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 9 章 ...
-
蛋糕盒上的雪融化成水。外带食物早已凉透。
屋里很暗。玄关处的灯照不亮这偌大的客厅。
衣料与皮沙发摩擦出声。
昱轻抚音的发梢,“换我搂着你。”
“为什么?”
“你的头发弄得我好痒。”
音半直起身,解开脑后的皮筋,双手捋起全部发丝绑成一个发髻,随后又搂了上去。
“哥。”
“嗯?”
“你打算去哪里读大学?”
一阵安静。
“怎么突然问这个?”
“只剩半年了……”他靠在昱的肩头,几近恳求般细语,“不要离我太远……”
昱离开怀抱,俯视着音。
“这是你的愿望,还是你的要求?”
“这是我的请求。”
昱轻笑。
他俯下身,紧紧搂住音的身体。
“如果我答应你,你的这里会不会就此平息?”他盖住音的胸口,心房的跳动颤入掌心。
黑暗中,音的眼眸深邃如夜。
“答案,从来都不在我这里。”昱说。
音盖住他的手,轻轻地笑了。
手指拂过音的眉骨,鼻梁。不管看过多少次,昱始终会被这张过分美丽的脸所摄。
他亲吻音的脸颊,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
然后他站起身,向音伸出手,“来吧,还剩最后一个仪式没有完成。”
音递出手去。
如果世界在这一刻熄灭,该有多好。
“许个愿吧。”昱说。
蛋糕上只有一根蜡烛。火苗摇曳不定,正如那无论如何也抓不住的心意。
音双手交握,闭上眼后又睁开。他说:“今晚陪我一起睡。”
昱苦笑,“一年一次的机会,就这么浪费了?再说,我早就告诉过你,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这不是我的愿望,”音说,“这是给你的预告。你不答应也无所谓。反正你一旦睡着就像昏迷了一样,旁边多个人也不知道。”
这一次,昱没有迟疑。他说:“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
“你必须穿上内裤睡觉。”
音吹灭蜡烛,“成交。”
元旦假期结束。重返校园的大家面目一新。有的人剪头,有的人变胖;也有人带着没玩够的忿恨,憋憋嘟嘟地抄卷子。
严彬属于剪头派。短寸更加凸显出他脑后的两个漩涡。
他一会儿拿右手揪揪头发,一会儿又拿左手比齐,整个人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他又练起手指转笔。失败几次后,他索性转过身,找梁丘音搭话:“你假期都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过了个生日。”梁丘音语气平淡。
谈以明的手停驻半秒,随后继续写。
“你过生日啊?”严彬很欣喜,“哪天?”
“前天。”
“还行,离得不算太远。给你补上一句生日快乐。”
梁丘音眯起猫眼,“谢谢。”
“生日那天去哪玩了?”
“随便逛逛商场而已。”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紧接着话锋一转:“你剪头发了?”
“可不嘛,”严彬不甚满意地摸着自己的头,“昨天给我剪的人是个新手,左右没找齐,越修越短,差点剃成劳改头。”
“嗯,”梁丘音在拼命找词儿,“这样显精神。”说完,他恨不得狂抽自己这张死嘴。
一旁,谈以明拿出西瓜霜,正准备给自己上药。
“你们都口腔溃疡啊?”严彬问。
“你们?”谈以明停住。
“咱大哥嘴唇不也溃疡了?”
两人一起看向梁丘音。
“哦,”他抿了抿嘴,低头看本子,“我的快好了。”
谈以明轻嘶一声,眼角因疼痛而扯动。
“挺疼的是吧?”严彬满脸痛苦,好像溃疡的是他,“你这溃疡第几天了?”
谈以明半张着嘴,用手比划“三”。
“那还得一周左右才能好,”严彬颇有经验的样子,“我表妹也老溃疡。她考试前容易紧张,一紧张嘴里就开始烂,吃什么都疼。”
谈以明虽不便说话,但他用力点头,以表示自己的感同身受。
“我小姨说,这是因为心里有火,”严彬继续说,“她带我表妹去看了不少中医,折腾来折腾去也没什么效果。”
“我爸也容易溃疡,”谈以明拿两指扯开嘴唇,以便吐字顺畅,“天气一变,或者一熬夜,就开始疼。他比我还严重。”
“这东西遗传吗?”
