几下麦克风开关，“你看，绿灯不亮。”
　　“哎——”许航挠着头，“这一停电，这帮老家伙又不会转了。我试试吧，不行得去找老吴。”
　　他钻进桌子下面，检查仪器背后的线路。
　　“卧槽！”犄角旮旯里传来一声咒骂。
　　“怎么了？”
　　“这屋子周末进老鼠了吧？把电线都啃坏了！”
　　梁丘音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许航想钻出来，却卡在一个扭曲的身位上，“你帮我拿吧。靠门左手边，柜子底下有一捆连接线。”
　　梁丘音找到连接线，递给许航。
　　一顿拆解组装后，他又探出脑袋来，“这回你试试。”
　　梁丘音按下麦克风开关。
　　绿灯亮了。他朝许航比了个大拇指。
　　“靠，我差点就练成缩骨术了。”许航爬了出来，顺带做了一套舒展动作。
　　“主机灯也亮了。还得是你，老吴真有眼光。”梁丘音一波好话奉上。
　　许航喜形于色的同时不忘后续，“最好测试一下麦克风，确保能连上喇叭。”
　　“正好，”梁丘音拿来一个保温杯，“上周五有人把这个落在走廊里，你广播找一下人吧。”
　　他特意将带有品牌图案的那一面朝向许航。
　　麦克风里传来电流爆破声。许航端坐在麦克风前，动作娴熟又老练，“你帮我去走廊里听一听。”
　　梁丘音打开门出去。
　　全校班级里同时响起：上周五有哪位同学在广播室门口丢失了XX牌浅蓝色保温杯，请速到一楼广播室来取。上周五有哪位同学在广播室门口丢失了XX牌浅蓝色保温杯，请速到一楼广播室来取。
　　梁丘音返回屋内，手势OK。
　　许航关上开关。
　　“对了，你们物理竞赛什么时候开始？”梁丘音问。
　　“元旦过后。先参加市初赛，然后是复赛。要是都过了就能参加省内比赛。”他瞟了眼梁丘音，“估计明年你也得去，到时候说不定咱们还能一起培训。”
　　“高二高三一起培训？”
　　“是啊，”他说得理直气壮，眼神却在躲闪，“高中生竞赛，按理说高一的也能参加，但是几乎不会有老师推荐高一学生去。”
　　“你们在哪培训？”
　　“初赛就在本校培训。进入复赛后全市统一培训，具体在哪还不知道。”
　　梁丘音看了眼手表，“还有两分钟上课，我去趟厕所。”
　　“嗯。”许航拿起桌上的表格，浏览上周的广播室日程。
　　走廊另一头，有人正跑过来。梁丘音拐去厕所之前，回头瞧见那人敲响广播室的门。
　　梁丘音在厕所隔间里等待。那个匆忙的脚步声走进厕所，拧开瓶盖，掏出信封。
　　一句轻声唾骂后，那人折起信封，盖上瓶盖，走出厕所。
　　梁丘音回到广播室时，恰好上课铃打响。
　　“行了，赶快回班吧。”许航放下手里的日程表。
　　两人分别从不同的楼梯上楼。
　　语文老师和梁丘音前后脚走进班门。回到座位上之后，谈以明眼神询问刚才的广播事件。
　　梁丘音笑而不语。
　　下午上课前，物理课代表在班门口喊道：“方翎！梁丘音！跟我去趟办公室！”
　　“找我们什么事？”三人并排走着，方翎问道。
　　“我猜是跟物理竞赛有关。”物理课代表答道。
　　“不是早就过了选人阶段了吗？”方翎又问。
　　“我也不懂。去了就知道了。”
　　梁丘音心里暗暗发愁。他可不想去参加什么竞赛。
　　果然，他多虑了。
　　物理老师递给他们一人一沓卷子，说道：“这是今年初赛的学习材料，你们挑高一的知识点看。其余的能看懂就看，看不懂拉倒。然后，”她指了指卷子最后，“把这套题做了。”
　　三个人都不敢动。
　　物理老师笑着扫他们一眼，补充道：“元旦放假回来再交。挑会做的做，能拿到三四十分就算高的了。明年的物理竞赛，预定你们三个参加，先感受一下题目难度。”
