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之下）攻玉》脑洞往后稍稍

9、相见欢

　　苑金贵不开腔了。

　　他不光不开腔，还想离这疯丫头远一点。

　　黎小满大概也觉察出了这隐约的嫌弃，看了看已经彻底暗下来的天色，
　　转头就拜托起了这位与他爷爷交往甚密的‘苑叔’。

　　“麻烦您替我守着这人，我去去就回。”

　　没等他回复，她又若有所思地顿了一下，补充道：“若是我没回来，等天一亮，你便杀了这日本兵，自行离去好了。”

　　苑金贵‘哈’了一声，忽又感兴味地瞅了一眼黎小满：“你这是做好一去不回的打算了？丫头，苑叔领你来可只为看个乐子，你何必上赶着给自己找麻烦？”

　　此时的黎小满已经走远了些许，她背对着苑金贵，声音从夜色里传来，仿佛是从一个深邃的地穴里幽幽地冒了出来似的。

　　“不麻烦的。来都来了，顺手的事。”
　　她的声音悠远而飘忽：“只是苦了您，大老远的跑过来，被我这一安排，怕是赶不上看热闹了。”

　　苑金贵却像是想通了什么，乐的一拍大腿，笑道：“哈哈！不苦不苦，能看我这侄女的热闹，这趟也值当！”

　　他嘴角挑起，笑得非常刁恶：“虽然你这阵仗不比那正派联手斗忍众闹得大，可咱俩什么关系？哪怕只看在王老头的份上，你提的要求，苑叔肯定给你办到！”

　　“只是，你这条命可得给保住咯，以后你叔就指望你把咱们全性给发扬光大了！”

　　山风携着苑金贵的声音遥遥传来。黎小满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只抬起手挥了挥，意思是就此别过了，足下再轻轻一点，已然运炁飘出丈余远。

　　这般赶路，速度自然极快。寻常人要走半宿的山路，黎小满只花了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便登了顶。

　　只见山崖上大半轮明月，照得山影沉沉，树木隐隐。月光之下，山下云雾朦朦，不知所在，四围除了树木为风所吹之声而外，唯余几头野虫唧唧地叫着，听着分外寂寥。

　　黎小满站在崖边上，轻轻吐出一口气，双目微阖，丝丝缕缕的炁流便如春蚕吐丝，悄无声息地没入泥土中，又似水波纹般层层往外扩散，飞速在地底穿行。

　　这探查法门是她近些年琢磨出来的，只需以自身为枢机，将炁化作万千触须，再借草木土石为媒，方能感知方圆数里的动静。

　　正搜寻间，东南方向忽有异动传来。原本平稳的炁流忽如热油溅水般炸开，紧接着又是一阵紊乱波动，似有数道炁息正在纠缠撕扯，其中一道尤为凶戾，不像是本地门派的路数。

　　——来了。

　　黎小满骤然收功，然后便提气轻身，纵身一跃，似只夜枭般悄无声息地滑翔而过，直奔那凶戾之气而去。

　　她去的好巧不巧，甫一赶到，迎头便看撞见一个身着学生服的年轻人举刀杀人的场景。

　　那刀看着就不似凡品，在年轻人手中嗡鸣作响，月色下泛着活物般的幽光。
　　而那持刀人同样看着一股邪性，眼底燃着两簇鬼火似的狂气，脸上的笑容也几近疯狂。

　　这厢气焰猖狂，那边就颓势尽显了。
　　只见那刀刃所指的方向正半瘫着一个人，气息不稳，浑身是血，似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料想再挨上这么一刀，定是活不成的。

