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脏东西(上) ...

  •   萧逸的身影切割着光影,一手死死按着肋下,那声“混账”的尾音还咬在齿间,淬火般的目光已从阿水身上,狠狠刮到晏斓脸上。
      “谁准你,”他每个字都像从剧痛的胸腔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动我娘留下的东西?”
      娘?
      那个字像一根生锈的针,扎进晏斓的耳膜。他喘着气,脸上混杂着汗、尘和未干的泪痕,喉咙里还堵着方才嘶吼后的灼痛,可这一声“娘”,却让那片灼痛瞬间冻结。他目光瞥向地上那摊被碾碎的、正散发辛辣气味的糊状物:
      “王爷的‘东西’,”他声音嘶哑,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从冻土里刨出来,“在下已经动了。”他刻意咬重了“东西”二字,仿佛这样就能把那根“娘”的刺给顶回去,“这信号,够不够响?能不能把您……从您该在的地方,‘求’出来?”
      空气里甜腻的花香混着辛辣,绞杀着他的呼吸。
      “你找死——!”
      萧逸眼底最后一丝理智被彻底焚毁。旧伤在怒意催动下炸开剧痛,他却不管不顾,一步上前,挥拳直击晏斓面门!拳风撕裂空气,带着内劲与杀意!
      晏斓的瞳孔骤缩。身体比念头更快——右肩下意识地微微前倾,脚跟后挪半步,重心侧移。一个刻进骨髓里的、格挡卸力的起手式。太熟悉了。前世数个深夜,萧逸旧伤剧痛难忍,偶尔失控挥开他递药的手,他便是这样……
      指尖刚绷紧,那股属于前世的、近乎温柔的肌肉记忆刚要流淌——
      “王爷不可!”
      一直如石雕般的阿水,身影骤然模糊!
      “砰!”
      一声闷响,皮肉骨骼碰撞的钝音。阿水格开了萧逸这一拳,自己却被震得连退两步,后背撞上药架,罐子哗啦碎了一地,药粉和碎片溅开。
      萧逸踉跄一步,脸色惨白,整个人晃了晃,按住肋下的手背青筋暴起,他猛地扭头看向阿水,眼中翻涌的愤怒、震骇,以及一片冰冷的、迅速扩散的空洞。
      “你……拦我?”
      萧逸的声音轻得可怕,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阿水单膝跪地,低下头,姿势标准得像个没有生命的模具:“他的命,现在关乎易姑娘的命。属下失职,请王爷责罚。”话语平板,没有起伏,却像一块烧红的冰,砸进晏斓骤然紧缩的胸腔里——他的命,关乎易姑娘的命。原来如此。原来他这条命能暂时留着的理由,如此清晰,如此……与他本身无关。
      萧逸僵住了。他看看跪地的阿水,又看看晏斓,最后,目光落在地上那摊被碾碎、混合、散发出亵渎气味的糊状物上。
      他的鼻翼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极快,但晏斓捕捉到了。他在闻。闻那混杂的、辛辣的、被摧毁后的气味。
      然后,萧逸飞快地闭了下眼。
      再睁开时,所有情绪被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冰封。但就在那闭眼的瞬间——太近了,晏斓看得清清楚楚——那浓密的睫毛下,飞快掠过的不是暴怒,不是憎恶,而是一种近乎茫然的、孩童般的委屈。像是心爱的玩具被当面砸碎,却不知道砸碎它的人为什么这么做,也不知道该向谁哭诉……那种纯粹的委屈。
      那抹委屈像一滴水落在烧红的铁上,‘滋’一声,冒起的却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名为‘困惑’的白烟。
      晏斓的喉咙忽然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死死扼住。一股冰冷的、沉重的、带着铁锈味的空虚,毫无预兆地从脚底漫上来,瞬间淹没了方才因亵渎而生的那点滚烫兴奋和报复快感。那兴奋像个被戳破的气泡,“噗”一声就灭了,只剩下满手湿冷的黏液。他毁掉的……好像真的不只是花。
      母亲……皮肤滚烫的触感和浓重药草的苦涩气撞进脑海,那手指的力度、温度,和此刻眼前这人苍白紧绷的指节,隔着两世光阴,微妙又残酷地重叠在一起。
      不!掌心刺痛骤起,掐断了那画面。
      装的。
      博同情的老把戏,你前世吃得亏还不够?
      晏无尘,你贱不贱?
      废品室里死寂无声。只有萧逸粗重压抑的喘息,和衣料摩擦发出的、几不可闻却持续不断的窸窣声,像某种垂死昆虫最后的挣动。
      良久,萧逸极其缓慢地、仿佛每一块骨头都在抗拒地直起身。所有外露的情绪如同退潮般从他脸上褪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疲惫,像一层灰烬覆盖了他。他不再看晏斓,连余光都不曾扫过,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玷污了他的眼。
      “阿水。”他开口,声音恢复了那种听不出喜怒的冰冷,“你不在岗位上?”