　　“先虐我们一下，再激发动力呗。”物理课代表仗着跟老师比较熟，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
　　“可以这么说。”她直言不讳，双目鹰睨着三人，“不过以你们三个人的水平，被打击掉的自信很快就能在期末考试上找回来。”
　　好一招高级的激将法。
　　“学习材料看完之后自己留着就行。”物理老师挥挥手，“行了，回去吧。”
　　回班的路上，他们不由自主地翻看手中的材料。
　　“这都是些啥题目呀？谁能给我翻译成中文？”物理课代表一个头两个大。
　　“材料里有题型分析，”方翎边翻边说，“毕竟是竞赛题目，出题角度也会很刁钻。”
　　“估计我顶多能挺到初赛。我现在都没找到一个高一知识点的题！”
　　“现在就慌了？”方翎则沉稳得多，“如果明年也是这个时间举办物理竞赛，到时候高二的知识点还没讲完呢。”
　　“什么意思？”物理课代表拧起眉头，“那现在参加竞赛的那帮高二的人，都是怎么回事？”
　　话不投机。方翎干脆沉默不言。
　　“物理老师没说，不能借助参考书吧？”梁丘音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另外两人同时愣住。课代表的眉头拧得更深了。
　　而她仿佛跟梁丘音对上暗号似的，露出会心一笑。

　　元旦第二天，大昱终于在下午一点前醒了过来。他揉着眼睛走出卧室，桌上已经摆好午餐。音响里流出舒缓的音乐。
　　“咳！”他头顶的呆毛一跳，“生日快乐。”
　　厨房里的小音笑了，像一只被撸开心的猫咪。
　　“下午陪我去逛街。”他端上两碗汤。
　　“搁这许愿呢？”大昱打了个呵欠，“要点上蜡烛才算数。”
　　小音也不生气，面色平静道：“求你了。”
　　……
　　“啧。”
　　大昱转身钻进洗手间。
　　即使相隔一扇门，小音也能听见他在里面疯狂挠头皮的声音。
　　十分钟后，香喷喷的大昱走到餐桌边坐下。
　　“下午想去哪？”他喝了口汤。
　　“随便逛逛。”
　　“咳咳！”大昱猛呛一下，随即满眼担忧地望着小音，“你没事儿吧？生病了？”
　　“嗯？”小音正鼓着脸蛋儿咀嚼。
　　“竟然从你口中听到‘随便’二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小音慢条斯理地咽下，缓缓说道：“近朱者赤，不行么？”
　　大昱咂摸半天，神情越发复杂。他终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音的额头，不安地问：“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眼见小音夹了一块蘑菇即将送入口中，他又猛地抓住小音的手臂，探过身去吃掉小音筷子上的蘑菇。
　　他又咂摸半天。
　　这一回，他咂摸出味儿来了，“嗯，这蘑菇熟了。”
　　“吃你的吧。”小音抽回自己的胳膊，一脸嫌弃，“吃个饭这么多戏。”
　　这下，大昱的眉头像熨斗烫过似的，平滑得没有一丝褶儿。
　　“嗯，味儿对了。”他夹起一块肉丝，嘟囔着，“这隔夜菜害人不浅啊。”
　　“对了，高二物理书借我看看。”小音说。
　　“行啊。你要物理书干嘛？”他忽然醒悟，“你该不会也要参加物理竞赛吧？”
　　小音摇头，“物理老师给了我一份初赛练习题，说是练练手。你的笔记也顺便给我看看。”
　　“你要用多久？我们后天开始总复习。”
　　“明天一天就够。”
　　“哟，口气不小。”大昱笑得意味深长，“你要不要趁机再创造一个奇迹？”
