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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省城初印象 ...

  •   清晨五点半,开往省城的绿皮火车在永丰县站停靠三分钟。林晚照背着半旧的帆布包挤上车时,车厢里已经坐满了人。浓重的烟草味、汗味和煤烟味混杂在一起,但她竟然觉得亲切——这让她想起三个月前从上海来江西的那趟旅程。

      那时候她还忐忑不安,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现在,她有了方向。

      找到座位,是靠窗的位置。她把包放在膝上,里面装着二十七页的合作方案,还有队里二十多户人家托她买的东西清单。车窗玻璃上凝着水汽,她用手擦了擦,看见站台上送行的人影渐渐后退。

      火车缓缓启动,驶出县城。晨光中的田野蒙着一层薄霜,远处的山峦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林晚照靠窗坐着,感受着车轮与铁轨有节奏的撞击声。手腕上的银镯在衣袖下微微发烫,像是在呼应着远方的召唤。

      从永丰到省城要六个小时。林晚照没闲着,她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开始梳理这次省城之行的目标:

      第一,参加农科院培训,掌握核心技术;
      第二,敲定合作细节,争取更多支持;
      第三,采购清单上的物品;
      第四,打听更多关于农业政策的信息;
      第五,如果有可能,接触更多领域的人。

      写到这里,她笔尖顿了顿。还有一件没说出口的事:她想看看,这个时代的省城是什么样子。1975年的省城,和她记忆中的那个现代化都市,有多大差别?

      火车穿过一个又一个隧道,光线明暗交替。同座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带着个七八岁的男孩。孩子好奇地盯着林晚照看,她笑了笑,从包里掏出块硬糖递过去。

      “谢谢姐姐!”孩子眼睛亮了。

      “不客气。”林晚照摸摸他的头。这糖是她从空间里拿的,包装纸已经换成这个年代常见的油纸。

      孩子的母亲连忙道谢:“大妹子,你这是去哪儿啊?”

      “省城,去学习。”

      “学习好啊。”妇女羡慕地说,“我年轻时也想上学,家里穷,供不起。”

      两人聊了起来。妇女是去省城看病的,孩子腿上长了个瘤子,县医院治不了。说到医药费,她眼圈红了:“砸锅卖铁也得治,就这么一个娃。”

      林晚照心里不是滋味。这个年代,一场大病就能拖垮一个家庭。她想了想,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写了个地址:“大姐,您去省人民医院找这位周大夫,就说是我介绍的。他是上海来的专家,也许能帮上忙。”

      地址是她前世记得的一位名医,这时候应该还在省城。虽然不一定能找到,但总是一线希望。

      妇女千恩万谢地收下纸,珍重地揣进怀里。

      中午时分,火车停靠一个大站。站台上有人卖盒饭,两毛钱一份,米饭上盖着几片白菜和两片薄薄的腊肉。林晚照买了一份,就着自带的凉白开吃起来。

      味道很一般,盐放得重,油水少。但她吃得很认真——这是队里给的差旅费,不能浪费。

      下午一点,火车终于驶入省城站。

      林晚照背着包下车,第一感觉是人多。站台上黑压压全是人,拎着大包小包,挤着往出口涌。高音喇叭里循环播放着:“旅客同志们请注意,请按顺序出站,不要拥挤……”

      她跟着人流往外走,出了站,眼前的景象让她怔了怔。

      宽阔的广场,周围是三四层高的楼房,墙上刷着红色标语:“抓革命,促生产”“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有轨电车“叮叮当当”驶过,自行车流像潮水一样。人们的穿着比乡下整齐多了,虽然还是以蓝、灰、绿为主,但补丁少了,款式也多样些。

      这就是1975年的省城。比她想象中繁华,但也比她记忆中的城市简陋得多。

      按照地址,农科院在城东。她问了路,找到公交站牌。2路车,坐七站,票价五分钱。

      车上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林晚照紧紧护着怀里的包,里面可是全队的希望。有人挤到她身边,手似乎要往她包里伸,她立刻警觉地侧身,那人讪讪地缩回手。

      小偷哪儿都有,哪个年代都一样。

      到站下车,眼前是一条安静的林荫道。路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叶子已经落尽,枝干在冬日的天空下画出遒劲的线条。农科院的大门很气派,水泥门柱上挂着白底黑字的牌子:江西省农业科学研究院。

      门口有传达室,看门的是个戴眼镜的老头。林晚照递上介绍信,老头仔细看了,推了推眼镜:“你就是红星公社来的林晚照同志?”

