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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春院飘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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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李书璌居然继位如此顺利……哥哥,你到底没能得手。”
平安京的一条院传来一声不属于倭国的语言。院中春之町的装饰极尽华丽,却不设寝殿,只有对屋。顺声音而去,一双纤细修长的柔荑紧紧捏住了一张信笺,手的主人有一张紫阳花一般温婉精致的面容,可双眼却生得不同寻常,眼角斜飞,转盼流光,一如传说中美狐玉藻前的神韵。她穿着若草色赤古里和樱色高丽长裙坐于台侧,手边放着伽倻琴,琴码间落了樱花瓣。在这座和风庭园中却更显得容色出众。
“樱儿,是令兄崔相的信吗?”立缨冠扫过花枝传来沙沙声,花落的更多了,一张俊美却掩不住邪魅之气的面庞逐渐走近,狩衣明黄和大紫的镶边显得矜贵不可一世。
“关白大人……妾身未曾接驾,请大人恕罪……”女子本是跪坐,见他一来就深深拜了下去,声音柔靡如院中新生的若草。
“樱儿是本官心尖上的女萝花,何必如此?”他挑起她柔软的下巴,“令兄这次的信里面又写了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他的实力又做大了而已……”她放软了尾音。德川道吉轻笑一声,指尖掠过她光滑的下颌,并未深究那信笺的内容。他太了解这朵“女萝花”了——美丽、柔顺,却也带着刺。她不说,他便不问,玩弄人心于股掌,本就是他最擅长的游戏。
“实力做大是好事。”他踱步到伽倻琴旁,信手拨弄出一串不成调的音,“令兄在高丽稳住脚跟,我们在平安京……才好借他的‘势’。你说是吗,樱儿?”
“关白大人明察。”她仰起头,“等他在高丽坐大,那就是我们青云直上之日。”
“真有那天,樱儿就是我的大功臣。”他笑着任凭她如藤花般靠在自己身边,但脸上的神情却没有让他更显英俊,而是显得狰狞如同传说中鬼国的酒吞童子统领。
“大人的盛宠,希樱没齿难忘。”她唇角依偎在德川袖侧,勾起一个完美的、柔顺的弧度,然而低垂的眼睫下,眸光却冷如冬潭,映不出丝毫暖意。她内心在冷笑,似乎已经洞察了兄长因为不可一世而毁灭的命运。她偏过头,看见了院子里同样盛开的金达莱和海棠花。
而同样都是金达莱,生长在大周的就不只是观赏的花了。
“这是什么?好香啊……”
西市的小摊上,一名年轻女子正蹲下身拨弄着一瓶香露,“从长白山来的,难道会是人参花?”“人参花形态极小,也没有芳香,这是延州的金达莱,花露有安神的功效。总不能因为吴医官自幼生长在江南,就不认得了吧?”“今日不认得,是小事。若是见过数次之后又不认得,才是问题呢!”
她笑着站起身,提起身边的枣花酥,向文庙的方向走去。今天是一年一度读书人们祭拜文庙的日子,而篮子里的枣花酥是专门给文圣王上供的食物。文圣王生前不畏权贵针砭时弊,但是却十分关心后学,最喜爱吃的就是甜食,积劳成疾去世后不久,大周建国,他被奉为镇国神仙。
“靖娘也是去文庙的吗?”她被另外一位女子喊住了,她穿着青绿色的医官常服,发间戴着素银冠子,与喊住她的那位女子身上艳丽的艾德莱斯绸风格迥异。
“迪丽拉姐姐真会凑热闹,文庙祭礼上面你感兴趣的不同乐器可多了。”吴靖娘笑了笑,“不过要真想去求什么,肯定得带点甜的东西吧?”“怎么,乌鲁木齐城出来闯天下的小商人,怎么可能不会做切糕?”“好姐姐,那你下次做给我尝尝可以吗?”“那你得有时间,还有,不许乱带到皇宫里去啊,要不然引发碧竹姐姐的小蛇躁动你又要怪我了。”
两人说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文庙。
祭祀大典上佾舞雉尾随着钟磬的响声轻摇,一群人朱衣玄冠,尽显大国气象。前来朝拜的群众们几乎都在快乐的交谈。
吴靖娘看见木金兰正拉着阮春香说话,那位披着七星羊皮披肩的纳西姑娘总是这么热情,而一身奥黛的占城女植物学家,则对中原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阮姐姐这几年才来大周估计不知道,前朝都不让女子进文庙祭拜呢。”“金兰,真有此事啊?那难怪被推翻了。在占城老家就听人说过,本朝的镇国六神仙有三位都是女仙呢。”“阮姐姐刚好是司农寺的人,去那边拜拜定安元君吧,保佑姐姐培育的植物能造福天下。”只见一个披着七星羊皮披肩的年轻女子拉着一身飘逸的占城奥黛走向一座香火旺盛的配殿。
吴靖娘却似乎置身于嘈杂之外。她早就和迪丽拉分散开来,目光从那些方外之人的脸上扫过,大雁寺的僧人们恭谨严整,玄鹤观的道士们骨骼清奇,尽显仙家风范。
“喇嘛?”一群身着红袍的僧侣低着头走过去,似乎是刻意掩盖行踪,她的目光扫过他们腰间,居然没有象征正式身份的黄绸带。那群喇嘛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刻意加快了步伐躲开。但这却让她的目光落到了对侧同样也在观察的一双眼睛上。
那是一位女冠,或者说坤道。头戴挽着子午簪的莲花玉冠,一身浅碧素衣,手执拂尘,如此简约的装扮却掩盖不住五官清冷姝丽的姿容,但微微低垂的双眸间却有前朝所说的那些“新罗婢”神韵。这个称号早在大周刚开国,与罗刹和高丽联盟抗倭时就废弃了。太祖皇帝说,将身份地位与籍贯挂钩之举,大失人道。
“希槿姐姐!”她内心惊呼,但只是看那坤道向她摆了摆拂尘,心下便明了了。那位坤道的目光与她在空中一触即分,随即若无其事地转身,走向僻静的后园。吴靖娘会意,却不立即跟上,而是又驻足看了一会儿祭舞,方才不疾不徐地借故离场。
“靖娘?”“姐姐,是我。近日新寻了些姐姐故乡的特产,可否品鉴一番?”她从袖中取出那瓶金达莱香露,却在瓶身轻轻叩了三下。
她立即明白,两人盯住了同样的线索,有的事情也该交换一下观点和情报了。
“随我来。”两人从熙熙攘攘的祭祀人流中来到僻静的文庙后园药花圃。
“金达莱香安神否?‘狮驼禅院’‘吐蕃喇嘛’和如今天下大势的关联,恐怕比我们想象的深得多,尤其与礼部秦尚书府的往来。”“我那位双胞胎弟弟和那位庶出的妹妹,也供奉着大黑天和明妃的双身像。众所周知,在高丽佛教中,曹溪宗和天台宗这些从汉地传来的才算正统。他一个国相如果只是纯粹标榜自己信佛而有慈善之心,如何会供奉这种藏密邪神?至于倭国,密宗与妖法本就肆虐,也不足为奇。福生无量天尊,这般借宗教之名掠夺压迫的异端,如何算得正信?”崔希槿忧心忡忡,“只怕恶业终究反噬自身……”
“原来如此。”
两人在药花圃中对谈,空气中弥漫的花香与药气冲淡了此刻紧张的心境。但言语之下博弈与算计的风浪却正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