　　小音垂下视线，并不作答。
　　良久，他说：“来不及了。”
　　大昱呸了一声，“你瞧我这张破嘴……”之后，他便埋头一个劲猛吃。
　　撂下碗筷后，他挠着自己的肚皮站起身，“我去捯饬捯饬。”
　　“走之前把我的预算给我。”
　　大昱比划OK，哼着小曲回到自己屋里。
　　门啪嗒一声关上。
　　吃完后，小音收拾好碗筷，去卧室里拔掉DV充电器，往包里塞了两张SD卡，检查好钱包钥匙，坐在玄关静静等候。
　　卧室门开了。大昱吹着口哨走过来，对着门镜跟头顶上的几撮毛较劲。
　　小音起身，将外套拉链拉到顶，站在后面冷脸观察，“你这是陪我过生日，还是出去钓凯子？”
　　两人的视线在镜中交汇。
　　大昱又抓了几下头发，“我就不能一箭双雕吗？”贱嗖嗖的脸上写满挑衅。
　　他又凑近镜子，查看脸上的纹理。小音看不到他的眼睛。
　　“……”
　　“嗷——”大昱被掐了腰眼，差点和镜子里的自己嘴对嘴，“放手！你干什么！？”
　　小音单手擒住他，“你不知道吗？有些话不能乱说。”
　　“你给我撒手！”大昱拧过头来怒视道。
　　小音加大禁锢的力度。
　　大昱不禁闷哼一声。
　　“你还是这么会喘啊，哥。”小音戏谑道。
　　“哼，”大昱冷笑，“跟你比差远了。”
　　他昂着倔强的脸，喉结上下滚动。衬衣领口敞开，锁骨链恰好填在皮肤与衣襟中间。
　　空气越来越热。小音撒开手，从衣塔上捞了条围巾，给大昱围起来。
　　“你把我项链挡住了。”他抗议道。
　　“戴着。”
　　门打开，楼道的冷空气涌进屋内。大昱拉紧围巾，锁好门后跟了上去。
　　冬日的街道像被抽干了声音的默片。汽车碾过结霜的马路，轮胎与冰碴摩擦的咯吱声，成了城市仅存的呼吸。
　　小音举起手中的DV。蛛网般的树枝在取景框内徐徐后退。
　　镜头划过灰暗的天空，又掠过一排排红砖顶的住宅楼，最后落在两人交替行走的双脚上。
　　“哥。”
　　“嗯？”
　　“我出生那天也像今天这么冷吗？”
　　“这都多久了？早记不清了。”
　　镜头里出现一个手绘的“嫌弃”表情，小音同时配音道：“你个没良心的。”
　　大昱一把夺过本子，翻看里面各式各样的简笔画表情。每个圆圆的表情头上无一例外地长着一小撮呆毛。
　　“这都是你画的？”他边翻边问。
　　“嗯。”
　　“我怎么觉得，这些表情越看越像我呢？”
　　小音翻到“偷笑”，并将它放在镜头前，“就是照你画的。”
　　“你怎么不照着自己画？”他偏过头来问。
　　小音递给他一个“你说呢”的眼神。大昱自己心思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嗯，你哪有我这么生动。”
　　还给你骄傲上了？
　　最后一页画着一个无比愤怒的表情，他好奇地问：“我几时这样生气过？”
　　“我当时不在场，后来听同学描述的。”
　　拿着本子的手忽然停住，就像周围的冷风一样忽地停住。
　　他轻轻拉过小音。
　　DV取景框里，两件外套几乎要贴在一起。镜头离得如此之近，导致画面模糊不清。
　　后方驶来一辆出租车。两人拉开距离后，大昱向出租车招招手，“浪漫时间结束。老子快冻死了。”
　　车停靠在路边。
　　“沿这条路走，停在XX商场后门。”他对司机说道。
　　“空车”牌被按下，计程表开始走动。
　　司机趁拐弯的时候从后视镜里向后瞄。梁丘音正侧头看向窗外。雌雄难辨的气质让司机琢磨了一路。
　　这俩人到底什么关系？
　　掀开商场门口的挡风帘，暖空气扑面而来。昱哥摘掉围巾，理了理衬衣领子。
　　途径大黄M时，他轻拽梁丘音的袖口，“麦旋风第二杯半价。”