　　眼看这刀裹挟着斩断一切的势头将要砍下，黎小满顾直接隔空一掌虚按，一股无形炁压登时如排山倒海般朝那持刀人涌去。

　　持刀的年轻人直到此时方才意识到周围多了一人，却只怔愣一瞬，嘴角咧出的笑容越发狞恶，刀势骤然一转方向，直冲黎小满而来。

　　「哪来的老鼠，真是找死！」

　　那刀气凌厉至极，之前光是旁观就已觉恐怖，此时直面这森红刀气更是有种毛骨悚然之感，猩红炁浪如潮涌出，仿若尸山血海扑面而来。

　　顾不得许多，黎小满飞速后退，又接连在身前布下重重磁力，那猩红刀气猛地撞入这层层炁网中，便如同被蛛丝缠绕，势头骤减，终是勉强被她接了下来。

　　饶是如此，她也吐了一大口血，气息不稳地立在一片狼藉中。周围的草木树丛已被那一往无前的刀气斩了个干净，使得黎小满孤那道孤零零的身影格外显眼。

　　见状，持刀人又扯出一抹神经质的笑容，眼里嗜血之色更甚。

　　「不错，那就再让我试试刀吧！」

　　话罢，这年轻人一抬手腕，刀刃嗡鸣，顷刻间已斩出三道来势凶凶的刀气，正好封死了黎小满左右退路，奔着要她命的架势袭卷而来。

　　如此凶险情势，黎小满依然面不改色，也懒得擦去嘴角的血，只立定在原地，催使着倒转八方的炁域不断扭曲扩散，眨眼便要与那夺命刀气狠狠撞上。

　　就在此时，一道惊呼突然在耳边炸响。

　　“哥——！”

　　那声音尖得如同玻璃碎了一般，黎小满听着却莫名有些耳熟。

　　以前，给那些病入膏肓的人‘治病’的时候，她经常能从病人家属的嘴里听到这种声音，绝望的、不顾一切的、几乎要呕血的声音。

　　她微微恍惚一瞬，下一刻只见一道陌生的炁团，刚猛无俦地砸向那手持凶刀的年轻人。

　　持刀的年轻人冷哼一声，身形一晃，险险躲过这一击，原本欲趁势再砍一刀的动作却是停顿了下来。

　　这片刻的停滞恰好给了黎小满动手的机会。

　　她没理会那三道寒光森然的红色刀气，径直冲向那还未来得及挥出下一刀的年轻人，五指成爪，炁流在指间疯狂运转，俨然一副不惜代价以命搏命的架势。

　　持刀的年轻人撞见这一幕，顿时狂笑出声，脸上表情愈发扭曲，杀意冲天而起。

　　「好，来吧！」

　　他大喝一声，竟是直接无视了旁的那些攻击，只将黎小满视作唯一对手，提刀运气，眼底血光大盛，手中的刀也似活过来般兴奋的震颤不已，周遭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就在这二人将要对上之际，一道人影疾驰而来，赶在那凶邪刀刃即将砍在黎小满身上之前，猛冲过去一把将她捞了过来。

　　“你疯啦！？不要命了你！”

　　来人正搂住她的腰，将她死死按在怀里，怒呵声伴着如鼓作响的心跳一齐传入黎小满耳中。
　　那声音没了之前的尖锐，反而低沉又沙哑，但从音色上依然能听出是同一个人。

　　黎小满抬起头，望进一双怒火中烧的眼睛。因为生气的缘故，那对眼珠子透亮，仿佛水洗过的玉石。

　　几年不见，这位似乎还是老样子，做事风风火火，满腔少年锐气，情绪说变就变。

　　她眨了两下眼睛，放低了声音：“好久不见了，吕少爷，谢谢你救我。”

　　这在异人圈儿里鼎鼎有名的吕家少爷像是没料到她开口如此直白，危机时刻竟也愣了一秒，随即避嫌似的松开手，反身却是将她护在了身后。

　　他一面凝神提防那持刀的年轻人，一面背对着抽空问道：“这么危险，你怎么来了？”

　　黎小满问什么答什么，很耿直地说：“听说了这事，特意来凑热闹的。”

　　这话回得人几欲吐血，那吕少爷气得咬紧了后槽牙，手上却不忘运功，几道劲气直奔那持刀人而去，又被尽数拦下。

　　见此情形，吕少爷面色又凝重几分。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证镇静，但他对此也没有多少把握：
　　“这是我们几家约好的事，你没必要掺合进来。等会儿趁我出手的时候，你带我哥先走！越快越好，我哥的伤势耽误不起。”

　　黎小满听罢只问了句：“我走了，你怎么办？”

　　未等吕少爷回话，她又紧接着道：“你看起来不像是有胜算的样子。”

　　“……”
　　吕慈沉默了。

　　若非情况紧急，他真想扭过头和黎小满大吵一架。

　　听听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他不像有胜算的样子？！
　　这家伙难道专程来气他的不成？

　　他死死捏紧了拳头，眼前不自觉地浮现起黎小满那张若无其事的漂亮脸蛋。明明此时她就在身后，他仍头也不回地道：
　　“你管那么多干嘛！让你走你就走！带上我哥，快走！”

　　他说的又快又急，毫无回旋余地。黎小满眼也不眨地看着已与那持刀人交手了几招的吕慈，见他喘了几口粗气，后背已被汗湿了一大片，瞧着不大像能占上风的样子。

　　即便如此，他依然拦在了她的身前，将那些杀意凛然的刀气尽数挡下，一步也未曾动摇。

　　黎小满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能叫这位吕少爷拼成这样，看来他也做好了把命舍在这里的准备。