“可能吧。”谈以明盖上西瓜霜的盖子,瓶身攥在手心里,“有时候我一吃完辣就开始起。”
“那你还吃?”
“偶尔吧。太想吃了就吃一点,吃完就后悔。”
严彬了然地笑着,“我小姨试过很多偏方。盐水、蜂蜜水,什么都有。我妈说多吃蔬菜会好一些。”
“我也听说过。但这东西……”谈以明皱下眉,“有时候就是突然冒出来,防不住。”
“也是。”严彬点头认同。
这时,各科课代表像雨后春笋般,一个个自讲台附近的土地上冒出来。
梁丘音和谈以明分别向前传自己的作业。谈以明这才把西瓜霜收起来。
上午第二节课结束后,所有人都在班里待命。
体育委员——也就是灌篮哥——先走进班门,大喊一声:“课间操取消!”
全班人欢呼鼓掌。
卫生委员又走进来,朝班里大喊道:“后排的!来四个劲儿大的!去操场扫雪!”
最后几排的男生们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我来我来!”灌篮哥主动请缨,“那谁!走!”他朝另一名球友甩甩头,对方笑着跟来。
话唠哥附和道:“我就不掺合了!我连我家那条狗都遛不动,更别说半条腿厚的雪了!”
“赶紧的!先到的班可以随意挑选扫雪区域!”卫生委员催促道。
梁丘音手拿物理竞赛题站起身,并向卫生委员示意。
“我有招了!”灌篮哥跳下讲台。
他向后排某个男生跑去,胳膊肘咣当一声架在人家桌子上,手掌虚握,一脸挑衅地笑,“来,比划一下!”
梁丘音找到方翎,问道:“你要去物理老师那吗?”
“去。”她手里也拿着竞赛题。
“能不能帮我交给她?”梁丘音递出自己的卷子。
“可以。”方翎接过卷子。
“谢谢。”
灌篮哥一路筛选下来,没一个人符合标准。
最终,他来到谈以明和严彬面前。
“我就算了。”严彬害羞地笑。
“本来也没打算找你。”灌篮哥倒是实在。他朝谈以明伸出手,“来,试试。”
谈以明面色沉静,伸出右手握住灌篮哥的手。
不出三秒,灌篮哥粗眉一翘,“嗯?有实力!”他也不恋战,立马松开手,“就你了!”
他拽着谈以明来到班门口,问卫生委员:“是不是还差一个人啊?”
卫生委员看了眼梁丘音,“人数够了。”
“嗯?咱们学霸能文能武啊!”灌篮哥又摆出掰手腕的架势,“来来来,咱俩也比试一下!”
“赶紧的吧!回来再说!”卫生委员耐不住了。
“五秒钟!五秒钟!”
梁丘音半蹲下身,握住灌篮哥的手。
桌板一震。灌篮哥的手瞬间被放倒。
所有人定在原地。
“走吧,赶紧去选位置。”梁丘音率先走出班门。
校门口附近地势偏低,且背风,斜坡上的积雪明显比其他地方薄一些。
传达室门口有一条够三人通过的窄道。
大门外,一个身穿浅蓝色羽绒服的人正走进校园。
那人“哎呀”一声,险些滑倒。扣在头顶上的兜帽随之掀开。
是美术老师。
她瞧见几名学生正在校门口扫雪,连忙招呼道:“你们几个!先把这里扫一下!”
灌篮哥离得最近。他大步迈过去,清理起被踩化发黑的雪泥。
相隔较远的地方,梁丘音和谈以明对视一眼。
机不可失。
台阶上放着一袋盐粒。这是分给他们班的物资之一。
梁丘音放下铁锹,去台阶上抱起袋子,向校门口走去。
大门旁,美术老师还立在原地,等待地上的雪泥被铲走。梁丘音瞅准已被清扫过的区域,均匀洒下粗盐粒。
与此同时,他清楚地看到,美术老师手里的浅蓝色保温杯上有一个熟悉的凹槽。
盐粒覆盖过所有清扫过的地方。之后,梁丘音放下袋子,再次回去除雪。
谈以明递给他铁锹,“是吗?”