　　“刚才是谁快冻死了？”
　　“负负得正。”
　　梁丘音挑起眉梢，“你的体温和智商吗？”
　　梁丘昱愣了半秒，随即大手呼啸而至，“我去你大爷！”
　　巴掌被格挡住。两人飞快过了几招。冷饮窗口处的店员惊出了双下巴。
　　“你好，两杯麦旋风。”掐架和点餐无缝衔接，丝滑如你昱哥。
　　“……好，好。”店员颤颤巍巍。
　　梁丘音迈向收银台，“我来。”
　　“啧，有公款就是不一样。”昱哥实相地闪去一边。
　　店员飞速做好两杯麦旋风，笑意盈盈地递过去，生怕这俩人再打起来伤及无辜。
　　梁丘音接过一杯也吃起来。
　　“你不是不吃吗？”昱哥舔着勺子问道。
　　“谁说我不吃了？”
　　“我以为两杯都是我的。”
　　“哼，你要真把两杯都吃了，那到时候你的屁股就跟你的嘴似的，喷得停不下来。”
　　昱哥一下脸红到脖子根，拿勺把猛怼梁丘音的肩膀，“瞎叨叨什么呢……”
　　梁丘音一脸无辜，“嗯？我说的是蹿稀啊，你想到哪里去了？”
　　“我……你……不是……操。”
　　支支吾吾的昱哥红成了猴屁股。
　　他别过脸去。
　　玻璃的另一边，一家人正围在一起吃饭。小男孩拿起一根薯条，喂给高脚餐椅中的小宝宝。
　　他移开视线，偷瞄自己身旁的人。
　　梁丘音正认真吃着冰淇淋，正如吃其他东西时一样，慢慢悠悠，从容不迫。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怎么一直看我？”梁丘音边吃边问。
　　“少自作多情，”昱哥扔掉冰淇淋杯，“我在看那边的免费试吃。”
　　“你是有多饿？走，从这上二楼。”他卡住身位，像赶羊似的赶昱哥上楼。
　　两人一同走进楼梯间。
　　“帮我拿一下。”梁丘音递出自己的冰淇淋杯，然后拿出DV，“你先上。”
　　昱哥走在前面。镜头从脚部慢慢拉至全身。
　　啪的一声，取景框合起来。梁丘音质问道：“你怎么偷吃我的冰淇淋？”
　　昱哥已经走到楼梯顶部。他回过身，嘴角边粘着一点点黑色饼干屑。
　　接着，他模仿梁丘音的样子，慢条斯理地拂去嘴边的碎屑，又吃了一大口。
　　梁丘音眼神一冷，迈开长腿，三步并两步追赶上来。昱哥见他逼至身后，想也没想，继续顺楼梯向上跑。
　　你追我赶间，两人已来到四楼。
　　“再往上就到顶了，你现在无异于自掘坟墓。”梁丘音站在下面，与上面的人对峙。
　　“谁叫你追我的？”昱哥好像很不服气。
　　“谁让你偷吃我东西的？”
　　两人僵持不下。
　　梁丘音一个猛子又追上去。昱哥被吓一激灵，而后飞速向上逃。
　　五楼已在眼前。
　　现下有两条路，一个通往楼顶，一个通往家居用品区。身为一个判断力正常的青少年，昱哥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伴随噼里啪啦的脚步声，楼梯间里窜出来一个人，吓了工作人员一跳。
　　“欢迎——”话音未落，楼梯间里又窜出来一个人。
　　这两人推推搡搡，差点跌落至展示用的双人床上。
　　梁丘音瞅准时机，一把夺过冰淇淋杯稳稳拿住，这才没让它洒在床单上。
　　那边厢，昱哥为了保持平衡，手臂差点挥出残影。
　　四肢归位后，两人又恢复了衣冠楚楚的模样。
　　工作人员手握拖把，半张开嘴杵在原地。
　　昱哥对他笑道：“你好，祝你工作顺利。”而后连忙拉起梁丘音逃离现场。
　　踏上扶梯后，梁丘音先绷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昱哥紧紧抿住嘴，假正经地斥责道：“别笑……”
