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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雨日访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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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早晨醒来时,林栖听见的是雨声。
不是骤雨,是那种绵密而持久的秋雨,雨水在梧桐树叶上汇集、滴落,发出规律到近乎催眠的声响。他躺在床上,在晨光与雨声的交界处,计算着今天的时间。
十点,会有人来。来看书,看那套他修了两年的《四库全书》。他需要把书从书架顶层搬下来,清理浮尘,准备好修复记录。还要泡茶——那人只喝龙井,用玻璃杯,水温八十五度。
这些流程清晰可循,像修复古籍的步骤一样明确。但今天,流程里多了一个不确定因素:那个常来的人。
昨天下午他不在书店,对方扑了空。今天上午他又不在,对方下午来时,会看见紧闭的门吗?会等吗?会问吗?
林栖拿起手机。社交软件上最后一条消息是昨晚的:
“周三有事,上午可能不在。你下午来?”
“好。”
没有多余的话。但他知道,今天下午书店的门如果关着,那个人会站在屋檐下等。就像上次暴雨时那样。
他想了想,又输入一句:
“雨大,带伞。”
发送。然后起床。
楼下书店还沉浸在晨间的昏暗里。林栖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工作台的台灯。暖黄的光晕在雨天的清晨显得格外珍贵,像一个小小的、干燥的岛屿。
他走到书架前,抬头看向顶层。那套《四库全书》装在四个深蓝色的布面书匣里,静默地立在阴影中。十六函,一百二十八册,是他过去七百多个夜晚的见证者。
梯子有些旧了,踩上去时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他爬上去,手臂伸向第一函。
很重。光绪年的纸张经过百年潮气的浸润,变得沉甸甸的,像压缩过的时光。他抱紧书匣,小心翼翼地往下退,呼吸在安静的店里显得格外清晰。
搬到第三函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他小心地下来,掏出手机。
是那个人的回复:
“好。你上午去哪?”
直接的问题。林栖的手指悬在屏幕上。
该怎么回答?去见一个四年没联系的人?去展示自己修复了两年的作品,然后讨价还价?去承认“我需要钱,所以要卖掉一部分时间”?
最后他输入:
“见个人。谈事情。”
发送。
几乎立刻,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回复来了:
“需要我帮忙吗?”
林栖盯着这五个字。需要吗?也许需要。也许有个人在场,那种被审视、被估价的感觉会不那么尖锐。但他最后还是回复:
“不用。下午应该就回来。”
“好。那我下午来。雨大,你也带伞。”
对话结束。
林栖看着最后那句“雨大,你也带伞”,看了很久。然后他把手机放回口袋,继续搬最后一函书。
四函书在长桌上整齐排开。他打开第一个书匣,取出第一册。深蓝色的绢面封面在灯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像深夜的海面。他翻开,纸张发出特有的沙沙声——不是新纸的脆响,是老纸那种温厚、略显疲惫的摩擦声。
