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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棋至风满 ...

  •   “怎么不见秦尚书?”
      “启禀陛下,秦尚书昨夜听闻罗刹换代,不知为何,今日就称病不出了。实在是……有辱礼法。”龙椅上的周衍元听闻姜子岱的禀报,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秦尚书身经几朝,如今年事已高,身子不爽也是有的。”周衍元替他开脱道。
      秦氏一族后人并无可取之才,虽为望族,也只能在其宗族之内谋得微职。这挑起一族大梁的秦嵩生了病,秦氏一族怕是失了什么靠山才会如此不稳。周云璈在一旁思忖,弗拉基米尔大帝刚夺权就连夜送来的示好国书已摆在御书房案头,第二天这位礼部尚书就称病不起了?
      退朝后,他本打算先回东宫带上几本书再去太医署,却看见妹妹和吴靖娘站在公主的栖岚宫檐下。“就是这曼陀罗,致幻效果极强但少量不致命,有父皇要给他治病的旨意在,让秦尚书服下易如反掌,看看这招‘幻里吐真’管不管用。”“遵命,公主。”周云晞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倚在栏旁微微一笑。
      “公主真是绝代姿容,蝴蝶都引来了呢。”南美诗的声音响在她身后,周云晞回过头,发间的姚黄牡丹上栖着的凤蝶翩然飞起。她柳眉微扬,目似秋水,颊色似是染上梨花瓣尖一点俏红,却并无寻常人们心中“美人”那般柔弱之态,反倒是眉眼间神采飞扬,透着明亮凛然的气质,似东方初升的云霞一般。南美诗一直都觉得公主很美,当然她不只是因为人们这么认为,每次去上林苑,孔雀见到公主就会兴奋地开屏——当然,它们鸣啭的啼叫声展示了它们的兴奋。
      孔雀见到那几位大人也开屏。她想,不过那时孔雀是直着脖颈颤抖的防御姿态,那群只顾欣赏漂亮羽毛的草包怎么会懂呢?
      就在此时,吴靖娘已到了尚书府门口。
      “大人,吴靖娘奉圣旨给大人医病来了。”
      “那个出身不过尔尔,女扮男装考科举,淆乱礼法还得皇家器重的小妮子?她也配……圣旨?罢了,让她进来吧。”
      吴靖娘细细观察着身边,看到那尊狰狞的欢喜佛时,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虽然崔希槿和她讲过这样的佛像,但第一眼看到还是令她悚然。
      “秦尚书的病,想是春夏之交体内干湿不调,心气郁结而致,卑职配了些顺气的药物,敢请尚书大人服下。”她把脉时感到脉象郁结,倒像是心病。
      “吴医官,既是圣旨,本官也谢主隆恩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接过药喝下。
      “圣旨有言,服药后卑职先给尚书大人把脉一番,看这药效如何。闲人聒噪,暂且退下。”见人们离开,她默默记起了秦嵩幻觉中所说的话。
      “崔相……如今罗刹事败,老夫已无一半谋利之路,只有借倭国与贵国的力方可……老夫如今每况愈下,就不管以后的事了。这狮驼禅院,可得好好守着,要不然……咳咳,大黑天与明妃的无上法门才能护得住我们……”他断断续续的说。
      秦嵩的呓语渐渐凌乱,最后竟变成断续的吟诵,调子诡谲,似经非经:“狮驼禅院……尸陀林……般若空……空不了黄金盏……佛面笑……笑我痴……”
      他枯槁的脸上忽然滚下两行浊泪,声音陡然凄厉:“佛啊!我供了你三十年香火!为何不佑我秦氏子孙昌盛!为何让寒门竖子拜相!为何……”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嚎出来的,脖颈青筋暴起,双手在空中乱抓,仿佛要扼住某个无形敌人的咽喉。