　　他的“笑”还没说完，“噗——！”
　　抽风式的傻笑一直持续到他们返回二楼。
　　“你来二楼买什么？”昱哥问。
　　“圆珠笔。”
　　文具区的陈列像被游标卡尺规整过。便签纸按彩虹色阶渐变，橡皮在亚克力盒中严丝合缝排成一队。
　　工业级整齐的陈设让梁丘音的颅内无比舒适。他拎着刚买好的圆珠笔，和昱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聊走走。
　　两人绕二楼转了大半圈，前方即是电玩城。混乱的电子节奏撩拨着他们的耳膜。
　　踏入电玩城的那一刻，全身似乎被音浪揍了一拳。
　　梁丘音走去柜台，掷出百元大钞，在一众小朋友的羡慕眼光中，手捧一大盆游戏币潇洒过场。
　　跳舞机上有人正在手忙脚乱。梁丘音惋惜地摇摇头，对昱哥说：“跟你比差远了。”
　　“你晚上打算住这？”昱哥看了眼游戏币，“用不完可不能退。”
　　“待会儿你就嫌少了。”梁丘音环视四周，“来吧，热热身。”
　　昱哥指指前方。
　　赛车区仅剩两个相邻的座位。二人落座。投币前，昱哥问了句：“一起？”
　　梁丘音点头。
　　二人同时投入硬币。两台机器上显示出“对战”模式。
　　点火声和引擎轰鸣瞬间点燃了整个座舱。赛道加载完成，倒数三秒。
　　数字归零，轮胎尖啸着蹿出起点，车身猛地甩尾切入第一个弯道。贴墙，漂移，出弯，一气呵成。
　　前方是秋名山，下坡，S弯，护栏外是黑漆漆的山谷。
　　他们的手在方向盘上不断修正。赛车像两道光影在山道上缠斗，贴身超车、反咬、再反咬。
　　曲终路尽。最后一段直道，两车并驾齐驱，发动机的怒吼震耳欲聋。
　　屏幕中，两车之差半个车头冲线。
　　满身的紧绷终于被抽离。掌心湿透，指尖微颤。
　　“操！再来一局！”昱哥恨不得一拳打碎屏幕上的“失败”二字。
　　梁丘音心里暗自庆幸。硬币管够！
　　刚要投币时，跳舞机那边的声音降下去。昱哥拦住梁丘音投币的手，拽住他的胳膊一把连人带起。
　　“走！去我的专场！”
　　他一个箭步跳上舞台。五彩踏板交替闪耀，从地面将他打亮。
　　空跳几下后，他解下外套系在腰上，从盆里抓了一把游戏币投进机器。
　　周围聚集了不少人观看。
　　电子脉冲炸响。蓬松的发顶随之跳跃。节拍逐渐加快，脚掌在箭头上精准踩爆，刮出短促的嘶鸣。
　　腰肢在节奏中甩出流畅的弧线，衣摆左右飞扬。锁骨链一次次跃起落下，衣领在重力牵引下不断扯开。
　　最后的十六分音符阶梯，他的双脚踩出一串肉眼难辨的瞬移轨迹。屏幕上的连击数不断重叠，他的身体已然变成电流本身。
　　围观的人纷纷发出惊叹。
　　三曲连跳下来，围观人数多了一倍。
　　昱哥又解开一粒扣子，环视人群，见无人与他共舞，便拉起梁丘音的胳膊，“陪我一起！”
　　“我不要困难模式。”
　　“少来！”他抬手点点梁丘音的脑门，“你都看了三首歌了，够你的模拟器用了，”他又凑近梁丘音耳边，“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
　　游戏币哗啦哗啦投入机器。
　　大盆咣地一声扔在地上。梁丘音脱下外套盖住满盆的游戏币，抬手示意：请您选曲。
　　昱哥得意地笑，随即甩动手臂挑选曲目。
　　“你粉色，我蓝色。”昱哥大声说道。
　　梁丘音不解。这还用说吗？
　　“我这边的粉色也归你管！”昱哥指着脚下，“双人模式需要来回走位！”
　　“你不早说！”梁丘音出了一层薄汗。
　　事已至此，不行也得行！
　　READY？
　　昱哥再次高声提醒：“粉色粉色！”