“是那个保温杯。”
两人沉默不语。
扫完雪后,大家一同归还了铁锹。卫生委员去汇报工作。灌篮哥拉着球友去操场撒欢儿。
“那天去广播室领水壶的人,不是高一的。”梁丘音说。
“你看见了?”
“嗯。但我没看清他的样子,只知道他穿的不是高一校服。”
谈以明悄悄地问,“是男生吗?”
“是。”
“那……他拿回来以后,是什么反应?”
“有点生气。因为他发现里面的东西被动过。”
这一刻,两人不免有种闷声点了个大炮的滞重感。不仅如此,他们也是不会被审判的共犯。
“相隔一个周末才把东西拿回来,他应该没那个闲心去追究了。”梁丘音推断道。
谈以明下意识轻咬嘴唇,不甚触碰到溃疡处。
“回班吧。”梁丘音说。
“嗯。”
操场上,学生们的扫雪成果参差不齐,整片操场像个没抹匀的奶油蛋糕。
从走廊拐上三楼,两人同时驻足,并做贼心虚地互瞄一眼。
就在前方,李老师正和美术老师一起站在班门口聊天。班长也在旁边。
两人刻意压低存在感,从她们身后绕过,飞速闪进班里。
坐下之后,他们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说咱何必呢?”谈以明感叹。
梁丘音点头同意,“有种当狗仔队的感觉。”
“此言差矣,”谈以明更正道,“狗仔队的紧张起码能换来钞票,咱们这是纯紧张,倒贴的那种。”
噗呲一声,梁丘音嘴边的啐骂撒成一缕气。
这时,班长返回教室,叫上许辰鹤一起向教室后方走来。
“这周我们要在这办板报,”班长向周围人宣布,“麻烦你们把桌子椅子往前挪一挪。”
梁丘音和谈以明闻言站起身。
眼见话唠哥仍在埋头绣花,班长怒道:“还有你!听见了吗?挪桌子!”
“欸欸欸!”话唠哥一个打挺,“小的这就办!”
许辰鹤在旁忍俊不禁。
“我说班长大人,你这也太区别对待了!”话唠哥边挪边喊冤,“不能因为人家长得好看,你就轻声细语的;咱长得稍差点意思,你就河东狮吼啊!”
“你那双缝线的手能不能把你那张碎嘴也缝上?”班长丝毫不惧,“别人说一遍就听见了,你非得说两遍,不区别对你对谁?”
“哎呀——也不怪你,”话唠哥自我宽慰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以理解!”
“嗯,心胸倒是宽广,就是有点耳背,先这么地吧。”班长最后补上一刀,转身和许辰鹤讨论起板报内容。
话唠哥朝梁丘音招手,笑得憨憨的,“别介意啊!不是针对你们。”
你们?
梁丘音戳戳谈以明,“表个态吧。”
“没事,”谈以明微笑,“就当相声门票了。”
“嗯?”话唠哥两眼滴溜圆,“那我这波亏了啊!”接着,他又偷瞄班长一眼,“不过班长大人都说我心胸宽广了,我还计较个啥!”
突然被抛话头的班长扭头瞪他一眼。话唠哥立马摆手投降,然后继续埋头绣花。
明明他安静下来也蛮人模人样的。有些美,只能闭麦食用。
中午,梁丘音放完午休铃,和谈以明一起返回教室。
三扇黑窗帘都已拉下,只有最后一排是亮的。整间教室像个巨大的明暗渐变色块。
后黑板处,班长和许辰鹤一人踩一个凳子,分别站在黑板两边,从角落开始绘制花纹。
梁丘音和谈以明悄声回到座位上。
不明不暗的光线下,睡觉不够浓度,看书不够亮度。梁丘音索性拿出随身听,将一根耳机线顺进衣领里。
谈以明则扣上兜帽,埋头睡去。
他睡了整整一个下午。
等他再次醒来时,自习课已开始。黑板上有一道物理题,经典的小车绑弹簧。
身后,班长和许辰鹤仍在制作黑板报。
只不过,这一次她们俩手中也各自拿着笔记本。
梁丘音正在低头运算。
“你真用能量算啊?”班长相隔一米距离突然问道。
梁丘音写完,放下笔,侧头看她一眼,“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她笑,“那第二问那个力,你怎么算?如果真要从平均动量来推,那这逻辑也太跳了吧。”
“你是从受力角度出发的?”