      “属下的岗位是您的贴身侍卫。”
      萧逸气极反笑,折扇在指尖“唰”地展开,又合拢,轻轻敲击着掌心,语气却淬着能冻伤人的冰:“本王让你看守‘旧物’,没让你把这个‘脏东西’看到本王眼前来。阿水,连你也学会……‘自作主张’了?”
      脏东西。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三把淬了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钉进晏斓的胸膛。心脏猛地一抽,不是剧痛,是一种更深的、带着钝感的麻木,紧接着是细密的、冰冷的刺痛从那个被钉穿的地方扩散开来,蔓延到四肢百骸。他感觉自己的皮肤好像瞬间爬满了看不见的污秽,周围甜腻的花香都变成了腐臭。
      阿水沉默,目光扫过晏斓,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评估,像在看一件物品是否摆错了位置。随即,他的脚尖几不可察地向外挪动了半寸——那是一个无意识的、与污秽之物保持距离的肢体语言,然后才迅速落回地面。
      这一眼,够了。
      晏斓垂下眼睫,完美掩住眸底一闪而过的、近乎自虐的冰冷亮光。他的视线掠过阿水的眼睛,又落回萧逸紧握的、指节发白的折扇上。那扇骨是上好的白玉,此刻却像是要被他生生捏碎。
      晏斓什么也没想,只是觉得从石壁缝隙里渗出的风,好像比刚才更刺骨了些,顺着脊椎往上爬。
      萧逸不再施舍给晏斓任何眼神,仿佛他真是地上那滩亟待清理的污迹。他甚至用脚尖,将一片溅到靴边的、已碾碎的梦罗花瓣,随意地拨到更脏的尘土里,然后才烦躁地挥袖,动作牵扯到肋下的旧疾,拧眉:“把人带去地牢,看紧了。至于你——”他瞥向依旧单膝跪地的阿水,语气冰冷得不带丝毫人气,“自己去领十鞭。现在,滚。”
      他没有审问,没有探究,甚至不屑于在此地、因此事、对此人再多费哪怕一丝唇舌。他直接用最粗暴、最常规的流程,将这场突如其来的失控,连同晏斓这个引发失控的“脏东西”,一起扫进地牢那个专门容纳“错误”和“污秽”的黑暗里。
      晏斓被押走时,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萧逸正弯腰,用指尖极其小心地,从污浊中捻起一瓣尚未完全碾碎的梦罗花。
      ————
      地牢。
      血腥味、霉味、还有一种陈年绝望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浓得化不开,粘在皮肤上。粘在皮肤上。那粘腻感,像极了“脏东西”三个字化开的污浊,扒都扒不掉。奇怪的是,这令人作呕的气息,反而让晏斓那仿佛在油锅里反复煎炸的混乱神经,一点点沉静下来,沉到一片冰冷的、麻木的黑暗里。他靠在冰冷的、粗糙的石墙上,闭上眼,隔壁隐约传来那个侍从(刺客)断续的、已经不成人声的惨嚎。
      那声音不像是喉咙发出的,倒像是某种钝器,在反复、机械地敲打一滩早已烂掉的肉。“烂掉的肉”……晏斓无意识地咀嚼着这个词。脏东西,烂肉。原来在这里,它们本就是同义词。那自己呢?被“看紧了”,是暂时还没烂,还是烂的方式不同?
      晏斓脑海里重复演算几个碎片:萧逸冰冷的脸,自己递出药丸时平稳到诡异的声音,对方两指拈起药丸,带着几不可察的轻颤。以及最后那句“去书房候着”。整个过程快得模糊,像一场昏沉的梦。
      墙角渗下的水珠,在青苔上积累了足够重量,“嗒”一声落下,砸碎在他空洞的视线里。唯有那三个字和那抹委屈,在这规律的滴水声中,清晰如刀刻。
      全身的汗毛在走出牢门时,不由自主地根根倒竖。当他迈过那道门槛,身后地牢特有的、混杂着血腥与绝望的湿冷气息,仿佛有形一般,短暂地拉长、粘附在他的袍角,又最终被走廊相对干冷的空气切断。
      地牢走廊幽深,唯一的光源是墙上将熄的火把。他的影子被拉长,投在石壁上,跟在他身后、沉默而虚无。只有脚步的回声,规律地敲打着寂静。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作者公告
本书算是半个群像文,群像已经锁定了,但我这种意识流暂时没办法突出群像,文笔的闪光灯打向晏萧是很正常的——晏斓不想关注他人,他只想关注萧逸。 建议仔细看前三章,本书主打的就是沉浸式代入晏斓视角,如果前三章冲突、张力与人设都吸引不到你,那本作者这边建议你就不要往后看了……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