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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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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柏小时候死气沉沉,父母并不逼他,认为是儿童期发展下来的余震。后来成长为一个普通人,所有人都很高兴。
在普通人的人生里,与岳路津接吻,是汤柏所做的第二大出格的事。
第二天醒来,岳路津已不见踪影。汤柏拉着被子,庆幸地觉得死里逃生。然而鬼影悄然地跟随他。一次午休做梦,岳路津在梦里吻他,十分逼真。平常工作,做到一半,无由地心惊肉跳,拿起手机一看,Hello kitty头像安静得像死了一样。
他们都没联系过对方,更不用说见面。
“我们能见一面吗?”
电话那头,秦尹不容分说地对他说。
“你直接赶过来的?”秦尹进门时汤柏抬眼,看见他穿着白大褂,一件上班时才会穿的服装。
“我今早出门就穿着这件。”秦尹在他对面坐下。
“没想到。”招待来送两杯咖啡,他们还是商定约在医院附近的餐厅,只不过这次汤柏没有点厚士多。
秦尹回答他:“半个月没见,很多事都有所改变。”
汤柏沉默。
秦尹扫码看菜单,如同自言自语地说:“我要去出差一趟,外地医院学习交流,时间一个月。”
汤柏问他:“这是要分手吗?”
“不是。”秦尹否认。
不对劲的不只有秦尹的那身白袍。上班日秦尹却神色亢奋,一杯黑咖啡,他眉头不皱地全喝完了。
秦尹舌头不打结地自述:“我要自己做个了断,这三十天里,我也想理清思路,确定是否还爱你。”
他话讲得雀跃而恍惚,好像法官向汤柏宣布死刑执行日,只是加了一句渺茫的可以要求再审讯。同时令人很容易感觉到,这句话下隐藏着一件对他而言极好的消息。
秦尹摸着空杯子的把手,等待汤柏讲话。
汤柏嘴上沾了咖啡,热的。远处有男人点燃香烟,服务生走过去,低语劝他熄灭。
在秦尹的目光里,汤柏慢慢放下杯子,注视着他。
“好啊,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想。”
秦尹看上去没在听,露出一个招牌式的感谢笑容,似乎理所当然认为同意该是汤柏的唯一答案。
但他毕竟欣慰汤柏的态度,等叉烧饭端上来,把自己碗里的叉烧夹给汤柏。夹第二片时,汤柏用筷子挡住。秦尹的筷子僵在空中,固执地等汤柏让开。汤柏抬起头,对他说:“你吃吧,我够的。”
秦尹就心满意足地收回去,一口将叉烧吃了。
汤柏吃了几口饭,拿起杯子喝水。他始终低着头。这大概是秦尹出差前最后一次见面。有一丝心痛和愤怒,也有看秦尹如此快乐的烦躁。可他怀疑,这些都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心虚和害怕。所以他无法抬头。
他想知道答案,而这些并不和秦尹完全相关。
家里仍然无人,也没有门铃响起。汤柏送秦尹到了机场,机翼起飞的嗡鸣声仍遗留于耳边,像是幻听,又像是对危险征兆的暗示。
汤柏整理卧室里的过季衣物,放入箱子,有整整两箱。用胶布封好,放在衣柜顶层,又丢掉厨房里剩的一些过期酱料。做好这一切,嗡鸣声消失了,他觉得孤独,出门散步。
他不知道该去哪儿,发现走到夜轮附近时,为时已晚。
他其实没看到通往夜轮的扶梯,只是一眼望见岳路津。岳路津靠着扶梯外的低墙,和对面的人谈话。
似乎有所感觉,岳路津朝这面看来。
两人四目相对,汤柏退后一步,转头欲走。
“汤柏。”岳路津叫住他,眼睛微微睁大,很意外的样子。
汤柏只好停住了。
“你想找我?”岳路津惊奇地问他。
汤柏说不出反驳之词,尽管这不是万福路十一号,但他也从不去酒吧。
“我来散步。”他不敢直视岳路津的眼睛。
“他是——”夜轮的那位陈老板,和岳路津谈话被打断,好奇地在他们中间打望。
“是汤柏啊,上次他来过夜轮,喝五杯酒醉了的。”岳路津走过来,高兴地搂住汤柏的肩膀,“走吧,来玩玩。”
陈老板噢一声,想了起来。
“算了吧。”
汤柏想要拒绝,但岳路津力气比汤柏想的大,搂住的动作轻柔,却很难挣脱。
“没关系的,有我在。”岳路津低头对他说,怀抱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完全没有几天不见的样子,更不用说那个吻,好像遇见街角的熟人。
汤柏看着他,顿了一下,心想算了。
岳路津盯着他的嘴唇,笑了笑。
“我以为,你不想和我见面呢。”岳路津小声说。
汤柏心中一跳。
陈老板认出了汤柏,在前面带路,时不时回头,看他们一眼。
“看什么看,你带路啊。”岳路津开玩笑一样地把汤柏挡在身后。
陈老板不屑地说:“上次输我100元,原来是为了这个。”
好像闯入仙境的爱丽丝,汤柏左右张望,舞池最里端有个旋转楼梯,楼梯极窄,岳路津拉着他走,有种两人登山旅行的错觉。
顶峰是一道长廊和许多包厢,陈老板带他们进入第一间,隔壁的包厢响起一阵欢呼,这儿却极安静。
四个人围着用来放酒杯和零食袋的长桌,正在玩扑克牌,电视放的歌是房间里唯一的声音。
“战局怎么样,田总?”陈老板问其中一位紧皱眉头、正叼着烟看牌的男人。
田总水牛一样地鼻子喷出烟气。另外三人交换眼色,其中一位是罗幸,见状吃吃地笑。
岳路津坐到田总对面没人坐的长沙发,桌上烟灰缸推过去:“田总,灭了吧。”
田总将出的牌“啪”的摔打在桌上,板着脸:“灭什么灭!生意不顺,和他们打牌还连输三局!”
