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情七分》九之九十

22、好奇会让人顺从

　　赫并非去了他父亲常呆的台球厅，把衣服抢了回来，他顶着脸上青紫回家的时候，何女士又给了他两巴掌，赫并非没跟她争执，他把卫衣跟外套重新洗干净，拿吹风机一点点吹干，然后叠了起来，再也没碰过。
　　如今，这套已经有些氧化泛黄的衣服重新穿在身上，居然刚刚好，赫并非此刻才反应过来，这套衣服对于当时的他来说是有些大了的，原来这本就是给父亲买的。
　　是他抢了不属于他的东西。
　　赫并非笑了笑，重新收拾好心情，他不想再去想这套衣服本来应该属于谁，他只用记得是妈妈买的，穿上这套衣服，也算是妈妈陪他参加了这场，本来就属于妈妈的家长会。
　　卓寒铮依旧是中午醒的，正值午饭点，他起床洗漱好，佣人也已经把午餐做好，卓寒铮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两口就去洗澡做造型了，他还在网上搜了搜，去参加家长会要怎么穿才显得隆重。
　　在衣帽间，卓寒铮挑挑拣拣许久，换了好几个眼镜戴，最后选了套正式但不过头的穿搭，黑色卫衣，棕色工装夹克，下身是黑色直筒裤，鞋子是Rick Owens旗下的马丁靴，眼镜还是选择了银色细框。
　　换好衣服，卓寒铮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摆弄手机，想到是第1次以一个家长的身份去参加一个成年孩子的家长会，他不免觉得好玩。
　　在微信上跟赫并非要到学校定位后，卓寒铮就迫不及待出发了，到那里刚好是一点四十几，学校门口车子跟人群围了一大堆，卓寒铮的车并不好开进去，他啧了声，只好把车停到了不远处的路边，然后走路去的校门口，在人群的拥挤里穿过，卓寒铮直想骂爹。
　　这是一整个高中都开了家长会吗？
　　赫并非看到卓寒铮就迎了上去，他发现卓寒铮臭着脸，瞬间就明白了什么，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巧克力味的硬糖，他撕开包装把糖递到卓寒铮嘴边，眼睛是一如既往的亮，声音干净又欢快，里面有着压抑不住的开心，:“寒铮哥，这个糖好吃”。
　　卓寒铮低头把糖含进嘴里，唇擦过赫并非的指尖，留下余温，两个人进校园的路上，赫并非一直在摩擦指尖，手心都搓的冒汗了。
　　直到带着卓寒铮在他的位置上坐下，赫并非才小声开口，:“开家长会的时候，不允许我们学生在教室里，哥，你自己不要太紧张，我学习成绩很好的，你放心，还有，别的家长跟你搭话，你随便敷衍两句就好了，要不然他们会很烦人的”。
　　这话听的卓寒铮更好奇了，很烦人是多烦人呢？他点头应下，赫并非又给他塞了几块糖才离开教室，跟着同学一起待在操场里，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
　　赫并非的同桌过来跟他搭话，:“我刚刚上去拿水的时候，看到你位置上坐了个帅哥，那谁呀”。
　　赫并非露出得意的笑容，:“帅吧，那我哥”。
　　他的同桌震惊了下，猛地凑到赫并非面前，:“我靠，那你哥啊，之前怎么都没见过，藏这么严，不是，我不信啊，就他那打扮，那长相，那气质，你们能是一家人？”。
　　赫并非还是笑，:“你小子等着啊，我哥说了，他一会儿开完家长会，让我开他的劳斯莱斯溜达两圈，你等着羡慕吧”。
　　对于赫并非的话，他同桌表情扭曲，好像再说，你就吹吧你。
　　家长会的流程乏味又枯燥，讲一些注意事项，讲一些快高考了，要关注孩子的心理健康，还有学习进度，批评了一些同学，然后也夸了一些同学，说起赫并非的时候，他的班主任看向了卓寒铮，卓寒铮回了一个微笑。
　　班主任像是捕捉到了什么新鲜事物一样，喊卓寒铮站了起来，礼貌询问，:“请问这位家长是赫并非的？”。
　　卓寒铮:“哥哥”。
