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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等待室 ...

  •   周末在日历上被圈出来。王旭提前说了,这周末回来,见面。
      周日,林霖醒得比闹钟还早。晨光熹微,天色是鸭蛋壳般的青灰,她躺在床上,耳朵却竖着,捕捉着手机每一声最细微的震动。洗漱,吃早饭,心神不宁。油条嚼在嘴里不知其味,豆浆也显得寡淡。一个上午在反复拿起、放下手机中缓慢流逝,屏幕始终安静如初,只有时间数字在冷漠地跳动。
      嗯?
      说好的呢?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她开始坐立不安,像一只被无形绳索拴住的雀儿,在名为“等待”的笼子里扑腾。从客厅走到阳台,又从阳台踱回卧室,窗外的景色一成不变,云缓缓地挪,树静静地立。
      中午陪父母吃饭,味同嚼蜡。筷子无意识地戳着碗里的米饭,把饭粒碾成糊状,耳朵却分明在听着客厅手机可能传来的任何响动——短信提示音,微信震动,甚至仅仅是拿起放下的摩擦声。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妈妈问她是不是菜不合口味,她摇摇头,说没事。
      忍耐终于到了极限。胃里被等待和焦虑塞得满满的,再也装不下任何食物。她放下碗,走到一旁,发出那条斟酌已久的、看似随意实则每个字都掂量过的话:
      “大概什么时候过来呀?”
      后面跟了一个微笑的表情,试图让语气显得轻松自然。
      等待回复的几分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秒针每走一格,都像踩在她绷紧的神经上。终于,手机一震,她几乎是扑过去抓起——发来的不是文字,而是一个短短的视频。
      镜头里是他和一个女孩坐在餐厅卡座,背景是暖黄色的灯光和模糊的别的食客。女孩正笑着说什么,他的声音在画外,带着明显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宠溺:“闺女说好久没见,想我了,先陪她吃个饭,吃完马上过来接你。”
      画面温馨,语气寻常。林霖看着,心头那点焦躁被一阵柔软的歉意取代。是啊,他先陪孩子,天经地义。自己是不是太心急了?太不懂事了?孩子想爸爸,多么正当的理由。她那点等待的委屈,在这个理由面前,显得如此小家子气,甚至有些上不得台面。
      “好的,不急,你们慢慢吃。”她回复,还加了一个可爱的、表示理解的表情。
      心里那根绷紧的弦松了下来。吃饭总需要时间,那就睡个午觉吧。她怀着一种重新安稳下来的期待躺下,阳光透过米白色的窗帘,在被子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里有细细的浮尘在光柱里舞蹈。她在朦胧中想着,睡醒,他大概就到了。也许还会带点小礼物,或者只是带着一身外头的阳光气息,笑着站在门口。
      下午三点,午觉自然醒。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她伸手摸过枕边的手机——屏幕干净,没有任何新消息提示,连一条“吃完了”或者“准备出发”都没有。
      没信号?
      她解锁,刷新微信页面,甚至开关了一次飞行模式。信号满格,网络通畅,朋友圈的动态在正常更新。
      可是,没有他的消息。对话框停留在她那个“好的,不急”和那个表情上,像被遗忘在角落。
      吃饭需要这么久吗?就算饭后聊聊天,散步消食,三点也该结束了啊。一股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焦虑,开始顺着脊椎悄悄爬上来,冰凉滑腻。她试着为他找理由:也许孩子还有别的事?也许路上堵车?也许手机没电了?
      “吃完了吗?”她发去一条消息,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像随口一问。
      石沉大海。
      时间开始变得粘稠而怪异。她躺下,盯着天花板上细微的裂纹;又坐起来,望向窗外毫无变化的街景,对面楼房的窗户反着光;起身走到客厅,无目的地转了两圈,碰倒了茶几上的遥控器;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是她平时喜欢的散文集,翻开,目光划过一行行字,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那些铅字像一群黑色的蚂蚁,在眼前胡乱爬动,拼凑出的全是脱离控制的臆想——
      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路上车祸?手机丢了?被什么突发事件绊住了?
      还是……他厌倦了这种模式?觉得麻烦,所以干脆消失了?像很多人那样,无声无息地退场?
      又或者,和闺女在一起太开心,根本忘了这边还有一个人在等?孩子的笑靥,家庭的温馨,足以覆盖对一个“外人”的承诺?
      甚至,更黑暗的念头不受控地浮现:那通视频,会不会只是……一个拖延的借口?一个体面的、让她无法发作的缓兵之计?
      理性知道这些猜测毫无根据,徒增烦恼。可情绪早已脱缰,像一匹闯入瓷器店的盲马,横冲直撞,将心里那点勉强维持的秩序践踏得粉碎。她感到一种熟悉的无力,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那些被随意搁置、解释权永远在对方手里的时刻。
      她想打电话。直接拨过去,听他的声音,问他在哪里。手指悬在拨号键上,那个熟悉的名字近在咫尺。可是,一股更大的力量拽住了她——
      你会不会显得太咄咄逼人?不够善解人意?把他推得更远?男人最讨厌催命似的女人。你已经问过一次了,再打过去,就是不懂事,就是“作”。
      最终,手指无力地滑开。她关掉了手机屏幕,仿佛这样就能关掉内心喧嚣的战场。然而,黑暗的屏幕只映出她自己焦虑空洞的脸,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惶恐和自厌。
      她就这样,放任自己沉溺在情绪的泥沼里,用猜测的鞭子反复抽打自己,用等待的钝刀慢慢切割耐心。什么也没做,什么也做不了,只是耗着。耗着自己的时间,耗着自己的心力,耗着那点本就脆弱的期待。
      就这么耗着自己。
      周日的夜晚是如何一寸寸熬过去的,后来的林霖已经很难清晰地记起。记忆仿佛自动屏蔽了那段过于煎熬的空白,只留下一些模糊的色块和感觉:窗外渐浓的暮色是如何一点点吞噬掉最后的天光,屋内越来越重的寂静是如何压得人耳膜发胀,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形白痕是如何慢慢消退又再次浮现,以及一种缓慢的、仿佛沉入深水般的冰冷与无力,从四肢百骸渗透进来。
      时间不再是时间,成了某种有重量的、灰色的流体,包裹着她,向下拖拽。而那个说好要来的人,连同他的声音和承诺,都像投进这灰色流体里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便无声地、彻底地,沉没了。希望从有到无,不是“啪”地断裂,而是像蜡烛一样,慢慢地燃尽,最后只剩下一小滩温热的、然后迅速冷掉的蜡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等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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