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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新房 ...

  •   日子像翻书页般一页页掀过,转眼间,深秋的萧瑟已被初冬的清寒取代。距离那顿尴尬而意义非常的火锅晚餐,已过去近两个月。

      这两个月里,林静和陈建明的关系,以一种平稳而笃定的速度向前推进。商讨、计划、落实——关于新房,关于婚礼,关于两个家庭如何融合的诸多细节,如同精密齿轮般啮合转动。许劲禾身在其中,又仿佛置身事外。她又回到了紧张的备考阶段。大部分周末都留在学校自习,只偶尔回家吃饭。母亲脸上的光彩日益鲜明,电话里与陈叔叔商议事宜的轻声细语也愈发频繁自然。许劲禾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听着,扮演着一个懂事、不添乱的女儿角色。心里那份最初的审视与忧虑,被繁忙的学业压到了意识深处,只在夜深人静时才会悄然浮起。

      新房的位置最终定了下来,选在了一个离三所学校都相对便利的别墅区——“云庭苑”。这里闹中取静,独栋与联排错落,树木掩映,私密性很好。最关键的是,它位于许劲禾就读的市一中和陈迟、陈安宁就读的市实验高中之间的黄金地带。这两所重点高中,多年来如同双子星般矗立在城市的教育版图上,彼此较劲又惺惺相惜。陈建明在介绍时曾笑着提过,以后上学可以由司机统一接送,很方便,也算是解决了实际距离问题。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许劲禾意识到,即将踏入的生活层面,或许与她过往的认知有所不同。

      搬家的日子,选在了市一中举办一年一度体育文化艺术节的周末。校园里鼓乐喧天,彩旗招展,热闹非凡,许劲禾却向班主任请了假,跟着母亲还有陈叔叔安排的几位搬家工人一起回到了她们住了十几年的老房子。

      推开熟悉的门,屋内安静得有些陌生。许多小物件已经打包,露出了原本被遮盖的墙面和角落,地上放着几个敞开的纸箱。阳光透过阳台的玻璃门斜射进来,能看见空气中浮动的微尘,像时光的碎屑,无声地飞舞。这里的一切都浸透了回忆的气息——父亲伏案工作的书桌角落,母亲画画时习惯倚靠的窗台,她自己从小到大身高变化的刻度还隐约留在门框边……

      看出女儿的不舍,林静低声道,声音里带着笑,却有些哽咽,“总要有新的开始,对不对?”

      许劲禾点点头,没说话。她走进自己房间,开始收拾最后一些零碎物品。书本、笔记、获奖证书、朋友送的生日礼物、父亲留下的几本旧书、还有那个小小的化学分子式挂饰……她动作很慢,每一样东西拿在手里,似乎都能牵引出一段具体的过往。最后,她把床头那只陪伴了她许多年的、耳朵有些脱线的毛绒兔子,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单独的软布袋里。

      东西不算多,主要是她的一些私人物品、书籍和衣物。大件的家具和日常用品,新家都已备齐。母女俩沉默而默契地收拾着,将回忆打包封存,由那几位工人运往那个被描绘了许多次的、全新的空间。

      下午,她们来到了“云庭苑”。小区入口低调,内部道路整洁,两旁是经过精心修剪的冬青和姿态优美的乔木,即便是冬日,也显得郁郁葱葱。车子在一栋灰白色外墙、带有落地窗和一个小巧前庭的二层别墅前停下。别墅看起来不算特别庞大夸张,但设计感很强,线条简洁现代,又透着一种沉稳的舒适感。

      手指放上,门开了。

      一股混合着原木、植物和淡淡清新剂的气息扑面而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挑高近两层楼的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将庭院景色和天光引入室内,显得格外开阔明亮。许劲禾站在门口,微微怔住了。

      眼前的景象,与母亲之前描述的“温馨、文艺”完全吻合,甚至超出了她的预期。整体色调是温暖的大地色系,米白、浅咖、原木色为主,点缀着饱和度不高的靛蓝、姜黄和陶土红。大量的原木元素——地板、楼梯、家具,打磨得温润光亮。客厅一侧是整面墙的内嵌式书架,上面已经零星放了一些书和艺术摆件。柔软的亚麻与皮质混合材质的沙发,触感厚实的手工编织地毯,陶土或玻璃花器里插着应季的冬青果与干枝,墙上错落挂着几幅色彩沉静、笔触细腻的油画——有一幅,许劲禾认出是母亲近期的新作,画的是老房子窗台的那盆绿萝。