　　班主任点了点头，让卓寒铮坐了下去，剩下的流程就是看孩子给家长写的一封信，卓寒铮拿起桌子上的信封，拆开，白色的草稿纸上画着一个大笑脸，旁边写了一行小字。
　　【哥，你无聊不】。
　　卓寒铮四处看了看，别的家长看的认真，他这个时候笑是有些不太好的，干脆就绷着脸，一直重复着看这句话，控制着视线不去看那个笑脸，以防自己跟着笑出声来。
　　终于这个环节结束，班主任又讲了一大堆话，还让家长给孩子写回信，卓寒铮拿起笔回了句。
　　【你们老师讲话像唐老鸭】。
　　正式结束已经是下午的3点多了，卓寒铮站起来准备去找赫并非，还没走出去两步，就被一群家长围住，他们对卓寒铮这个新面孔都很好奇。
　　自从高三后，学校就总开家长会，呼吁家长关注学生的心理问题，关注他们的压力，所以这群家长可以说是总见面，但大多数都是赫并非自己给自己开家长会，这一次还是班主任下了通牒，一定要看到家长，赫并非才不得已找了卓寒铮。
　　他们还没聊两句，卓寒铮就被赫并非的班主任叫走，两个人来到了安静的办公室，门关上的瞬间也隔绝了嘈杂，班主任喝了口水，把一本作文本递给了卓寒铮，语重心长道，:“赫并非这孩子，在学校里也乖，成绩呢还不错，就是家里的这个情况，咱是不是要多注意一下呢，这作文内容您看看，如果说家里的情况一直这么的话，也希望您这个哥哥能从中调和一下”。
　　卓寒铮带着疑惑看了这篇作文，作文题目是浇花，内容写的却是奶奶，整篇作文，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滋味。
　　作文看完，卓寒铮沉默了下来，表情复杂，班主任叹了口气，:“孩子的心理问题得关注”。
　　卓寒铮应了好，离开了办公室，还没走两步就看到了赫并非，他笑着来到卓寒铮面前，:“哥，辛苦你了，我班主任没说什么吧，他这人就是比较喜欢关注我们，你别太在意他的话，我请你去吃肯德基啊”。
　　“我认识一个很会养花的朋友，他能养出每年都开花的仙人掌，你想要吗？”，卓寒铮突然又莫名的话，让赫并非猜到他的作文被卓寒铮看到了，他做了个很夸张的叹气动作，:“讲真的，我真的很讨厌仙人掌的，好了，哥，不提这些了，你要不要吃肯德基啊”。
　　卓寒铮看着努力搞怪的赫并非，他配合的笑了，:“行啊，不过怎么能让你请客，我可是你哥哎，肯定哥哥付钱了，我的车就停在学校门口不远处，刚好吃完饭带你兜风”。
　　赫并非眼睛瞬间变得很亮，:“哥，你怎么这么好！，让你请客，我都不好意思了，上次都是你请的”。
　　“哥哥给在学校里表现很棒的弟弟奖励，不是很正常吗？”，卓寒铮抬手揉了揉赫并非的脑袋，手划过的地方有摸到凸起疤痕，他收回了手，抬脚往前走，:“走吧赫并非小朋友”。
　　赫并非蹦蹦跳跳的跟在卓寒铮身后，语气还是那么活力满满，:“好耶！，寒铮哥最帅了！”
　　两个人往学校门口走的时候，遇到了赫并非的同桌，他站在不远处，视线扫到赫并非身上，见他一副很开心的模样，心里生出几分嫌弃。
　　赫并非，你笑的好不值钱。
　　但好奇心作祟，他还是跟着两个人来到了校门口，然后被震惊了，赫并非还真没吹牛逼，他拿着手机拍下赫并非上劳斯莱斯的画面，发到了他们私人的学生群里。
　　ZY:【赫并非他哥好像是真有钱】。
　　这张照片一出，群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同学1:【假的吧，赫并非找的演员吧，他哥真有钱，他怎么可能连校服都订不起】。
　　同学2:【看他哥的气势是真有钱人，至于赫并非，没准他是被包养了】。
　　同学3:【我靠，兄弟，一言点醒众人啊】。
　　ZY:【别乱说，赫并非他家里的情况我们都不清楚，没准就是哥哥突然发财了】。
　　同学2:【你别护着你同桌了，他们长的都不像】。
　　其他不少人附和着这个人，赫并非的同桌才意识到自己闯祸了，他啧了声，不知道要怎么跟赫并非说，只希望赫并非别看这个群消息。
　　赫并非坐在车里对一切都很好奇，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卓寒铮笑着问他，:“随便找家店吗？或者打包，我们去山顶吃，我后备箱里有折叠桌椅，山上风大，你穿这么少可以吗？”。