这是他一个字一个字修出来的。虫蛀的洞,水渍的痕,破损的边缘。每一个夜晚,当世界安静下来,他就坐在这盏灯下,用最细的镊子夹起碎片,用最软的毛笔蘸取浆糊,像外科医生缝合伤口一样,把时间留下的创口一点点弥合。
现在,它们要被卖掉了。
为了钱。为了付下个季度的租金,为了买下个月的药,为了继续在这个安静的空间里活下去。
他抚过书页上的一处修复。补纸的颜色比原纸稍白些,没有刻意做旧。这是他的原则:修复要诚实地可见,不伪装,不欺骗。让后人知道,这里曾经破碎过,但有人耐心地把它拼了回去。
“对不起。”他轻声说。
不知道在对谁说。
九点五十分,门被敲响了。
不是推门,是敲门。三声,很克制,停顿,再三声。
林栖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位老者。
约莫六十岁,头发白了大半,但梳得一丝不苟。深灰色的中山装,同色的羊绒大衣,手里提着个黑色皮包。眼镜后面的眼睛很锐利,像能穿透纸张的纤维,看见时光的纹理。
“周老师。”林栖侧身让开,“请进。”
周明远——这位四年前在学术会议上给过他名片的古籍拍卖行顾问——走进书店。他的目光像探针一样扫过整个空间:顶天立地的书架,堆满工具的工作台,墙角两盆绿意盎然的草莓,最后落在长桌上那四函深蓝色的书上。
“林栖,”周明远转过身,仔细打量着林栖,“你变了很多。”
“四年了。”林栖说。
“不止时间。”周明远摇摇头,语气里有一种职业性的、但并不冷漠的审视,“上次见你,你穿着西装,拿着论文,眼睛里有种……学者的锐气。现在……”
他没说完,但林栖懂。现在的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棉麻衬衫,袖口沾着洗不掉的墨渍和浆糊痕迹,眼睛下有常年失眠留下的青影。像一本被翻阅过度、修复过多次的古籍,内容依然在,但载体已显疲惫。
“先看东西吧。”林栖避开那个话题,走到长桌前。
周明远点点头,从皮包里取出白手套、放大镜、强光手电。他戴上手套的动作很熟练,像外科医生准备手术。然后他打开第一函书匣,取出第一册。
接下来的时间,书店里只有三种声音:翻页时纸张的沙沙声,放大镜在纸面上移动的细微摩擦声,以及偶尔从周明远喉咙里发出的、几乎听不见的“嗯”。
他看得很专业。每一页都对着光检查纸张的透光性——判断年代和质地。每一处修复都用放大镜仔细观察边缘——评估手艺的精细程度。每一个虫蛀洞都仔细比对补纸的颜色和纹理——判断修复者的诚实度。
林栖站在一旁,像等待判决的被告。手心在出汗,心跳有点快。这不是紧张,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仿佛自己生命的一部分,那些深夜里的专注、指尖的颤抖、呼吸的克制,此刻都被放在放大镜下仔细检视,估价,贴上标签。
终于,周明远放下最后一册,摘下手套。
“修得很好。”他开口,第一句话就让林栖紧绷的肩膀松了一寸,“不,应该说,修得很诚实。”
“诚实?”
“对。”周明远指了指书页上一处修复,“你看这里。补纸比原纸白,没有刻意做旧染色。修复痕迹清晰可见,没有试图伪装成原貌。这在现在很少见了——太多人追求‘完美修复’,结果把古书修成了赝品。”
林栖没说话。这是他的信条:修复是为了延续,不是为了篡改。疤痕应该被看见,那是生命存在过的证明。
“这套书,”周明远在长桌边坐下,林栖适时递上泡好的龙井——玻璃杯,水温正好,“光绪年的《四库全书》影印本,本身不算稀世珍品。但保存这么完整,修复这么有原则的,市场上不多。我有几个客户,专门收藏这类‘有故事、有手艺’的东西。”
“能出到什么价?”林栖问。声音比想象中平静。
周明远端起茶杯,吹了吹,啜了一口。然后抬眼看他:“你很急用钱?”
这个问题很直接。林栖沉默了三秒,然后点头:“嗯。”
“多少?”