　　两片箭头同时升起。梁丘音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三味线旋律响起，两人绕柱般来回游走。
　　“哎-咿呀咿呀”的女声旋律不再活泼动听，此刻更像是赶鸭子上架的魔咒。
　　“这里跟着我！”昱哥喊道。
　　两人回归各自的踏板，舞步一致。梁丘音余光跟随身旁的脚步，竟也数次精准连击。
　　副歌切入。昱哥高喊“转身”，两人迅速擦肩换位。你进我退，步伐交错，既不碰撞，也不远离。
　　昱哥跳至梁丘音身前。两人一前一后，舞步左右相反，紧接着一同在两块踏板上左右平移。
　　长发扫过昱哥的后颈。衣角拂过梁丘音的大腿。每一次触碰带起的微弱气流，仿佛真的有蝶群在身周盘旋。
　　尾奏切入，两人再次绕柱。
　　一曲结束。梁丘音的腿直打转。
　　双方均为“All Cleared”。昱哥的总分则更高。
　　他向梁丘音举起手，“再来！”
　　梁丘音与他击掌，同时在心里暗叫不妙：此人已被马达附体。
　　曲目不断切换。“我记得你小时候喜欢看这个！”昱哥大脚一踩，选定曲目。
　　电吉他前奏响起。太一从天而降的画面立刻冲进脑海。
　　“为了你最爱的天使兽，拼了！”
　　不得不说，你昱哥在激将法上面有独特的造诣。
　　与刚才频繁走位不同，这次是站桩打法。
　　箭头飞快滚动，梁丘音根本来不及思考，全凭身体本能，僵硬却灵活地摆动。
　　最诡异的是，每一个箭头他都踩中了。
　　围观的人首先被昱哥熟稔的舞步所吸引。渐渐地，大家不自觉转向旁边的抽象派。
　　有人开始交头接耳。
　　“他是在装傻吗？”
　　“不，他应该是真的不会……”
　　可那精准命中的步伐让所有质疑都卡在喉咙。动作惊心动魄，却准得不可理喻。
　　随着BPM节节攀升，他一边挥舞着手臂，一边用解构般的架势踩出全连。
　　音符尽数落下，全场爆发一片掌声和笑声。
　　梁丘音喘着气，一条胳膊挂在立柱上，汗如雨下。
　　“看！我说什么来着？”昱哥一脸从容，“还有最后一首！”
　　梁丘音再次被拉至舞台上。
　　世界在这一瞬间忽然变得好小，小到只有不断上升的箭头，和不属于自己的双腿。
　　当最后一个舞步落下，梁丘音只觉天旋地转，灵魂出窍。
　　但他扛了下来。他是真男人。
　　两人走下舞台，坐在场边休息。
　　“还有体力吗？”昱哥又来了。
　　“有，”梁丘音不假思索，“腰以上都可以。”
　　昱哥忍住笑意，“喝饮料吗？我去买。”
　　“可乐。”
　　“等着。”
　　他走去电玩城门口的自动售货机前，正打算往里塞纸币，忽然从旁闪出一人，抢先一步投了好几个硬币。
　　昱哥斜睨那人一眼，没好气地问：“旁边还有个机器，抢什么？”
　　“我请你。”那人露出腻歪的笑容。
　　“啊？”昱哥打量他一番，“你谁啊？”
　　“你刚才跳得真好，能认识你一下吗？”他掏出手机，好像势在必得。
　　三块钱就想把人拿下？瞧不起谁呢？
　　昱哥给他按了两瓶矿泉水，“送你的，先去去油再说。”说完他便走向旁边的机器。
　　那人也不气馁，拿完矿泉水又贴了上来，“你是哪个学校的？今天头一回在这看见你。”
　　“霍格沃茨的。”
　　“噗——”那人笑了，“你真幽默。我喜欢。”
　　昱哥心里暗暗握草。
　　“看来咱们是一路人。”那人继续瞎咧咧。
　　“怎么？你也是学魔法的？”
　　“我看人一向很准。”他讪笑着，竟然不上套，“我能问问你，刚才跟你一起跳舞那人，是你对象吗？”
　　“不是。”昱哥秒回。
　　“那就是说，我有机会了？”
　　事已至此，只能用魔法打败魔法。
　　身后，游戏币随步伐一起颠簸，哐哐声越来越近。