      “是的。”

      “张教授交代过了,让你直接去三号楼找他。”老头很和气,“沿着这条路直走,看见红砖楼右拐。”

      谢过老头,林晚照走进院子。农科院比她想象中大,像个小型的大学校园。几栋三四层的楼房错落分布,楼间有试验田,这个季节种的是冬小麦,绿油油的一片。

      三号楼是栋三层红砖楼,门口挂着“畜牧兽医研究所”的牌子。她上楼,找到208室,敲门。

      “请进。”

      推门进去,是间宽敞的办公室。靠墙摆着几个书柜,里面塞满了书和资料。窗前有张办公桌,张教授正伏案写着什么。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看见林晚照,笑了。

      “小林同志,一路辛苦了。”

      “张教授好。”林晚照规规矩矩地问好。

      “坐,先喝口水。”张教授起身给她倒水,“住处安排好了,就在院里的招待所,条件简陋些,但方便。”

      “谢谢张教授。”

      “合作方案我看了,写得很专业。”张教授坐回椅子上,表情严肃起来,“但有些地方,我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

      来了。林晚照坐直身体:“您请说。”

      “这个饲料发酵配方,你从哪来的?”张教授推过来一张纸,上面是林晚照方案里的一段,“这种微生物菌种组合,国内目前还没有报道。我查了国外文献,相似的研究是去年才发表的。”

      林晚照心里一紧。她光顾着把前世的知识用上,忘了考虑这个年代的技术水平。弹幕系统给的配方太先进了。

      “是……是我自己琢磨的。”她硬着头皮说,“在乡下试验时,发现某些草药残渣发酵后效果特别好,就试着组合了几种。”

      这话半真半假。草药是她加的,但菌种组合确实是弹幕系统优化的。

      张教授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笑了:“你不用紧张。科学研究本来就需要大胆尝试。我只是想确认,这些数据是真实的。”

      “绝对真实。”林晚照松了口气,“我们做过小规模试验,出肉率提高了百分之十八。”

      “好。”张教授在文件上做了个标记,“培训明天开始,为期七天。内容很多,你要有心理准备。”

      他又交代了些注意事项,然后叫来一个年轻助手:“小李,带林同志去招待所安置,再去食堂办个临时饭票。”

      小李二十出头,戴着眼镜,很斯文的样子。他热情地帮林晚照拿行李,边走边介绍:“招待所在后院,两人一间。培训期间,食堂早餐六点半,午餐十一点半,晚餐五点半。错过时间就没了。”

      招待所是栋两层小楼,木楼梯踩上去吱呀作响。房间在二楼,推开门,里面摆着两张木板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窗户朝南,采光不错。

      “你的室友是农校来进修的老师,晚上到。”小李说,“厕所在走廊尽头,洗澡要去公共澡堂,每周二、四、六开放。”

      很简朴,但干净。林晚照很满意。

      安置好行李,小李又带她去食堂办饭票。临时饭票是硬纸片,印着日期,打一个菜划掉一格。早饭一毛,午饭两毛,晚饭一毛五。

      “省着点吃,能省下点钱。”小李低声说,“外面饭馆贵,一碗肉丝面要三毛五呢。”

      办完这些,已经下午四点。小李还有事,先走了。林晚照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休息。坐了一天车,确实累了。

      但她睡不着。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张教授的话:“这种微生物菌种组合,国内目前还没有报道。”

      太冒进了。她提醒自己,以后拿出新技术要更谨慎,要符合这个时代的发展水平。

      不过既然已经拿出来了,就得想办法圆过去。她起身,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开始设计一套“合理化”的说辞:如何从传统经验中发现线索,如何通过反复试验验证,如何结合本地资源创新……

      写到一半,门开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提着行李进来,看见林晚照,愣了一下:“你是?”

