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抄|笔记|随笔|游记合集》厄芙拉

21、神性的愤怒

　　古希腊神话、诗歌和哲学基本上是稍有先后但大体并行的两条线索，但本质都是某种“立法”，并且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状态下争夺对世界的解释权。具有神性的神话、诗歌的中心是“如何”，而开启去神性之路的（自然）哲学的核心是“为何”。

　　对于古希腊来说，荷马史诗，尤其是《伊利亚特》，（可能）最为重要的意义（之一）就是“立法”，即奠定了精神根基和世界秩序，通过神明的永生和英雄的有死的必然性之对比抑制了古希腊人的死亡冲动，其教诲即是，死亡是必然的（德尔斐神谕：“认识你自己”），但在这种有限的长度里，可以尽己所能去追求生命的厚度。与永远像从未长大的少年少女的神明相比，在围绕死亡所构建的这种荣誉伦理里，人的有限性使得人的挣扎拥有了高于神的光辉——“正是死亡的临限本身塑就了英雄的伟大，神的永生恰恰使其生活滑稽而无价值。”

　　愤怒μ??νι??，这是《伊利亚特》的第一个词，是一个因其象征着神对人的愤怒从而体现了阿基琉斯之神性的词，一个与其后展示阿基琉斯兽性的愤怒χ??λο??形成鲜明对比的词，一个拉开阿基琉斯与阿伽门农之间的冲突的序幕的词，也是一个指明自然与政治的矛盾的词，更是一个直抵神性与人性的边界的词。正是这愤怒，注定了帕特罗克洛斯的死亡、赫克托耳的死亡以及阿基琉斯自身的死亡，但同时，也使阿基琉斯得以疏离共同体、超脱于此世并最终令自己的追求从有限的荣誉τιμ??上升为不朽的荣耀κλ??ο??：不是成为神样的人，而是成为有死的神。也正是这愤怒，开启了古希腊一个开端性的时刻——奥德修斯拒绝了神女的允诺，放弃了永生的可能；同时也与数百年后埃斯库罗斯笔下大流士鬼魂的预言殊途同归：“当自大之花绽放之时，它就结下了命定的沉迷之果，在收获的季节，它会得到止不住的眼泪。”甚至，绵延数千年，令博尔赫斯写道：“我曾是荷马；不久之后，我将像尤利西斯一样，谁也不是；不久之后，我将是众生：因为我将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