“至少……八千。”林栖说出了一个数字。这是他在账本上反复计算过的——付清拖欠的租金,预付下个季度的一半,剩下的够买三个月的药。
周明远放下茶杯:“八千太低了。”
林栖愣住。
“如果只是为了八千,我不会专门跑这一趟。”周明远重新翻开书册,“你这套书,完整的品相,诚实的修复,加上你是科班出身、有专业背景——这些加起来,我可以帮你谈到一万二到一万五。”
一万二。一万五。
这个数字超出了林栖的预期。他修书时没想过这些,只是想着“这一页要补好”“这一行字要接上”。现在,那些夜晚的专注被换算成了具体的金额,够他活半年,甚至更久。
“但是,”周明远话锋一转,“如果你愿意,我有个更好的提议。”
林栖抬眼。
“我手头有个项目。”周明远从皮包里取出一份文件,“市图书馆要筹建一个‘古籍修复与保护特展’,需要一批修复精良的古籍作为展品。展期六个月,每件展品有租赁费用,展览结束后归还。当然,如果展出期间有藏家看中,也可以洽谈购买。”
他把文件推过来。
林栖接过,翻开。是正式的展览方案,有详细的保险条款、展示条件、费用标准。租赁费用那栏写着:单件展品/月:800-1500元(视珍稀程度而定)。
如果他这十六函书全部参展,六个月……
他在心里快速计算。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着数字。
“比你直接卖掉划算。”周明远看穿了他的计算,“而且书还是你的。展览结束,你可以选择继续留着,或者那时候再卖——经过官方展览背书,价值只会更高。”
林栖抬起头:“为什么帮我?”
这个问题问得突然。周明远顿了顿,然后笑了——那是今天第一个真正的笑容,带着点长辈的温和。
“四年前那个会议上,你提交的论文叫《古籍修复中的伦理边界》。”他说,“我当时就想,这个年轻人懂。他懂修复不只是手艺,是责任,是对话。”
他指了指桌上的书:“现在你证明了,你不是说说而已。你确实在这么修。这样的人,这样的手艺,应该被看见。”
雨声在窗外持续。书店里安静了片刻。
“我需要……考虑一下。”林栖说。
“当然。”周明远站起身,“文件留给你。下周五之前给我答复。如果同意,我安排图书馆的人来看实物。”
“好。”
周明远走到门口,又回头:“林栖。”
林栖抬头。
“你修书的手艺,值钱。”周明远说,语气很认真,“不要贱卖它。也不要贱卖你自己。”
门开了,又关上。
雨声重新涌进来,填满了刚才被对话占据的空间。
林栖站在长桌前,看着那四函书,看着那份展览文件,看着茶杯里渐渐沉底的茶叶。
一万二到一万五。或者,参展六个月,租赁费用加上可能的后续价值。
两个选择。两种活法。
他该选哪个?
下午一点,雨小了些,变成了细密的雨丝。
林栖没有开门营业。他坐在工作台前,继续修复那本家谱。但今天注意力很难集中,笔尖几次悬在纸上,迟迟没有落下。
他在想周明远的话。
“你修书的手艺,值钱。”
“不要贱卖你自己。”
还有那个人的话。
“需要我帮忙吗?”
“雨大,你也带伞。”
两个声音在脑子里交错。一个来自遥远的、专业的、认可他的世界。一个来自近处的、日常的、陪伴他的存在。
两点十分,门外传来脚步声。
不是敲门,是有人站在了屋檐下——能听见雨水从檐角滴落的声音,和鞋底在地面上轻轻挪动的声音。
那个人来了。在等他。
林栖起身,走到门口,拉开插销,打开门。
门外,那个人果然站在屋檐下。黑色羽绒服的帽子兜在头上,肩上背着一个防水相机包,手里提着……两个塑料袋。透明的,能看见里面——饭盒,还有两瓶热饮。
“我以为你不在。”对方看见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正准备在这儿等到你回来。”
“我一直在。”林栖侧身,“进来吧。”
两人走进书店。那个人把相机包放下,脱掉湿漉漉的羽绒服,露出里面的灰色卫衣。然后他把塑料袋放在柜台:“午饭。路过看到有家新开的粥店,买了点。”
是粥。皮蛋瘦肉粥,装在塑料饭盒里,还烫手。热饮是姜茶,驱寒的。
“你吃了吗?”对方问。
林栖摇头。
“那就一起吃。”
两人在柜台两边坐下,打开饭盒。粥熬得很绵密,皮蛋和肉末均匀分布,热气带着香气升腾起来,在雨天的下午格外温暖。
“事情谈得怎么样?”对方喝了一口粥,很自然地问。
林栖顿了顿。然后说:“有个人,想租我的书去展览。”
“展览?”