　　赫并非赞同了这个提议，至于衣服方面，赫并非歪头靠在车椅上，:“哥你怀里肯定是暖和的”。
　　卓寒铮挑眉斜视看了一眼了赫并非，他对赫并非大胆的话感到意外，但也升起了几分兴趣，看起来赫并非也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两个人一起买了肯德基，开车上了大罗山，山路弯道较多，赫并非被转的头晕，一下车就大口喘气，卓寒铮上前扶住他，轻轻给他顺着背，与难受感一起消散的是胡思乱想的思绪。
　　赫并非说完那话之后，卓寒铮并没有给出什么回应，这让赫并非很紧张，一路上都在思考自己是否过了界，直到现在，卓寒铮温热的掌心一下下的划过他的后背，是那么的温柔。
　　折叠桌椅被摊开，赫并非把吃的摆好，两个人坐在椅子上，感受着风的流动，卓寒铮的视线淡淡的落在不远处的风景上，赫并非拿了个薯条递到了卓寒铮嘴边，:“哥，张嘴，啊”。
　　卓寒铮张嘴吃下薯条，打趣道，:“你这是给我当小孩哄了？”。
　　赫并非自己也拿了个薯条吃，视线一直在卓寒铮的侧脸上，:“我觉得哥你，就应该让人当小孩子一样顾着”。
　　卓寒铮故意逗他，:“我能理解成你在说我娇气吗？”。
　　赫并非:“我不是这个意思！”。
　　赫并非一下子凑近了，眼里带着慌张，卓寒铮偏头，两个人的唇擦上，赫并非猛的后退，带着椅子摔倒在地上，卓寒铮笑着起身对赫并非伸出手，:“抱歉吓到你了，我那话是开玩笑的”。
　　赫并非拉上了卓寒铮的手，他顺着卓寒铮的力道站了起来，卓寒铮后退靠在护栏上，赫并非的动作更大胆了些，他贴在了卓寒铮身上，:“哥，你怀里很暖和”。
　　“你喜欢男生？”卓寒铮没有推开他，也没抱他，他的手搭在护栏上，语气像疑问，又像是笃定。
　　赫并非在卓寒铮怀里抬头，眼睛是一如既往的亮，棕色的瞳孔像古老的旧宝石，他跟卓寒铮对视着，他读不懂卓寒铮眼里的情绪，但也直白了讲，:“还不确定，但确实想靠近寒铮哥你”。
　　对于赫并非的心思，卓寒铮是明白的，一个规矩的人，突然接触到男生跟男生的恋情，这种隐秘的产物，很容易促起人的好奇心，很显然，赫并非也想试试看。
　　赫并非现在就如同当年的卓寒铮一样，眼里没有爱意，没有感情，只有浓重的好奇，而好奇，最会让人顺从。
　　……………………并非宝宝的作文
　　《浇花》
　　奶奶家有一盆小仙人掌，它圆圆的一个，不会开漂亮的花，还带着尖尖的刺，我总让她把仙人掌扔掉，怕仙人掌的刺弄伤了她，我说，我可以在给她买一盆漂亮的，讨喜的蝴蝶兰。
　　可每当这个时候，奶奶就会拿起她那个有些破了的小水壶，一边给仙人掌浇水一边跟我说，这是她的老朋友，这么多年，她也就只有这盆仙人掌没有失去了。
　　奶奶其实在我的记忆里并没有占太多的地方，仔细想起她来，更多的是想到她低头摆弄仙人掌的模样。
　　我与她第一次见面，是在我8岁那年，她从乡下来到城里，背着一个小布包，里面的东西并不多，几件换洗的衣服，一把旧了的木梳，而这盆仙人掌也在其中，还占了布包不小的地方。
　　我是头回见这种植物，新鲜的紧，上前一碰，我的手被刺扎出血珠，那时我想，这小小的绿球，威力怎如此大，但我想不明白，干脆就起了坏心眼。
　　因为是干坏事，我便格外的小心翼翼，左看看右瞧瞧，不见奶奶的踪迹，我就轻轻的那么一推，仙人掌摔落在地，发出的声音，吓得我后退半步，奶奶听到声音，慌忙来查看，我装的委屈，伸手给奶奶看上面早已干了的血珠，可奶奶只是把我推开，心疼的捧着仙人掌的土，她朝我吼。
　　“你个瓜娃子，手怎么那么痒，好好的花摆在那儿，你动它做什么”。
　　我心里顿时觉得委屈，把手举过头顶，凑到奶奶面前，:“是它的刺先扎了我，你凭什么只说我”。
　　奶奶没有看我，她弯着腰把仙人掌重新装回盆里，那天之后，她好像跟我生了气，因为这一盆仙人掌，她冷着我，我也不服气，我们两个就谁也不再理谁。