　　于是，他摆出温顺如狗的姿态，转身，举起手中的可乐，对梁丘音说：“主人，你要的饮料。”
　　那厮的CPU刹那间烧糊了。
　　聪颖如梁丘音。他立马看清当下的局势，顺水推舟接过饮料，摸摸昱哥的头，“乖，晚上回家奖励你。”
　　“刚才我在这耽搁了一会儿，主人不会生气吧？”他怯生生地拉起梁丘音的袖子。
　　梁丘音意味深长地瞟了眼旁边那人，轻声哄道：“这次不怪你。不过，下次再发生的话，就要有惩罚了。知道吗？”
　　“嗯！”昱哥高频点头，好似缝纫机成精，“我知道了！主人。”
　　“走吧，我们再去玩一会儿。”
　　两人离去，留下一只故障的碳基生物在原地抽搐。
　　他们一路小跑至电玩城最里面，确定那厮没再跟上来后，忍不住捧腹大笑。
　　不过笑归笑，他们笑得有多开心，随之而来的尴尬就有多糟心。
　　他们干咳扣手挠痒痒，肚里的话被碾得稀碎。
　　角落里，双人DJ机闪烁着灯光。
　　方圆几米内没有其他人类。
　　梁丘音无声地拉过昱哥，而后拿出DV，平放在DJ台的一角，确保能同时录到两人的手。
　　没有交谈。两人轮流选曲。所有交流都被压缩在默契里。这一方时空内只有配合电子乐落下的敲击声。
　　一曲接一曲。梁丘音不记得自己重复了多少次拇指推硬币的动作。
　　音符如雨幕般落下。不必刻意去听，也无需数拍子，手指早已脱离意识，自行完成每一次敲击。
　　渐渐地，拍键声变得拖延又勉强。两人手腕僵硬，手臂酸胀，却谁也没有先停。
　　换曲速度快了起来。昱哥根本不给两人一丝喘息的时间。
　　梁丘音没有看他，只是机械地推着硬币，一枚接一枚。
　　当DV电量耗尽时，盆里仅剩四枚游戏币。
　　红灯闪烁几下，没能保存最后一曲。
　　游戏结束。两人像从一场密集却无声的交谈中抽身。意识尚在游离，仿佛下一拍还在等他们回应。
　　待机音乐环绕在四周。昱哥呼了口气，抬眼四顾。
　　现在还不能结束。他们都还留着最后一股力气，等待被安放。
　　他揉了揉手腕，捡起最后四枚硬币，指向场地中央，“走吧，正好够打一场球。”
　　四枚硬币投进。桌台顶部的比分归零。
　　两人各拿一个击球器，立于桌台两侧。
　　塑料圆饼在桌面上疯狂逃窜。
　　昱哥手腕一抖，击球器甩出残影。圆饼如炮弹般射向对方球门，却在边缘处莫名拐了个弯，朝边线而去。
　　“这叫曲线战术。”他面不改色地胡扯。
　　梁丘音冷笑，反手一记暴扣。圆饼在桌沿弹跳三次，最后以一个违反物理常识的角度飞入球门。
　　1比0。
　　“嘶——”昱哥的胜负欲起来了。
　　他像一只愤怒的仓鼠，使尽全力却原地踏步。
　　比分逐渐拉大。击球器碰撞的声音比游戏音效还密集。人眼甚至已跟不上圆饼逃逸的速度。
　　终于，他生气了，啪地一声拍响击球器。
　　一定是战术不对。
　　昱哥凝眉思索。只要不让你进球，那就变相算我进球。
　　一不做二不休。
　　他从下方兜网中取出圆饼，掷于桌面，一手紧握击球器，另一只手肘平放于桌面，挡住己方进球口。
　　“你耍赖。”梁丘音说。
　　“随你怎么说。”他低头看了一眼，“给你留了十几公分的口，足够了。”
　　这是什么道理？耍赖耍出了风度？
　　梁丘音不与他争执。
　　比分渐渐缩小。最终来到9比9。
　　昱哥撤掉防御。
　　对方发球，力度适中，昱哥稳稳接下，接着斜击进攻。
　　一个漂亮的直角折线，圆饼滑入对方球门口。
　　二人放下击球器。
　　“怎么不防守？”昱哥问。
　　“手腕抽筋了。”
　　昱哥解下腰间的外套，“走，去给你买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