“对。我觉得它本质还是匀变速,只不过过程不完整。”
这时,许辰鹤凑到班长旁边,声音很轻:“我也是用动量除以时间。可是平均力那一问……我想了挺久,好像用这个方法最顺。”
班长哼了一声,“你俩一个套路。”
梁丘音没接话,眼神往许辰鹤那边看去。她顺手举起自己的草稿本,上面的步骤和梁丘音的几乎一样。
一阵沉默。
班长随手拿起粉笔,一边描绘黑板上的花纹,一边思考,“我还是觉得不够完整。用动量定理,是可以给出数值,但它遮掉了力随时间变化的过程。”
“题目没给过程函数,”梁丘音接上,“又不能构造出一个符合实际的解析表达式。”
“所以我就觉得很奇怪啊。”班长皱眉,“你说它要是竞赛题,那直接干脆点,给个图像、给个函数,谁还和它扯这些平均力;但它又不像普通考卷上的题。”
“是竞赛题的变形。”
“怪不得!”班长眼睛一亮,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话锋一转,“我听说今天初赛刚结束,估计老师是想趁着竞赛氛围给咱们拔拔高。但这题也太抽象了!”
“天,那竞赛题得难成什么样啊……”许辰鹤小声哀叹道。
梁丘音没说话。几秒后,他重新拿起笔,翻开新的一页。
纯白页面的正中间,整个解题过程干净又清晰。
班长站在后面看了片刻,忽然问:“你刚刚那行,是不是少了个符号?”
“不会。”梁丘音说。
“看你写字能给我急出高血压,”班长摇摇头,“不过你这字,我奶奶摘了老花镜都能看见,我给她老人机上面调的就是这个大小。”
许辰鹤噗嗤一声笑出来。她的笑点似乎格外低。
“鹤呀,咱别笑了,来接着画。”班长放下本子,重新拿起彩色粉笔,“对了,你板书写的怎么样?”
“我呀,一般吧。”许辰鹤在黑板上写下一个“鹤”字。
班长看了一眼,“嗯,写得还行。你说这都大半学期了,被叫上黑板做题的人没一个写字好看的。”她用手背抹去画错的一笔,“我特意问老师了,板书写得好能加不少分呢。”
“我觉得不一定有人愿意写。”
“哼,要是让我发现谁写字写得好,铁定给丫拽过来写!你甭打怵。”班长放出豪言。
许辰鹤笑了,“也不能硬拽来呀,至少得鼓励鼓励人家。”
梁丘音瞥向旁边。谈以明的头埋得更深了。
“实在不行,就咱俩轮换写,”班长拿出缓兵之计,“写得满满当当的,起码看上去有诚意,你说是不是?”
“嗯。”许辰鹤笑着点头。
直到下课前,物理老师也没有来讲题。
梁丘音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取晚饭。临走前,他将自己的本子递给谈以明,“要是物理老师晚自习来了,你帮我记一下解题步骤。”
“好。”谈以明收下本子。
最后,他并没有机会在梁丘音的本子上留下一个字。
班长和许辰鹤花了三天时间,绘制好黑板报的美术部分。左右两边各预留了一大片文字方框。
一个灰白色的午后,谈以明正打算一睡方休,只见班长挂着蓄谋已久的笑容向他走来。
不妙。
“我在荣誉墙上看见你了!”班长笑得喜庆,“全市书法比赛一等奖!你也太低调了吧,谈以明同学!这么好的才艺不能白瞎呀!”