　　直到那个傍晚，父亲又一次殴打母亲，从母亲手里抢了一把钱，潇洒离去，母亲在哭，奶奶冷漠的看着这一切，我想去安慰母亲，却被母亲推倒在地，头重重的磕在地板上，奶奶终归是不忍，把哭嚎的我抱了起来，轻轻拍着我的背，哄着我。
　　她的怀抱很温暖，声音很轻，我在她怀里沉沉睡去，醒来后我还是有些怕她，因为她还是冷着脸看我，思来想去，我拿着捡垃圾卖的钱，买了个小水壶给她。
　　终于，她笑了，她把我拉到仙人掌面前跟我说，这个叫仙人掌，能活许多年，等她老的要死了，没准它都还在，我那时候并不明白死亡是什么，只是下意识的拽她拽得更紧了些，视线里，那盆仙人掌的刺好像没那么吓人了。
　　父母的争吵越来越强烈，我开始感觉到害怕恐惧，每日都缩在奶奶的房间里，跟奶奶，跟仙人掌，说说话，这会让我心安些，每到这个时候，奶奶就笑我，:“跟它多说说话也好，没准跟他说开心了，它给你开个花儿看”。
　　听到开花儿，我既疑惑又兴奋，:“奶奶奶奶，它真的会开花吗？它身上都是刺啊”。
　　奶奶拍了拍我的手，自己却点了点头，她说，:“会开的，它开的颜色还多，有白色，有粉色，还有红色，可漂亮了”。
　　“那它什么时候才会再开花呀”，那天，我也升起了期待，好奇这么个冷冰的东西，怎么开出漂亮的花，奶奶告诉我，要等，等一个好一点的晴天，没准这花就开了。
　　于是我格外期待天晴的时候，特别是阳光正浓的夏天，我一天能去奶奶房间看个十几次，就怕错过了它开花的时间。
　　我以为我能等到它开花的，可父母的争吵中开始带着指责奶奶的话，奶奶又背着那个小布包离开了，她带走了仙人掌，带走了那几套未曾增多的衣裳，只是在离开时给了我几块糖，跟我说，仙人掌开花时，一定给我看看。
　　我渐渐的长大了，对仙人掌的记忆淡去了不少，也不再好奇它到底能不能开花，只是偶尔在过年看望奶奶的时候，顺嘴提起两句，:“这么多年它也不开花，你不如直接养盆花来看的痛快”。
　　奶奶笑骂我没有耐心，还反问我，:“你怎么就肯定它开不了花呢”，听到这话的我就在一旁小声嘟囔，:“这么多年了，也没见它开过花呀”。
　　“是你来的时机不对”，那时候我不懂奶奶的这句话，直到高一的那个秋天，那个总下雨的秋天，奶奶离世的消息，就如同这一直不停的雨一样，在我心里洗刷了一遍又一遍，我拖着有些浑噩的意识送别了奶奶，看着父亲数着奶奶的遗产大笑，看着母亲一脸讨好的模样，视线再转，奶奶的遗像，就那么看着他们。
　　那年寒假，我还是习惯去奶奶那个乡下小屋里过年，奶奶也去世许久了，院子里都已经长满了杂草，墙上也被不少爬墙虎占据，我推开破旧的木门，在准备开窗时，看到了那盆仙人掌。
　　仙人掌好像也经历了一场死亡，无精打采的，本来绿色的球体，开始泛着黄，我想它应该是需要水了，我在落灰的房间四处寻找，终于在灶房里找到了那个我送的小水壶，而它正好待在水管旁。
　　我打开了水龙头，安静的房间里终于有了一些声响，在给仙人掌浇水的时候，也发出了一些声响，我突然意识到，奶奶没有手机，早些年还有一个破旧的电视能看，但被缺钱的父亲卖掉了，当破烂卖的，只卖了37块2。
　　那是好久之前的事了，之后那么长的时间里，奶奶的世界该多么安静啊，我想，她只有在给仙人掌浇水的时候，才会听到一些声响吧，那怎么不是仙人掌在陪奶奶说话呢。
　　我独自过完了这个年，离开时下了一场很大的雪，我想最后再给仙人掌浇一次水，刚拿着水壶走到窗前，就看到了仙人掌，开了花，就如同奶奶说的那样，有粉色，有白色，有红色，好看极了。
　　开花了，那我就应该把它带走，因为它还活着。
　　可是啊，我捧着它，还没走出这个院子，它的花朵就快速枯败了，绿色的球体也在一瞬间死亡，我叹了口气，冒着风雪来了田里，找到了奶奶的那块坟包，我把仙人掌埋在了她旁边。
　　这天太冷了，冻得我眼泪都出来了，奶奶要是还活着就好了，她的怀里最温暖了，仙人掌也喜欢温暖，奶奶在的话，它也能活，我也能活。
　　可奶奶已经走了，仙人掌也走了，我好像也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