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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培训第一天 ...

  •   清晨六点,农科院的起床号准时响起。林晚照几乎一夜未眠,但依然迅速起身。她轻手轻脚地洗漱,没有吵醒还在熟睡的王文娟。窗外天色还是青灰色,晨雾笼罩着院里的试验田。

      昨晚试图闯入的阴影还笼罩在心头。林晚照仔细检查了房门——锁孔上的划痕清晰可见,不是错觉。她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折成细条夹在门缝处。这是最简单的预警装置,如果有人再次开门,纸片就会掉落。

      做完这些,她背上帆布包,提前去了食堂。早餐是稀饭和咸菜,还有一人一个玉米面窝窝头。她坐在角落的位置,一边吃一边观察陆续进来的人。

      来培训的大多是三四十岁的男性,穿着中山装或旧军装,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常年在基层跑的技术员或干部。女性很少,除了她和王文娟,只看见另外两个。

      “林同志,起这么早?”张教授端着饭盘在她对面坐下。

      “张教授早。”林晚照礼貌回应,“习惯了,在乡下都是这个点起。”

      “好习惯。”张教授咬了口窝窝头,“今天培训第一课是我讲,主要内容是国内外养猪技术现状。你那份方案里有些观点很新颖,我想请你配合做个案例分享。”

      这是个机会,也是考验。林晚照点头:“好的,我需要准备什么?”

      “不用特意准备,就讲讲你们在红星公社的实践。”张教授顿了顿,“不过小林,有件事我得提醒你。这次培训的学员里,有些是其他公社推荐来学习的,也有些是……来挑刺的。”

      这话说得很隐晦,但林晚照听懂了。有人不想看到红星公社拿到这个项目。

      “谢谢张教授提醒。”

      “你心里有数就行。”张教授吃完最后一口饭,“八点,一号楼三楼会议室。”

      一号楼是农科院的主楼,外墙爬满了枯藤。三楼会议室能容纳五六十人,此刻已经坐了三十多人。林晚照找了个靠前但不是最显眼的位置坐下,拿出笔记本和钢笔。

      王文娟进来时,看见她,走过来在旁边坐下:“昨晚睡得好吗?”

      “还行。”林晚照没提半夜的事。

      八点整,张教授走上讲台。他今天换了身深灰色中山装,头发梳得整齐,眼镜片在日光灯下反着光。

      “同志们,欢迎参加全省科学养猪技术培训班。”他开门见山,“这次培训的目的是推广先进的养殖技术,提高我省生猪出肉率,为人民群众提供更多优质的猪肉产品。”

      台下响起掌声。

      “在正式讲课前,我想先请一位同志分享她的实践经验。”张教授的目光落在林晚照身上,“红星公社第五生产队的林晚照同志,她在基层摸索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养殖方法。让我们欢迎林同志。”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林晚照。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讲台旁。这个位置能看清台下每一张脸——有好奇的,有不屑的,有审视的。

      “各位同志,我叫林晚照,是红星公社的知青。”她开口,声音清亮,“今天主要分享我们在饲料发酵和疾病预防方面的几点尝试。”

      她讲得很实际,没有高大上的理论,全是具体操作:怎么建发酵池,怎么控制温度,用什么草药预防常见病。讲到关键处,她在黑板上画出简易的示意图。

      “这个发酵温度的控制,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台下有人提问,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

      “我们用土办法。”林晚照回答,“在发酵池里插根温度计,早晚各记录一次。如果温度低了,就加厚草帘保温;温度高了,就掀开草帘散热。”

      “听起来很简单嘛。”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轻视,“这种土办法,每个生产队都会。”

      说话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坐在后排,穿着崭新的中山装,手指干净,不像常干农活的样子。

      林晚照看向他:“同志说得对,方法确实简单。但关键在于坚持和记录。我们连续记录了两个月的数据,才发现最合适的温度区间。科学就是从简单中总结规律。”

      这话回答得不卑不亢。张教授赞许地点点头。

      那男人还想说什么,被旁边的人拉住了。

      林晚照继续讲完剩下的内容。她特意留了几个“破绽”——一些不成熟的想法,一些需要进一步验证的假设。这是她前世做汇报时学到的技巧:给出完整方案反而容易招致攻击,适当暴露不足,既能降低别人的戒心,也能引发讨论。

      果然,她讲完后,台下展开了热烈讨论。有人赞同,有人质疑,但整体氛围是积极的。

      “好了,讨论先到这里。”张教授控制住场面,“林同志的分享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切入点。现在,我开始今天的正式内容……”

      上午的课讲的是国内外养殖技术对比。林晚照认真做着笔记,同时用弹幕系统扫描着台下的人。大部分人的状态都很正常,但有几个值得注意:

      【后排穿中山装男人:吴建国,省农业局干部,对项目持保留态度】
      【左前方戴帽子女同志:李红英,某国营农场技术员,对林晚照的分享很感兴趣】
      【右侧角落年轻男子:频繁记录,注意力高度集中,身份待确认】

      课间休息时,李红英主动走过来:“林同志,你刚才说的那个草药配方,能具体说说吗?”