其他人安静下来,罗幸不安地咬指甲。
岳路津朝他们使了个眼色,伸手要牌:“下半场我来帮你打,赢的钱算你的。你灭烟。”
“真的?”田总惊喜过望,烟呛进气管,一个劲地咳嗽。
不是吧!三人会意,赶紧发出激烈的哀嚎。
三人中的阿顺,身材瘦长如鬼影的那位半真半假地:“你什么时候这么讲究了?”
另外一位娃娃脸,叫做阿兰,忽然发现汤柏,于是惊呼:“他又是谁?”
“是我的顾问啊,汤柏先生。”岳路津向汤柏甜美地一笑,“坐过来好不好?我一个人有点怯场。”
令人恍然大悟。阿顺、阿兰和罗幸的目光都落到汤柏身上,交头接耳。为了躲避,汤柏装作毫无察觉,走过去坐下。
田总还在咳,岳路津把烟掐灭,丢进烟灰缸,拿起按在桌上的扑克牌:“来,洗牌吧。”
“你们怎么认识的?”岳路津刷刷洗牌间,罗幸朝旁边挪,给陈老板让一个位。阿兰翘着二郎腿问。
“一起喝酒。”
“汤柏搭讪。”
陈老板和罗幸同时回答。
“你们都知道?”阿兰惊叫,用手掌捂住自己的嘴。
岳路津洗好,给所有人发牌:“都错的,我追的他。”
汤柏不自在起来,如骑车手发现自己骑太猛,冲到崖边。
陈老板响亮地咂舌,岳路津像没听见:“还是德州?”
“德州。”田总下完军令,富态的脸越过桌子,直直地对着汤柏,“你知道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吗?”
汤柏只好说:“不知道。”
田总敲桌子,大声下定论:“玩弄人心!”
田总侧身,和陈老板比划,要他说两句,陈老板与阿兰交头接耳,完全不接招:“他人挺好的。”
“哪里好!”田总震声说。
“帮你牌局反败为胜。”陈老板微笑,“也帮我管理夜轮。”
“是曾经帮忙管理。”岳路津懒洋洋地顺嘴说,邀赏似的给汤柏看自己到手的A- A,仔细观察他的表情,“是不是不错?”
“没良心的东西。”陈老板脸因遗憾而抽搐。
他郁结地叹了口气:“还记着当时遇见你,天快天亮了,你在吧台边趴着睡,把你摇醒了说打烊走吧,结果你打哈欠,点了一杯冰割酒,喝完说没带钱,我留在这里做工吧。果然是来讨债的鬼。”
大概讲过许多次这个故事,只有汤柏听得很仔细。但岳路津轻轻撞他,很大动静地拉回又推走烟灰缸,汤柏只好跟着岳路津一起看牌,也看不进去,岳路津和他贴在一起的肩膀热乎乎的,烟气残存的ktv里,隔得近,也能闻到独属于岳路津的气味。
打了几轮,岳路津总是赢,田总拍掌叫好,岳路津自己倒没什么表情。
洗牌轮了一轮,到汤柏手里,岳路津请他帮忙洗牌。陈老板对之前夜轮汤柏的笨拙还历历在目,想详细教他。但牌在汤柏手里,验钞机点钱般地翻了一遍,陈老板只好坐回去。汤柏同样没有表情。
昨晚没休息好,一小时过后,汤柏精神涣散,又不好开口说走。
他正为难的时候,岳路津放下牌:“今天打得差不多了,我累了。”
田总正数着钱沾沾自喜,立刻垮下脸去。陈老板坐过来拥住他,强行说着亲密话,给岳路津使眼色。趁时机岳路津起了身,催促汤柏说:“咱们走吧,别理他们了。”
“你男朋友呢?”包厢门开时,阿兰叽叽喳喳地问罗幸。
罗幸娴熟地掏出香烟叼在嘴上:“出差,过几天回来。”
“走啦。”岳路津懒散地说。
阿兰、阿顺笑眯眯与他们挥手道别。罗幸向汤柏点头致意,神情里透出对陌生人的友好。
汤柏滋味难言,罗幸没有认出他。秦尹大概并不提及。
“我送你回去。”岳路津和汤柏在夜轮门口面对面站了三分钟,好像下船的两个水手告别。
“不用,你休息去吧。”汤柏说。
他转身走开,岳路津跟了上来。先是在他身后不远处,不知不觉间变成并肩行走。
没有问他为什么跟上来,也不驱赶。中途汤柏去蛋糕店买菠萝油面包,岳路津在门外找到抽烟亭。直到抽完一根烟,汤柏从商店出来。
“再见。”
岳路津在单元楼停下。
汤柏坐电梯上楼,抵达家门口。
关上家门,外面的声控灯灭。
不久,在客厅电视的新闻报道里,低沉的敲门声响起。
汤柏调小电视声音,走了过去。
他没有看猫眼,打开了门。
声控灯熄灭,玄关很亮。
“牙刷和毛巾放在洗手间的柜子里,鞋还完记得放进鞋柜。”他说。
岳路津并不熟悉鞋柜的布局,蹲下身换鞋,发缝在浓密的头发下,像条弯曲狭窄的小径。汤柏低着头,想起街上那些牵着妈妈手的小孩。
他忍不住伸手,轻柔地拨开岳路津的头发。
岳路津询问地嗯了一声,抬头看他。
如此危险,柠檬味甜蜜的舌尖下含着惶恐,汤柏听到自己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