“嗯。图书馆的特展,六个月。”
“那很好啊。”对方眼睛亮了一下,“你的手艺应该被更多人看见。”
这句话和周明远说的很像,但语气不同。周明远说的是价值,这个人说的是……认可。
“但我可能要卖掉一部分。”林栖补充,“租和卖,在考虑。”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用塑料勺慢慢搅着粥。
“缺钱?”他问,声音很轻。
“……嗯。”
“多少?”
林栖说了那个数字:“至少八千。”
对方没说话。他低头喝粥,但林栖看见他的喉结动了动,像在吞咽什么难以消化的东西。
“其实,”对方忽然说,“我最近接了个活儿。拍一个家具品牌的宣传片,预算还可以。下周开始拍,大概十天。结束后……我可以先借你一些。”
林栖愣住了。
“不用利息。”对方补充,眼睛看着粥,没看他,“等你宽裕了再还。或者……用别的方式还。比如,让我多拍点你的修复过程?那个延时摄影,我想做成一个系列。”
空气安静下来。只有雨声,和两人喝粥时细微的声响。
林栖看着眼前这个人。看着他低垂的睫毛,看着他握着塑料勺的手——手腕上的瘀痕已经变成了青黄色,正在消退。看着他喝粥时微微鼓起的腮帮。
这个自己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说要借钱给他。
这个自己只认识了不到一个月的人,说“用别的方式还”。
“为什么?”林栖问。今天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但对象不同,含义也不同。
对方抬起头,眼睛很亮,像雨洗过的天空。
“因为你的手艺值钱。”他说,“不要因为缺钱,就贱卖了它。”
一模一样的句子。从两个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带着不同的重量。
林栖低下头,继续喝粥。粥很烫,烫得他眼睛有点发酸。
“展览的事,”他说,“我会再考虑。”
“嗯。”
“你的拍摄,”林栖顿了顿,“需要我怎么配合?”
“就正常修书。”对方说,“我调整了一下机位,想拍一个完整的修复过程——从破损到完成。可能需要好几天,你介意吗?”
“不介意。”
“那明天开始?”
“好。”
粥喝完了。姜茶也喝完了。
雨还在下,但天色亮了些,云层后面透出薄薄的天光。
那个人开始准备拍摄设备。他今天带了一个更专业的三脚架,可以多角度调节。他把相机架在工作台斜上方,镜头对准修复区。
“从这里拍,”他调整角度,“能拍到你的手和纸面,还有部分侧脸。如果你介意脸入镜,我可以调角度。”
“没关系。”林栖说,“拍吧。”
他今天要修复的是家谱里最难的一页——不是撕碎,而是被火烧过。边缘焦黑碳化,纸张脆得一碰就碎,字迹在焦痕中断断续续。
最艰难的修复。
他先拍照记录。然后用最细的软毛刷,轻轻扫去表面的碳灰。动作必须极轻,因为焦化的纸张像蝴蝶翅膀一样脆弱。
接着是湿润处理。用喷壶喷出最细的水雾,让焦黑的纸张慢慢恢复一点韧性。不能多,多了会糊;不能少,少了会碎。
然后是最关键的一步:托裱。要用极薄极软的宣纸,从背面托住整页,给那些脆弱的纤维一个支撑。
他全神贯注。世界缩小到这一页纸上,缩小到那些焦黑的边缘,缩小到断断续续的墨迹。
完全忘记了镜头,忘记了有人在拍,忘记了时间。
拍摄持续到傍晚。
结束时,林栖抬起头,才发现天已经暗了。书店里只开着工作台这盏灯,光圈之外都是柔和的黑暗。
那个人坐在光圈边缘的椅子上,正在查看相机里的素材。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明暗暗。
“怎么样?”林栖问。
对方抬起头,眼睛里有种林栖没见过的光——不是平时那种随意的、带着笑的光,而是一种专注的、近乎虔诚的光。