      “当然可以。”林晚照从包里拿出个小本子,“我画了草药的样子,还有用量配比。”

      两人正聊着,吴建国也凑过来,语气依然带着审视:“小林同志,你们那个发酵饲料,成本算过吗?别最后猪肉是增产了,成本却上去了,得不偿失。”

      这个问题很实际。林晚照早有准备:“吴同志,我们算过账。发酵池一次性投入十五块钱,可以用三年。草药都是山里采的,只需要人工成本。综合算下来,每头猪的饲养成本增加不到一块钱,但出肉能增加十五到二十斤,按市价就是十到十四块钱。净增九到十三块。”

      这个数据她反复核算过,精准到小数点后一位。

      吴建国愣了愣,掏出个小本子算了算,不说话了。

      “小林同志,账算得这么细?”李红英惊讶。

      “在基层,一分钱都得掰成两半花。”林晚照笑笑,“不算清楚,对不起社员们的信任。”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周围几个来自基层的技术员都点头。

      第二节课讲疾病防治。张教授讲到猪瘟时,林晚照举手提问:“教授,如果发现疑似病例,但基层没有检测条件,该怎么处理?”

      这是她实际遇到过的问题。

      “这个问题很好。”张教授推了推眼镜,“在没有实验室条件的情况下,首先要做的是隔离。然后观察症状,记录病程,采集样本送到县畜牧站。最重要的是不要慌,不要乱用药。”

      他详细讲解了各种常见病的鉴别要点。林晚照一边记,一边对照弹幕系统给出的信息——基本吻合,但弹幕系统更详细,包括了一些这个年代还没发现的病原体特性。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提那些超前的知识。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中午吃饭时,王文娟端着饭盘过来:“晚照,你今天讲得真好。那个吴建国,是省农业局管项目审批的,平时眼睛长在头顶上。你能把他问住,厉害。”

      “我只是实话实说。”林晚照扒了口饭,“王老师,下午是什么内容?”

      “实验室操作。”王文娟说,“张教授安排大家分组,学习基本的检测技术。你在我们组,还有李红英和那个……”她指了指角落里安静吃饭的年轻男子,“他叫陈明,是农科院今年新招的研究员。”

      林晚照看向陈明。那人二十七八岁,戴副黑框眼镜,吃饭很慢,像在思考什么。弹幕系统显示:

      【陈明:省农科院畜牧所助理研究员,研究方向:动物营养学】
      【特殊提示:该人员近期频繁查阅1970-1975年国外畜牧学期刊,关注重点:饲料添加剂】

      有意思。这个年代能接触到国外期刊的研究员,不是一般人。

      下午的实验室在一号楼地下室。推开门,一股福尔马林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实验室不大,摆着几张长条实验台,上面放着显微镜、离心机、恒温箱等设备。

      “条件简陋,大家将就着用。”张教授说,“今天学两个内容:一是粪便镜检,检测寄生虫;二是血液涂片,看白细胞计数。”

      分组进行。林晚照、王文娟、李红英、陈明一组。陈明话很少,但操作熟练,显然是常泡实验室的人。

      “林同志,你先来试试。”张教授亲自指导她做粪便镜检。

      林晚照前世在生物实验室待过,基本的显微镜操作难不倒她。她熟练地调焦、观察、记录,动作流畅得像做过千百遍。

      “你以前用过显微镜?”张教授惊讶。

      “在学校时学过。”林晚照含糊带过。原主确实上过初中,有生物课,但那个年代的学校条件,能有显微镜的少之又少。

      好在张教授没深究,转向指导其他人。

      轮到血液涂片时,林晚照更加小心。这个技术更专业,她故意做得生疏些,在张教授的指导下慢慢完成。

      “不错,第一次做成这样很好了。”张教授鼓励道。

      实验做到一半,实验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人进来,在张教授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张教授脸色微变,对大家说:“我有点事,陈明,你带大家继续做。”

      张教授匆匆离开。实验室里的气氛松弛了些。

      “林同志,你们公社的猪,寄生虫感染率高吗?”陈明突然开口,这是他今天第一次主动说话。

      “不高,我们定期用草药驱虫。”林晚照回答,“陈研究员对寄生虫有研究?”

      “有点。”陈明推了推眼镜,“我在想,如果能从草药中提取有效成分,做成标准化制剂,效果可能更好。”

      这个思路很超前。1975年,国内兽药还以磺胺类、抗生素为主,中草药制剂很少。

      “这个想法很好。”林晚照真诚地说,“不过提取工艺和标准化是难点。”

      “确实。”陈明眼睛亮了,像是找到了知音,“我查过一些国外资料,他们已经在做相关研究。但国内……”

      他没说完,但意思明白——国内条件有限。

      两人聊了起来。从草药提取聊到饲料添加剂,从国内现状聊到国外进展。李红英和王文娟插不上话,去做其他实验了。

      “林同志,你这些知识从哪学的?”陈明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喜欢看书,到处找资料看。”林晚照说,“陈研究员,您能接触到国外期刊?”