      这确实不像刻板印象中富豪的宅邸,而更像她在旅行时见过的、云南或江南某处精心设计的民宿或艺术居所,充满自然气息和手作温度的品位。显然,这是母亲审美趣味与陈叔叔经济实力结合后的产物,而且,母亲的意见占据了相当重要的位置。

      “喜欢吗?”林静在一旁,有些紧张又期待地看着女儿的反应,“装修时,我提了不少想法,陈叔叔都说好,让我放手去弄。他说家最重要的是感觉,要住得舒服、安心,有‘我们’自己的味道。”

      “嗯,很喜欢。”许劲禾由衷地说。这个空间的美是直观的、有温度的,它柔和、包容,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她对“闯入一个完全陌生豪华环境”的本能警惕和抵触。

      一位约莫五十多岁、穿着素雅深色毛衣、系着干净围裙的阿姨从里面走出来,笑容温和淳朴:“林老师,劲禾回来啦。”

      “南姨,这几天辛苦你了。”林静亲切地招呼,转头对许劲禾说,“这是南阿姨,以后在家里帮忙照顾日常起居,南姨做事特别细心。”

      “南阿姨好。”许劲禾礼貌地打招呼。南阿姨笑着应了,眼神慈祥,并不多话,给人一种踏实可靠的感觉。

      “来,看看你的房间,在二楼。我可是严格按照你之前提的要求跟设计师沟通的。”林静拉着女儿走上原木与金属结合的悬浮式楼梯,楼梯轻盈通透,踏步上铺着柔软的地毯。

      楼梯口正对着一个较为宽敞明亮的公共起居区,暂时摆放着舒适的沙发组、一张大长条木桌和几把椅子。左侧一条短过道通向主卧套房(林静和陈建明的),右侧一条短短的走廊分别连着三间次卧,形成了一个回字形的布局。

      许劲禾的房间朝南,房门正对着陈迟到房间,陈安宁的房间在西面,位于他俩侧面。推开浅木色的房门,她再次感到了惊喜。

      房间宽敞明亮,比老房子的卧室大了近乎一倍。墙壁刷成了她曾经随口提过的、非常柔和的浅鹅黄色,像掺了阳光的奶油。一整面墙的落地窗连接着一个不算太大的弧形小阳台,视野开阔。窗边是她想要的宽大实木书桌,正对窗外景色,采光极好。床是低矮的榻榻米式框架,搭配着素净的灰蓝色棉麻床品。靠墙是整面顶天立地的白色衣柜,侧面还有一面开放式的层板书架。最让她心动的是窗前那个特意留出的角落,铺着一块厚厚的米白色地毯,放着一个豆袋沙发和一盏设计简洁的落地灯,光线温柔,显然是留给她的阅读或发呆空间。房间里还空荡而整洁,等待着她用属于自己的物品去填满。

      “书架和书桌的尺寸都是按你习惯估算的,衣柜也足够大。窗帘是双层的,遮光那层很好,纱帘很通透。暖气片也装在隐蔽位置了,冬天不会冷。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置或调整的?”林静细心地一一指给她看,语气里满是关爱。

      “很好,妈,真的很好。谢谢。”许劲禾环视着这个属于自己的新空间,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母亲确实把她的每一点喜好都记在了心里,并在这个新家里尽力实现了。这种被珍视的感觉,冲淡了一些环境的陌生感。

      她的房间左边,是另一间卧室,门关着。门把手上挂着一个精致的水晶小挂饰,在走廊光线下微微反光。那应该就是陈安宁的房间。而她的房门正对面,相隔不过一二米的距离,是另一扇紧闭的深灰色房门——陈迟的房间。

      此刻,陈迟和陈安宁的房门都紧闭着,里面静悄悄的,似乎没人在家。这让许劲禾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她还没准备好立刻与他们打照面,尤其是在这个尚未完全熟悉的“新家”里。

