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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结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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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第一天,天空是澄澈的瓦蓝,几缕薄云像被撕扯开的棉絮,闲适地挂在天边。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为“云庭苑”里这栋灰白别墅披上了一层温暖的金纱。前庭的小花园和别墅的一楼,早已被精心装点,处处洋溢着喜庆与温馨。
婚礼没有大操大办,只邀请了双方至亲好友,地点就设在家门口——别墅旁那个原本就设计精巧、如今被各色鲜花与白色纱幔点缀得如梦似幻的小花园作为仪式区,而宽敞明亮的一楼客厅则被临时布置成了宴席场地。落地窗全部打开,室内外的界限变得模糊,花香、食物香气与人们的笑语声交融在一起。
许劲禾、陈迟、陈安宁作为家中子女,被赋予了重要的参与角色。刚从学校回来,专业的造型师便上门为三人打理妆容和发型。
陈迟被要求穿上合身的浅灰色西装,内搭白色衬衫,没打领带,领口微敞。当他从房间走出来时,连见惯了明星的造型师都忍不住赞叹了一句“底子真好”。确实是浓颜系的长相,眉骨高,鼻梁挺直如峰,眼窝深邃,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平日里那份冷淡疏离,在稍加修饰后,竟奇异地转化成为一种沉静的英俊,像古典雕塑,好看,却依然带着不容轻易靠近的气场。
陈安宁则选择了一身改良的新中式旗袍,月白色缎面,绣着淡银色的缠枝莲纹,立领斜襟,裙摆微微开衩,既保留了旗袍的典雅,又多了几分少女的轻盈。她的长发被精心挽起,露出纤细优美的脖颈。她本就属于清冷系长相,五官小巧精致,皮肤白皙,在这身装扮和淡雅妆容的衬托下,那股与生俱来的、被娇养出的“大小姐”气质愈发突出,宛如一支清丽傲然的白色铃兰。
许劲禾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陌生。造型师根据她甜美中带着韧劲的气质,化了清透的妆容,蜜桃色的腮红与唇彩点缀出好气色。头发卷出蓬松弧度,别着珍珠发卡。藕粉色的及膝纱裙衬得她肌肤如玉,眉眼弯弯,鼻尖小巧,嘴唇自然上翘,即使不笑也自带三分甜意,但眼神清亮,透着一股柔韧的生命力,像春日枝头迎着朝阳初绽的花。
三人被安排在小花园的入口处,准备引导重要宾客入座,并在仪式时站在父母两侧。这是他们第一次以这样正式且“同框”的方式站在一起。当许劲禾提着裙摆,有些不太自在地走到指定的位置,与已经在那里的陈迟和陈安宁汇合时,空气有几秒钟的凝滞。
三人的目光不经意间相触。
陈迟的视线掠过许劲禾,在那张与平日素颜截然不同的、清新甜美的脸上停顿了极短的一瞬,深邃眼底掠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微微颔首。陈安宁的目光则带着惯有的审视从许劲禾的衣裙扫过,最终落在她脸上,评估般地停留,而后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认可了今日的“队友”的形象。
许劲禾也同样看到了眼前这对兄妹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模样。陈迟的英俊带有强烈的冲击感,而陈安宁的清冷精致也令人侧目。她心里不得不承认,撇开性格不谈,单从外貌气质上看,陈建明的这对子女,确实非常出众。一丝微妙的、夹杂着欣赏与距离感的情绪,在她心头轻轻滑过。
仪式在亲友的祝福中简单庄重地进行。林静穿着米白色礼服裙,陈建明身着深色西装,交换誓言时,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光点。许劲禾站在母亲身侧后方,眼眶微热。她看向对面,陈迟和陈安宁站在父亲那边,陈迟神情淡漠如旧,陈安宁面带微笑,但那笑意并未完全化开眼底的疏离。