      吴靖娘默默看着。这一刻,她竟在这权倾朝野的老臣身上,看到了一种孩童般的绝望与不甘。信仰于他,从未是灵魂的归宿,只是交易的香火,野心的祭坛。如今祭坛将倾,年事已高,他便连假装平静都做不到了。
      她取出银针,在他几处安神穴道轻刺。秦嵩渐渐安静下来,呼吸粗重,陷入更深沉的昏睡。
      离开书房前,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尊欢喜佛。法王狰狞,明妃痴笑,皆显忿怒相。冠上的骷髅尽露的牙齿像在讥讽自己形象的虚妄,佛身数只手上的嘎巴拉碗和腿骨号似乎还滴着血。在摇曳的烛光下,竟有种说不出的讽刺。“都说佛是救人出地狱,可这像里的样子……怎么比渝州宝顶山的地狱变还没有‘人味儿’?”她想。
      她从小在江南长大,每年七月三十地藏王菩萨成道日前后,家人们都会摸黑从宣州府赶到秋浦府的九华山,向地藏祈福,她从小就对庙里的佛和菩萨很熟悉,尤其是地藏王菩萨留的偈语“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小小的她第一次明白希望的力量。说她“信佛”自然不准确,但她逢神皆敬,因为她相信,有“救人”之念并且为之践行的,值得一份尊敬。可这里供奉的,到底是让众生敬仰的神,还是某些人心里见不得光的欲望?
      回到栖岚宫,她将所闻一字不差禀报。周云晞静静听完,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三下。
      “狮驼禅院是据点,秦嵩是中间人,崔希铨是高丽内应,倭国是外援。而他们要的,恐怕不只是权位……”
      她抬眼,看向窗外沉入终南山边的日轮:“他们要的,是撕毁盟约,让东亚再乱一次。而乱局之中,谁第一个出手,谁就能成为新的‘博格达汗’——哪怕,是借倭国之手。”她回头看向身边的三位女官,“靖娘,你去乾清殿禀报父皇。琪琪格,你去西城怀远坊清净寺,找般若上师,上师昨天托人说,弟子潜入狮驼禅院发现了邪咒,已派武僧取走了证据。烦请上师借‘上巳’之机行驱祟法会,让那些假喇嘛露出马脚。美诗,你可以让那些小动物把消息送到需要听的人身边。碧竹……你在重要人物身边布下蛊,不能让他们有一丝一毫危险。”“卑职明白了。谨遵公主之命。”
      吴靖娘走前,还为她熬上了一银铫的燕窝。“公主,今晚冰糖燕窝里加了上品桃胶和百合,这几日辛苦,能涵养气血也能去火安神。”“有心了,靖娘。”“还是等燕窝熬成玉色就行,太久了百合就化了。”
      夜色下的长安城并未沉睡,人流熙攘,火树银花。两位身穿高丽官员常服的人从中经过。看不清他们的脸,但周身自带一种儒雅谦和的文人风度。
      “不愧是上邦气象,汉阳虽说这几载日益繁荣,终究不及啊。爹说呢?”“珹贤,你身为宣礼官,当然知道我们的礼法从哪儿学的吧?”“哎?丁氏家主丁仁均怎么连这个都记不清,反而要反问儿子?”“好啊,直呼为父名讳?没大没小的逆子……”
      “爹不是自己说的吗,大周的文学大师汪先生说,没大没小才是真人情味,固守礼教的父子无聊至极……”
      “这倒是提醒我了,说不定汪大师正在哪家店里大快朵颐呢。我们找找看?”“爹别忘了,我们一家里璟贤弟弟是最崇拜汪大师的。若是他能见到别提多兴奋。我们也不能在这里流连太晚,毕竟……明日便要递上那份我主的亲笔国书了。”
      “说的对,此乃关乎三国联盟走向的大事,必当万无一失。”
      两人走入光华流转的夜景中,繁华依旧。在灯火下暗淡了许多的疏星依然流转过星河,暗中换了光阴,也拨弄着天下大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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