谈以明的一双睡眼里没有半点斗志。
“怎么样?来给咱们的板报事业做一份贡献!”班长继续鼓舞。
梁丘音悄悄观察他的反应。
“我中午容易困,下午再写行不行?”谈以明已放弃抵抗。
“没问题!”班长立马应下,“我就喜欢爽快的!”她在谈以明肩上啪啪拍了两下,之后很有弹性地跑回座位上。
被这么一搅和,谈以明需要重整睡意。
“你最近好像很缺觉。”梁丘音说。
“嗯,有点。”
谈以明拿起水壶喝水。
他灌了几大口。细细水流自嘴角滑落,他反手一抹,然后盖上盖子。
窗外的枝头上飞来一只鸟。
“可能是因为,广播室里太缺氧。”谈以明说。
梁丘音笑了,“那下次开着门?”
“不用,”他很快否定,“容易有杂音。”
鸟飞走了。谈以明偏过头去,看向窗外孤零零的枝头。
“快期末考试了,这个节目应该也快结束了。”梁丘音说。
“没事,我多睡一会儿就好了。”
不知为什么,谈以明的声音听上去很悲伤。
他扣上兜帽,深深埋进臂弯里。
梁丘音没有再打扰。
已经连续两周,高三六班都没有来上体育课。操场因此空了不少。
这一节只有高一七班。篮球架也余出来两个,没有其他班的人来争抢。
风从看台那头吹过来,贴着脸颊,有点刺。跑操变成一项纯粹的痛苦,没有任何可期待的成分。
体育老师一声哨响,大家自由解散。
梁丘音趁乱溜进教学楼,回班里拿了两个本子,再横穿操场,走向礼堂外的楼梯拐角处。
暖阳恰好在这里投下一片光亮。
他坐在台阶上,翻看课堂笔记。
阳光下,他不仅看得清每个字的运笔力度,连纸张的纹理都异常清晰。
校门外车流稀疏。传达室里传出广播声。声音穿过灌木丛,断断续续流进梁丘音的耳朵里。
公交车特有的轰隆声由远及近。它没有驶离,反而停在了校门口。
梁丘音回头望去
一辆大巴车即将拐进校门。司机正朝传达室招手。
栅栏门缓缓开启,大巴驶入校门。
就在此刻,身后远远响起人声,车门也随之慢慢滑开。
一名老师正带领几名学生向校门口走来,许航也在其中。
他的嘴边贴着一个纱布。他试图用围巾挡住纱布,但动作太刻意,反而令他的走姿非常别扭。
师生一行五人,许航走在最边上。他神色低迷,不像是个挺过初赛的人。
他们上车后,大巴车离去。校门口再次回归平静。
哨声再次响起时,他没有回去站队,而是直接返回教学楼。
一楼信息板上写着板报评选结果。高一七班被选为三个优秀班级之一,平日分加十。
谈以明填满文字框的那天,许辰鹤脸上的红晕没有消散过。
那些未能传达出去的心意,悄悄在心里生出了花。
花瓣落进词句里,被小心地收进句尾。
晚自习时,梁丘音照例回家一趟,取回两个热腾腾的饭盒。
他在食堂碰见邵凯。那副破锣嗓子的功率降了很多。
“我日子过得苦啊!老弟!”邵凯逮住梁丘音大倒苦水,“我是爹不亲娘不爱啊,连在化学老师面前都失宠啦!”
“怎么了?”梁丘音象征性地回。
“唉,别提了。”他摆摆手,一副不足为外人道的辛酸。
梁丘音看向哥哥。后者根本不理会邵凯的作妖行为。
“你们什么时候一模?”梁丘音问。
“早着呢,得三月份。”邵凯说。
“哦。”
三人各自扒拉饭。
“对了老弟,过年的时候出来放鞭炮不?”邵凯问。
梁丘音又瞟了眼哥哥,问邵凯:“你在哪搞到的鞭炮?”
“这有啥难的?”邵凯很诧异,之后又生硬地问了一句:“哎,昱哥来不?”
“不去。”
邵凯被怼了个实在。
梁丘音的眼神在两个人之间来来回回。
三人沉默半晌。
邵凯先破了防,大声质问:“你是不是公报私仇?”
“是!”昱哥回瞪他,“怎么着?”