“你来看。”他说。
林栖走过去。对方把相机屏幕转过来,按下播放。
是延时摄影的快放版本——四个小时的修复过程,被压缩成三分钟。画面里,一双手耐心地、近乎温柔地处理着那页焦黑的家谱:清扫,湿润,托裱,补字。焦黑的边缘一点点被修复,断裂的字迹重新连接,破碎的页面在手中重生。
像魔法。像奇迹。
林栖看着屏幕里的自己。他看着那些专注的、稳定的、他知道属于自己但很少这样“看见”的动作。看着那页书从残破到完整。
然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像自言自语:
“原来……是这样的。”
“什么?”对方问。
“原来我修书的时候,是这样的。”林栖说,“看起来……很安静。很有耐心。”
“本来就是这样。”对方说,“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这句话很简单。但在这个雨天的傍晚,在这个被一盏台灯照亮的安静空间里,它有千钧重。
林栖抬起头,看着对方。
对方也看着他。屏幕的光已经暗下去了,但那双眼睛依然很亮。
“那个展览,”林栖忽然说,“我会参加。”
“嗯?”
“我想让更多人看见。”林栖说,声音很坚定,“看见修复不只是修东西。是……让破碎的东西重新活过来。”
对方笑了。不是平时那种随意的笑,是温暖的、理解的笑。
“好。”他说,“那我帮你拍最好的照片,最好的视频。”
“谢谢。”
“不客气。”对方开始收拾设备,“明天继续?”
“继续。”
晚上,林栖坐在工作台前,翻开速写本。
他画了今天那页被火烧过的家谱——修复前和修复后的对比。画了周明远看书的侧影。画了那个人架设相机的背影。
然后在旁边写:
十一月十日,雨。
有人来看书,提议参展。
他说:你的手艺值钱。不要贱卖。
下午,那个人带粥来,说可以借钱。
拍了四小时延时,看见自己修书的样子。
决定参展。
要让破碎的东西重新活过来。
写到这里,他停顿了。
然后他另起一行,写了一句更重的话:
今天两个人说了一样的话。
一个来自过去的世界,一个来自现在的身边。
也许,我可以开始相信:
我修书的手,确实值得被看见。
写完,他合上本子。
窗外,雨终于停了。月亮从云层后面露出来,清冷的光洒在湿漉漉的梧桐街上,像铺了一层碎银。
他想起今天下午,看着延时摄影里的自己时,那种陌生的感觉。
原来在别人眼里,他是这样的。
原来在那个人眼里,他是这样的。
原来他可以用自己的手,让破碎的东西重新活过来。
原来他自己,也许也可以。
夜深了。
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另一个人也坐在电脑前。
他正在剪辑今天的素材。三分钟的快放版本已经完成,但他又剪了一个三十秒的精华版——最震撼的几个瞬间:焦黑纸张被轻柔扫过,水雾如烟般弥漫,托裱纸如羽翼般覆下,字迹在镜头下一点点重现。
他给这个短片起名:
《重生:一页被火烧过的家谱》
然后他建立了一个新的文件夹,命名:
《栖迟斋修复记录》
第一辑:耐心与时间
里面已经有三段视频:昨天拼贴碎片的,今天修复烧痕的,还有十几张照片。
他看了很久,然后点击加密,设置密码。
密码是:1107
十一月七日。他第一次看到林栖手腕上瘀痕的那天。也是林栖第一次主动关心他的那天。
保存,关掉电脑。
他躺在床上,手腕已经不疼了。药膏的味道还留在皮肤上,中药的苦涩里,他闻出了一点别的——像雨后的泥土,像新生的叶子,像某种正在生长、但还没名字的东西。
原来,记录一个人的专注,会让自己也变得专注。
原来,见证破碎的东西重生,会让自己也相信重生的可能。
原来,互相看见,是这样的感觉。
【第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