      陈明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我舅舅在外交部工作,有时候能带回来一些。但这话……”

      “我明白。”林晚照点头,“不会乱说。”

      实验室的门再次被推开,张教授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他没说什么,继续指导大家完成实验。

      五点钟,培训结束。林晚照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张教授叫住她:“小林,留一下。”

      等其他人都走了,张教授关上门,表情严肃:“刚才接到电话,你们公社的养猪场出了点问题。”

      林晚照心里一紧:“什么问题?”

      “有猪突然死亡,原因不明。陈铁柱同志打电话到农科院,希望你能尽快回去看看。”

      “死了几头?”

      “三头。”张教授说,“但更麻烦的是,有传言说是因为用了你的新方法才死的。现在队里有人要求停止实验。”

      林晚照的大脑飞速运转。猪突然死亡,可能是疾病,也可能是中毒,或者是其他意外。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太巧了。

      “张教授,我需要请假回去。”

      “我已经安排好了。”张教授递过来一张车票,“今晚八点的火车,明天一早到县里。院里派车送你去车站。”

      “谢谢教授。”

      “还有,”张教授犹豫了一下,“小林,这事可能不简单。你回去后要小心处理,既要把问题查清楚,也要保护好自己。”

      这话里的深意让林晚照警觉:“教授,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张教授沉默片刻,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这是今早收到的匿名信,说你在培训期间行为不端,学术不诚实。我没当回事,但现在看来……”

      林晚照接过信。纸张是普通的信纸,字是用打字机打的,没有署名。内容指责她“剽窃国外技术,伪装成自己的创新”“欺骗组织,骗取项目资金”。

      “这是污蔑。”林晚照平静地说。

      “我知道。”张教授收起信,“但有人写这封信,说明你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养猪场的事,可能也是有人故意捣乱。”

      林晚照想起昨晚试图闯入的人,想起培训课上吴建国的刁难,想起那些审视的目光。

      “我明白了。”她把车票收好,“张教授,实验数据我都带来了,可以留下给您审查。如果证明我确实有问题,我承担一切责任。”

      “不用。”张教授摆摆手,“我相信你。但小林,你要记住,改革路上总有阻力。越是做得对的事,越会有人反对。”

      离开实验室,林晚照快步走回招待所。王文娟正在整理笔记,看见她收拾行李,惊讶道:“晚照,你这是?”

      “队里有急事,我得回去一趟。”林晚照简单解释,“王老师,培训笔记能借我抄一份吗?我路上看。”

      “当然可以。”王文娟把笔记本递给她,“出什么事了?需要帮忙吗?”

      “暂时不用,谢谢。”

      林晚照快速收拾好行李,检查了门缝处的纸片——还在原位,说明没人再次试图进入。她取下纸片,撕碎扔进垃圾桶。

      六点半,农科院的车准时停在楼下。司机是个沉默的中年人,帮她放好行李,一路无话开到火车站。

      省城火车站在暮色中灯火通明。林晚照买了个烧饼当晚饭,在候车室找了个角落坐下。她翻开王文娟的笔记,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手腕上的银镯在衣袖下发烫,像是在预警。

      养猪场的事是意外还是人为?匿名信是谁写的?昨晚试图闯入的人是谁?这些问题在脑海里盘旋。

      她想起陈铁柱,想起陈大牛,想起三婶。他们现在一定很着急,很无助。她把项目带给他们希望,现在却可能带来麻烦。

      不,不能这么想。问题出现了就解决问题,后悔没有用。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首先,要搞清楚猪的死因。如果是疾病,就治病防疫;如果是中毒,就查毒源;如果是人为,就揪出黑手。

      其次,要稳住队里的情绪。不能让谣言扩散,不能让实验夭折。

      最后,要揪出幕后搞鬼的人。

      火车进站的汽笛声拉回了她的思绪。她背起包,走向检票口。

      夜班火车人不多,她找到座位,靠窗坐下。窗外,省城的灯火渐渐远去,夜色笼罩田野。

      她摸了摸怀里的车票,又摸了摸手腕上的银镯。

      这一趟省城之行,收获很多,但麻烦也接踵而至。

      不过没关系。

      她从来不怕麻烦。

      怕的是没有改变的机会。

      而现在,机会就在手中。

      无论前方有什么等着她,她都会走下去。

      因为这条路,不只是她一个人的路。

      是红星公社两百多口人的路。

      是可能改变很多人命运的路。

      窗外的夜色浓得像墨。

      火车轰隆前行,载着她,驶向未知的挑战。

      也驶向,必须守护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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