火花一下子窜起来。
梁丘音在旁静侯观战。
邵凯啪的一声放下筷子,叉起腰来,“我跟你说,C肯定是乙醛!题目说了可以银镜反应,那不就是醛吗?”
“你别看见醛就跳!”昱哥也放下筷子,一根手指连戳桌面,“题目讲的是酸性条件下银镜反应,甲酸也行。”
“甲酸?”邵凯皱眉,“那上次老师讲的题怎么就用的乙醛?”
昱哥满脸不耐烦,“因为那道题说的是加热后生成乙酸钠和银,那是乙醛氧化!你看清楚条件,这题压根没说氧化产物!”
邵凯还是不服气,“但甲酸是酸啊,它还能还原银?不是说羧酸一般不还原吗?”
“甲酸是特例,它是羧酸里面的异类。”昱哥杀死比赛,继续拿起筷子吃饭。
“靠……”邵凯狂挠头皮,“我还化学课代表呢!”
“你要是按套路刷题,刷死你也刷不到这类题。”
“我真服了,你是怎么记得住这种稀有反应的?”
“我又不是靠记的。”昱哥拽拽的。
邵凯呆愣半晌,半天憋出一句话,“我看你应该去出题。”
昱哥哼笑一声,“我要是出题,没几个人能及格。”
“哎哎哎,差不多行了!”邵凯一脸嫌弃,“还蹬鼻子上脸了!”
昱哥扒拉完最后几口饭,然后啪嗒一下盖紧饭盒,动作间带着烦躁,“你们先吃着,我去校门口买个饮料。”
“给我捎瓶冰红茶呗。”
“叫爹。”
邵凯噎了一下。
趁他喝水顺气的功夫,昱哥早已不见踪影。
梁丘音还在慢条斯理地吃着,“没想到你们复习得这么激烈。”
“害!”邵凯一拍大腿,“这算啥?又不是啥私人恩怨,睡一觉第二天就忘了。”
饭盒里的蔬菜都被归拢在一个小格子里。梁丘音夹起一块肉,“我哥开始发力了?”
邵凯圆眼一瞪,“可不嘛!咱昱哥一使劲,啥课代表都得靠边站!”
物以类聚。这俩人都挺记仇,谁都别说谁。
这时,梁丘音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他很奇怪。昱哥通常不会随身携带手机。
他拿出手机。
谈以明:你和你哥在一起吗?
音:刚才还在,怎么了?
谈以明:外面有人找他。来者不善。
梁丘音噌的一下站起来,连忙盖上饭盒塞进包里。
“嗯?咋了?”邵凯很疑惑。
手机又震了。
谈以明:我看见你哥出校门了。
梁丘音收起手机,“凯哥,麻烦你把我书包拎到高一七班,放门口就行。”
“行,没问题,”邵凯姑且应下,“你咋这么急呢?”
梁丘音大脑飞速运转,语速也不自觉加快,“要是夜自习之前我哥还没回来,麻烦你再去趟教导处,就说校门口有人打架斗殴。”
“啊?!”
还没等邵凯问个为什么,梁丘音也已不见踪影。
他向校门口飞奔而去,边跑边发信息。
当他冲出大门时,手机再次震动,而他也正好看见路那头的谈以明。
奔跑声吸引了谈以明的注意。他赶忙朝梁丘音摆手,示意他减速,并且不要拐过街角。
梁丘音改为快走。经过便利店时,他向里面看了一眼。昱哥正在冰柜前拿饮料。
“怎么回事?”梁丘音走近,小声问。
“拐角那边有几个人,他们看见你哥进便利店了。”
店里,昱哥正在结账。
梁丘音拉开门走进去。收银抽屉弹开,店员正在找零,动作极为生疏。
“你怎么来了?”昱哥很纳闷。
梁丘音一秒也不想耽搁。他扫了眼屏幕上的数字,倏地倾身探过柜台,从抽屉里抓起相应的零钱,塞进昱哥手里。
店员吓了一跳,脏话脱口而出。梁丘音回瞪他,然后拉起昱哥的胳膊,“赶紧回学校!”