      “我是来参加培训的,红星公社的林晚照。”

      “哦,我是农校的王文娟。”女人放下行李,很干练的样子,“畜牧专业的老师。你是哪个公社的?”

      两人聊了起来。王文娟很健谈,听说林晚照来自基层,眼睛亮了:“太好了!我们上课总讲理论,缺的就是实践经验。你在乡下养猪遇到的具体问题有哪些?跟我说说。”

      这正是林晚照需要的——接触不同领域的人。两人越聊越投机,从饲料配方聊到猪病防治,再聊到农村经济。

      “其实我觉得,”王文娟压低声音,“现在这种大锅饭的模式有问题。干多干少一个样,谁有积极性?要是能搞承包制,把养猪场包给个人,效果肯定不一样。”

      这话在1975年很大胆。林晚照心里一动:“王老师,您觉得承包制可能实现吗?”

      “难。”王文娟摇头,“现在政策不允许。但我在想,能不能在集体框架下,搞点激励机制?比如超额完成指标,给奖励。”

      这思路和林晚照不谋而合。她正要深入聊,走廊里传来喊声:“开饭了!”

      食堂是一栋平房,里面摆着十几张长条桌。打饭窗口排着队,菜很简单:白菜炖粉条,玉米面窝窝头。但油水比乡下足,粉条里能看到几片肥肉。

      林晚照打了饭菜,和王文娟找了个位置坐下。同桌的还有几个来培训的人,互相介绍,都是各县来的技术员或公社干部。

      “听说这次培训是为了推广科学养猪?”一个黑脸汉子问。

      “对。”王文娟说,“省里想选几个试点,成功了再推广。”

      “那得有钱啊。”另一个戴帽子的说,“我们公社穷得叮当响,哪有钱建新猪舍。”

      大家都叹气。林晚照没说话,心里却在盘算:如果农科院的项目能申请到专项资金,也许可以带动更多公社。

      吃完饭,天已经黑了。农科院里没有路灯,只有办公楼和宿舍楼亮着零星灯光。林晚照和王文娟打着手电筒回招待所,路上聊起各自的生活。

      “我丈夫在县农机站,孩子在老家由婆婆带。”王文娟说,“一个月回一次家。你呢?在乡下习惯吗?”

      “习惯了。”林晚照说,“乡下人实在,对我也好。”

      “那就好。”王文娟拍拍她的手,“女人在外面不容易,互相照应着点。”

      回到房间,王文娟拿出本书看,林晚照也拿出笔记本,继续完善她的说辞。写到九点多,两人洗漱睡下。

      躺在床上,林晚照却睡不着。透过窗户,能看见外面的星空。省城的天空没有乡下清澈,但星星依然很多。

      她想起红星公社,想起养猪场,想起陈铁柱、陈大牛、三婶他们。不知道这时候他们在做什么。养猪场还好吗?工分核算有没有问题?

      手腕上的银镯在黑暗中微微发烫。她轻轻抚摸着,想起陈启明,想起那个关于2024年的警告。

      如果她现在做的这些事,真能改变一些东西……

      那再难也值得。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她忽然听见外面有动静。是脚步声,很轻,但在安静的夜里很清晰。

      脚步声停在她们房门外。

      林晚照屏住呼吸。

      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门把手转动。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但门没开——外面的人似乎发现门从里面插上了。

      脚步声又响起,渐渐远去。

      林晚照等了一会儿,确定人走了,才轻轻起身,走到门边。门上的插销好好的,但锁孔有新鲜的划痕。

      有人想进来。

      不是走错门,是故意的。

      她回到床上,再也睡不着了。

      为什么?她刚来省城,谁会对她感兴趣?

      是冲着合作方案来的?还是……别的什么?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在地上投出冰冷的白斑。

      林晚照握紧手腕上的银镯。

      这个省城,比她想象中复杂。

      明天开始,她要更加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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