仪式结束,宴席开始。许劲禾刚想松口气溜回房间,林静便笑着拉住了她:“劲禾,一会儿和跟小迟、安宁去给长辈们敬杯酒,认认人,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许劲禾心下一紧,看向陈迟和陈安宁,发现陈建明也正低声嘱咐着他们。陈安宁点了点头,陈迟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但没反对。
于是,宴席开始后不久,这场新家庭成员的正式“亮相”便开始了。陈建明和林静端着酒杯走在前面,许劲禾、陈迟、陈安宁稍微落后半步,形成一个小小的队伍,穿梭在宾客之间。
起初还算顺利。遇到陈建明那边的亲戚朋友,陈迟会先一步上前,低声叫出恰当的称呼:“大伯母”、“王叔叔”、“李阿姨”。他的声音不高,但清晰。然后,陈安宁便会自然而然地向前半步,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浅笑,将许劲禾引荐过去:“这是林阿姨的女儿,劲禾妹妹。”许劲禾便配合地微笑、问好。陈家的亲戚大多客气,笑容满面地说着“真是乖巧”、“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之类的客套话。
遇到林静这边的亲戚故旧,就轮到许劲禾主导。她会主动笑着介绍:“舅舅,舅妈,这是陈迟,这是安宁。”她这边的亲戚更显亲近些,会温和地对陈迟和陈安宁点头微笑。
气氛虽然略显正式和客套,但至少表面平和。许劲禾心里那根弦稍稍松了些,甚至觉得,或许这种有明确“流程”和“分工”的相处模式,会是未来他们三人之间的一种常态。
转折发生在一位穿着墨绿色长裙、气质优雅的周阿姨面前。她是陈建明已故前妻生前的同事兼好友。
看到陈安宁后,周阿姨的目光便久久停留在她身上,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怀念。
“安宁真是越来越像你妈妈了,”周阿姨感叹,伸手轻抚陈安宁旗袍的袖摆,“这气质,这身段,跟你妈妈年轻时简直一模一样。到底是遗传了好基因,又从小练舞打下的底子吧?这挺拔的姿态,一般人可学不来。”
“跳舞”和“妈妈”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捅开了一扇尘封的、带着痛楚的门。
陈安宁脸上得体的笑容瞬间冻结,血色仿佛从精致的妆容下褪去,她握着酒杯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直了。站在她身旁的陈迟,脸色也骤然阴沉下去,下颌线绷紧,周身的气压低得骇人,那眼神冷得像淬了冰。
空气仿佛凝固了,周阿姨也察觉失言,笑容尴尬地僵在脸上。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将蔓延时,许劲禾感到旁边陈安宁轻微地颤了一下。她不及细想,几乎是本能地向前半步,脸上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略带俏皮又真诚的笑容,声音清亮地接过了话头:
“周阿姨,您眼光真准!不过我看安宁这通身的气派,是天生的大小姐风范,优雅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哪用得着特意练呀?我们平常人可是学都学不来呢!”她巧妙地将话题从对已故母亲的比拟和“跳舞”这个敏感点上移开,转而夸赞陈安宁自身的气质。
周阿姨愣了一下,立刻顺势下台阶,笑容重新变得自然:“这孩子真会说话!说得也是,安宁从小就出众。”
陈迟侧目,深深地看了许劲禾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陈安宁僵硬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她迅速调整呼吸,重新挂上浅淡许多的微笑,对周阿姨低声道:“周姨过奖了。”然后,她极其短暂地瞥了许劲禾一眼,那清冷的眸子里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惊讶?审视?抑或是一点点难以言喻的波动?她嘴唇微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目光投向了正走过来的下一位宾客,脸上已然恢复了那种游刃有余的、标准的名媛微笑。