他的语气严厉,听上去不像开玩笑。
昱哥没有再问。两人快步走向门口。
玻璃门外,谈以明还在观察街角的动向。
拉开门后,梁丘音问谈以明:“人呢?”
“还在那边。”
“走,回学校。”
他们走出去不到五米,前方窄巷里闪出一人,僵尸跳舞般挡在他们面前。
随后,街角那几人从后方逼进,将他们三人围住。
梁丘音拿余光向身后扫去。前后一共六个人。
“可了不得欸!还有通风报信的!”面前那人坏笑着看向谈以明。
梁丘音心下一凉。
身后一人走近,绕到谈以明旁边,一双眯缝眼上下打量他,“这么讲义气,那长头发是你什么人呀?”
谈以明不予回答。
“说不定是他的另一只小狗。”身后另一人接话道。
昱哥猛地回头,对上一张腻歪的脸。
没想到那天在游戏厅门口扔出去的竟是个回旋镖。
“靓仔,我们又见面了。”他向昱哥招手。
“见你大爷。”昱哥冷言回怼,“几个意思?这回直接抢是吧?”
“这你可就自作多情了,我们今天——”
那厮话音未落,旁边一人打断了他。
马丁靴哐哐走近,绕至梁丘音面前。
此人一头圆寸,耳朵上打了好几个耳骨钉,眼角处有道深深的伤疤。
他挠着自己的胡茬,细细品味梁丘音这张脸,时不时发出猥琐的笑声。
梁丘音拼命忍住作呕的冲动。
“大哥,”眯缝眼向圆寸比了个大拇指,“正!”
被称作大哥的圆寸满意地点点头。
“哎,我问你,”眯缝眼凑近梁丘音,“你的这俩小狗,哪个搞起来更爽?”
“闭上你的臭嘴。”
眯缝眼震惊一秒钟,随后笑得更加邪恶,“你说什么?”
“我说,闭上你的臭嘴。”梁丘音重复了一遍。
“我——”
圆寸制止了眯缝眼。
“有个性。”圆寸的嗓音没有一丝攻击性。
梁丘音兜里的手机又震了一下。
“这么的吧,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圆寸掏出手机,举起屏幕在梁丘音面前晃了一下。
梁丘音的神色倏然紧张起来。
“这东西要是放到校园论坛上,那可不得了,你说是不是?”
“你跟踪我们。”梁丘音压住声音。
“你看你这话说的,怎么能叫跟踪呢?”圆寸拖着黏糊的腔调,“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碰巧看见了而已。”
梁丘音没说话。
“我也不想难为你,”圆寸摆弄着自己的手机,“给哥留个号码,咱们好商量。”
梁丘音没有思考太久。他伸出手,想接过圆寸的手机。
“你等等!”昱哥急忙拦住他。
“别怕,”梁丘音的眼里闪过一丝温柔,“没事。”
谁知圆寸心细得很,没有直接交出自己的手机。他朝眯缝眼使了个眼色,“存他手机上。”
梁丘音接过眯缝眼的手机,在上面输入自己的手机号。
随后,圆寸现场拨通了梁丘音的号码。
梁丘音的裤兜震动起来。他拿出手机,顺便看到了上面的短信。
公交车呼啸而至,经过校门口时稍作减速,随后又逐渐加速。
“行,记着哥的号,之后联系你。”圆寸两指捏住手机晃来晃去,神态满意又放松。
就在这个当口,谈以明一个箭步冲上来,夺过圆寸的手机,蹲下身,将手机贴地面扔向马路中央。
公交车驶过。
咔嚓一声,手机在车轮下粉碎。
圆寸厉声咒骂。眯缝眼立刻勒住谈以明的脖子,将他抵在电线杆上。
“□□崽子!”圆寸一巴掌甩在谈以明脸上。
他再次反手劈下,梁丘音骤然抬臂,硬生生格挡住。两人对抗起来。
圆寸的小弟们围上来,两个制住昱哥,两个向后拽梁丘音。
“操!放开!”昱哥大喊。
夜色下,零星几个路人离得很远在看热闹。
谈以明的耳朵还在嗡嗡作响。他怒视圆寸。
之后,他看见一条蛇绕上圆寸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