      不过,虽然人不在,痕迹却很明显。陈安宁的房门外,放着几个还没拆封的印着国际品牌logo的纸箱和防尘袋,隐约能看到里面似乎是床上用品或装饰物。而陈迟的房门口,放着一个打开的硬壳行李箱,里面是叠放整齐的深色衣物,旁边还有一个装着专业耳机和电子设备的盒子。可以想见,他们各自的房间,也正在或已经完成了符合他们喜好的布置。这个崭新的“家”,正在同时为三个年轻人准备着各自独立且风格迥异的堡垒。

      许劲禾带来的几个箱子被南阿姨帮忙搬进了她的房间。看着尚未铺上被褥的床垫和空荡的衣柜,她有些犯难。虽然距离艺术节结束返校还有大半天,但要自己完全收拾妥当,时间显然不够。

      “妈,这些……”她指了指箱子,“我今天可能收拾不完,晚上还要回学校。”

      林静也看了看时间,对南阿姨说:“南姨,麻烦你帮劲禾把床铺一下,衣服按照季节和类别挂进衣柜里吧。劲禾,其他的东西,书啊、零碎物件,你先大概归拢一下,等国庆放假,你再回来慢慢整理,布置成你喜欢的样子,好吗?时间充裕些。”

      这倒是个折中的办法。许劲禾同意了。她确实希望自己的私人空间能由自己最终细致布置,那是一种确认主权和建立归属感的过程。但眼下,先有个能睡觉、衣服不乱的地方更重要。

      南阿姨笑着应下,动作麻利地开始拆箱。她先拿出了崭新的床品——是许劲禾喜欢的纯棉素色系列,质地柔软。铺床的动作熟练而仔细,边角都抻得平平整整。接着,她打开衣柜,按照许劲禾简单说明的分类习惯,将衣物一件件用衣架挂好或叠放整齐,动作轻缓,仿佛对待的不是普通衣物,而是珍贵的物品。许劲禾在一旁看着,心里对这位沉默能干的南阿姨生出了一丝好感。

      趁南阿姨收拾的功夫,许劲禾走出房间,在二楼的公共区慢慢踱步。这里视野开阔,透过栏杆可以看到楼下客厅的一角。空气中依然浮动着新家特有的淡淡气味。她听到楼下隐约传来母亲在打电话的声音,语气轻快,似乎在和婚庆公司确认某个细节。

      南阿姨的动作很快,没多久就出来告诉许劲禾,床铺好了,当季的衣物也按她的要求整理好了,其他物品都整齐地放在房间一角的地毯上,方便她日后自行处置。

      许劲禾真诚地道了谢,重新走回自己的房间。浅鹅黄的墙壁在冬日午后偏斜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温暖柔和。床上铺着干净蓬松的素色床品,衣柜门关着,里面是她熟悉的衣物,带着老房子衣柜里那若有若无的、她习惯的樟木球气味。房间依然空旷,但已有了初步的、属于她的生活痕迹。她带来的那个装着旧毛绒兔子的软布袋,被她轻轻放在了枕头旁边。

      她站在房间中央,环顾四周。

      窗外,可以看到别墅前庭精心打理过的草坪和灌木,更远处是小区里其他风格各异的屋顶和树木的冠梢。再往更远的城市天际线方向,仿佛能遥望到两所重点高中所在的大致方位。那里,竞争、奋斗、分数的压力是永恒的主题,是她熟悉的战场。而这里,这个如同精品民宿般被精心打造的新家,即将成为她从那片硝烟弥漫的战场上退下来后,需要面对的另一个、或许更为复杂和难以用公式与刷题解决的场域。

      许劲禾轻轻呼出一口气,走到书卓前。她打开一个箱子,拿出几本最常用、几乎时刻不离身的参考书和笔记,在书架上摆好。又取出那个小小的、边缘已有些磨损的化学分子式挂饰,指腹摩挲着冰凉的金属表面,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将它挂在任何显眼的地方,只是拉开书桌抽屉,将它放了进去。

      楼下传来母亲唤她的声音,该准备回学校了。艺术节的活动还没完全结束,但她请的假快到了。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暂时还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安静而空旷的新房间,许劲禾轻轻带上了门。门锁发出轻微而顺滑的“咔哒”声,像一个阶段性的句点,也像一个未知章节的起始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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