这个小插曲后,敬酒继续。气氛似乎恢复了表面的热闹,但三个年轻人之间,仿佛有一种无形的纽带,因共同应对了这场微妙的尴尬而变得隐约不同。他们依旧交流不多,但在接下来的敬酒中,偶尔的眼神交汇或下意识的站位调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默契。
宴会持续到傍晚。送走宾客,别墅终于安静下来。
回到卧室,她踢掉鞋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先去浴室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身的疲惫和黏腻感。
擦干身体,她裹上自己从旧家带来的、印着Hello Kitty图案的粉色浴巾,又戴上同系列的粉色干发帽,看着镜子里裹得像颗粉嫩糯米团子、脸上还带着未卸妆容的自己,忍不住笑了笑。还是这样最自在。
然而,当她开始准备洗脸时,才猛然惊觉,自己没有卸妆油!平时在学校根本不化妆,但是现在脸上这层粉底和防水眼妆,靠洗面奶根本洗不干净。
怎么办?找母亲借?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否定了。这不是在老房子,母亲的卧室现在是与陈叔叔共用的主卧。这个时间点,她实在没有勇气去敲那扇门。
出去买?先不说这高档别墅区附近有没有便利店或百货店,就算有,她对周边环境完全不熟,天也黑了,穿着浴袍跑出去也太奇怪。犹豫片刻,她敲响了隔壁陈安宁的房门。
门开了。陈安宁湿发披肩,穿着丝质浅粉吊带睡裙,水珠沿着锁骨滑落,素颜的脸清丽绝伦,带着沐浴后的慵懒与一丝被打扰的疑惑。
“我忘了带卸妆油,能借一下吗?”许劲禾有些局促地拉了拉自己幼稚的浴巾。
陈安宁目光掠过她脸上的残妆和装扮,没说什么,侧身:“进来拿。”
房间布置得如同她的人一样,精致、整洁,充满高级感。色调以奶白、浅灰和香槟金为主,家具线条流畅,梳妆台上琳琅满目摆放着许多瓶瓶罐罐。陈安宁从梳妆台抽屉拿了一瓶才用不久的卸妆油递给她:“给你。”
“谢谢!明天还你新的。”
“不用,送你了。”陈安宁语气平淡,
许劲禾道谢退出。这位大小姐似乎也没那么不好接触。
用卸妆油清洁后,她仍觉得有油膜感,又用洗面奶仔细洗了一遍。刚擦干脸,敲门声响起。
许劲禾愣了一下,随即想到可能是陈安宁有什么事,或者自己刚才打扰了她,她来问问情况?她手里还拿着那瓶卸妆油,心想正好可以还给她,或者至少当面再道个谢。于是她拿着卸妆油瓶直接开了门。
门外站着陈迟。他穿着深灰长袖T恤和休闲裤,头发半干,发梢滴水,身上带着清爽的沐浴露气息,像雨后的青草。水珠顺着他脖颈滑入领口。
看到开门的是裹着Hello Kitty浴巾、戴着干发帽、脸上还带着水汽的许劲禾,陈迟明显一怔。他的目光飞快地掠过她的脸,落在她手中的瓶子上,耳根似乎泛起一丝极淡的红。
“我……”他声音比平时低沉,语速稍快,“卸妆油,借一下。”
许劲禾也愣住了,没想到他需要这个。他的脸上……似乎确实比平日看起来要白皙一点,“哦,给你。”她连忙递过去。
陈迟接过,低声道谢,几乎立刻转身回了对面房间,关上了门。
许劲禾关上门,背靠门板,一阵迟来的尴尬和羞赧涌上脸颊,她感觉自己的脸有点发热。但转念一想,刚才陈安宁不也是穿着睡裙、湿着头发就给她开门了吗?或许……在这种居家环境下,这样也不算太失礼?毕竟以后要同住一个屋檐下。
吹干头发,躺进被窝。一天的喧嚣、紧张、意外与那一点点微妙的默契,在黑暗中沉淀。
这个挂着“囍”字的新家,在混合着喜庆、客套、短暂冲突与意外交集的第一天,悄然开启了共同生活的序章。未来如何,尚未可知。但至少今夜,一些坚冰,因一瓶辗转的卸妆油和一次本能的解围,似乎裂开了细微的缝隙。
许劲禾在入睡前模糊地想:明天,要真正开始布置这个房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