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测试题 ...
-
过完端午，日子被拉回一条看似平稳的轨道。工作日的微信对话框里，话语像钟摆一样规律地来回，不温不火，维持着一种日常的温度。周末的见面成了不定期兑现的约定，带着一种熟悉的、却总缺了点什么的不踏实感，像心里悬着一只没落地的靴子。
这天晚上，王旭没有饭局。他们的聊天像窗外的夏夜晚风，有一搭没一搭，轻柔却抓不住重点，散在沉默的间隙里。林霖蜷在沙发一角，百无聊赖地刷着购物软件，指尖漫无目的地滑动，直到停留在一件湖蓝色的牛仔连衣裙上。看起来透气又柔软，清新又温柔。她点了加入购物车，在点击付款前，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带着些许凉意钻了进来——
要不要……试试他？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怔了一下，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微微发颤。试什么？试他的心意，还是试自己值不值得被宠爱？抑或是，试这段关系里，她能否坦然地、不带羞耻地提出一个微小而具体的要求？
记忆不受控制地闪回，带着陈旧灰尘的气息。从前，当她小心翼翼地想从陈至那里得到一件礼物，哪怕只是一支口红，换来的永远是劈头盖脸的质问：“你自己没钱买？”“你的钱都花哪儿去了？”“整天就知道从我这儿抠钱！”那些话语像粗糙的砂纸，一遍遍打磨掉她开口索求的勇气，也磨钝了她对“被赠予”的感知。久而久之，连“想要”本身，都成了一种需要忏悔的罪过。
那么，王旭呢？他会是什么反应？
心口微微发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住，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好奇和一丝卑微的期待。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潜入深水，在对话框里打字，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
“那个……我看中一条裙子。你可以……买给我吗？”
句子发出去的瞬间，羞耻感和破釜沉舟的冲动同时攫住了她。她连忙想补充第二句，试图让请求显得不那么突兀和功利，比如“我觉得很适合夏天”，或者“看着挺舒服的”。
然而，第二句话还没打完，他的语音通话请求就跳了出来，屏幕上闪烁着他的名字。
她手一抖，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屏着呼吸按了接听。听筒贴在耳朵上，传来他带着一丝笑意的声音，没有迟疑，没有惊讶，甚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爽快：
“可以啊，没问题。”他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平稳温和，“想要什么样的？链接发我，我去买。”
悬在半空的心，还没来得及落下，他紧跟着的第二句话又追了过来，语气寻常得像在讨论晚饭吃什么：
“或者你自己先下单付款，然后我给你报销。这样快些，你也能早点收到。”
“……”
林霖握着手机，一时失语。预想中的各种糟糕反应都没有出现。没有质疑，没有不耐，没有将她与“物质”、“索取”画上等号的审视。只有一种过于流畅的、甚至让她有些无措的爽快。仿佛她提出的，只是一个像“帮我递张纸巾”那样简单自然的请求。
那块堵在心口多年、名为“被拒绝”的巨石，仿佛被这句话轻轻一推，轰然松动、滚落。可巨石移开后，露出的并非一片轻松明媚的天地，而是一种空荡荡的、带着凉意的茫然。她像一直蜷缩在逼仄洞穴里的人，突然被拉到开阔地带，阳光刺眼，反而不知该往哪儿走。
“好……那我先买。”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她几乎是机械地完成下单、付款，屏幕上的指纹识别绿圈转了一圈，提示支付成功。然后把订单截图和价格发给他。转账提示音很快响起，清脆的“叮”一声，数字准确无误，不多不少。
事情解决了，干脆利落，甚至算得上“完美”。他表现出了慷慨，她得到了裙子。一个简单明确的交换。
可为什么……心里没有一点想象中的雀跃，反而漫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堵在胸口，闷闷的，沉沉的，像喝了一大口没来得及兑水的浓缩柠檬汁，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又返上来一股涩意。
王旭的反应和陈至截然不同，这不正是她想要的证明吗？证明自己可以被善待，可以被慷慨地爱着，可以理直气壮地接受馈赠。可当证明如此轻易地得到，她感受最深的却不是喜悦，而是一种近乎卑劣的心虚。她忽然看清了自己那“测试”背后的心思——那不是情侣间撒娇的、带着甜蜜的索取，而是一个伤痕累累的人，拿着过去那把生锈的、刻度扭曲的尺子，去丈量眼前人的真心。她利用了他的真诚，去验证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命题：我是否配得上无条件的给予？
这份清醒，比任何拒绝都更让她感到难堪。她像个小偷，窃取了一份可能原本纯粹的好意，只为填满自己内心的窟窿。
裙子的事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很快散去，湖面恢复平静，但水下那点浑浊的泥沙，却悄然沉淀在了心底。那条湖蓝色的牛仔裙子，后来寄到了，她拆开看了，质地很好。但她试穿的兴趣却淡了，只是叠好放进了衣柜，标签都没剪。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测试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