　　若是如此，那事情就好办了。

　　以防万一，动手之前，黎小满还特意确认了一下：
　　“吕少爷，这样下去，怕是要和那持刀人一命换一命了，你觉得划算吗？”

　　那吕慈却会错了意，还以为黎小满是想再劝几句，于是冷笑一声，恨恨道：“你别管！这人害我哥哥重伤至此，管他什么代价，我就是要他死！”

　　黎小满了然的点点头，说了声‘好’。

　　趁对面持刀人抬刀的间隙，她再度运转起倒转八方的法门。只听‘嗖’的一声，那正运炁的吕少爷不设防被她用磁场控了个正着，紧跟着又像支箭一般被操纵着甩了出去，带着破空声直奔那持刀人的面门。

　　这持刀人竟也被这场面看得一惊，没来得及反应，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一击已然破开他的防御。便听‘轰隆’一声巨响，山林间烟尘弥漫，先前萦绕四周的沸腾杀意顿时弱下去好大一截。

　　这是黎小满临时想出来的招数。

　　以她往日经验而言，即便是寻常拇指大小的弹丸，被倒转八方这么一操控，飞速疾驰时也有近乎子弹般的威力。

　　那要是换作一个活生生的、会使炁功的人呢？
　　被她用炁强化过后，再这么使劲砸过去，效果应该会更好吧？

　　当了几年游医，她已经养成了敢想敢做的性子，又得了吕少爷不惜代价的回复，当即便动了手。

　　此时见效果超乎想象的好，黎小满呼出一口气，刚要乘胜追击，却见烟尘滚滚中，一道人影颤巍巍地立了起来。

　　“黎小满——！你这个混蛋！”

　　吕慈都快要气疯了。

　　怒火中烧的他在这短暂的几秒里甚至忘了昏过去的他哥，满心满眼只有这个混蛋黎小满！

　　又是这种手段！又是一声不吭的出手！他算是看出来了，她压根儿根本没把他当人看！

　　他正欲破口大骂，脊背却骤然一阵发寒，没等他做出动作，黎小满已经抢先一步冲了过来，那股熟悉的炁流再度将他包裹，但这次却不是将他甩出，而是猛地往回一扯，恰好避过疾斩过来的一道凌厉刀光。

　　“黎小满！你——”

　　来不及等他说完，黎小满已经操控着力场将他往外一抛，落点正巧挨着那已经昏迷的‘血人’身旁。

　　“吕少爷，你还是先带着你哥走吧。”
　　由于刚才这番举动，黎小满的声音有点抖。她一动不动，直直地盯着眼前即将散尽的烟尘说道：“再拖下去，你哥可就真交代在这儿了。”

　　也许是被她的话戳到了痛处，边儿上的吕慈死死瞪着黎小满的身影，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友善。过了好几秒，才听到他用低沉又颤料的声音说：
　　“…好，多谢。”

　　说完，他迅捷地将身受重伤的哥哥扶抱起来，眨眼便运炁消失在了林间。

　　正当此时，场中忽然响起一阵狂笑。

　　「哈哈哈哈哈——！有趣，你这颗头颅，就由我收下了！」

　　烟尘散去，那持刀人正形容疯癫地立在那里，浑身是血，左边手臂像是被炸断了一截，不住地往下滴着血。明明该是一副狼狈相，可那人脸上的笑容却更盛，嘴角弧度扭曲如恶鬼，声音也嘶哑得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似的。

　　「想跑？我先杀了你，再去追那个人！」

　　黎小满听懂了这句话。黑暗中，她那双眼睛碧莹莹地浮在那里，很平静地开口道：「我要是你，就不会说这种话。」

　　大抵是没想到会得到回应，持刀人只停顿一瞬，浑身杀意迸发，抬手一挥间，唰唰又斩下三刀：「去死！」

　　但神奇的是，原本凶险无比的刀气，这回刚挨上黎小满的炁场就如夏日融冰般飞速消散了。

　　那持刀人一愣，脸上表情愈发扭曲，眨眼便是四五刀接连斩来，而后又被尽数消融。

　　黎小满从始至终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那里冷眼旁观，表情淡静。

　　「你在搞什么鬼？！」

　　他连声音也扭曲的不成样子，双眼赤红，目光阴狠。

　　黎小满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她侧耳听了听周围的动静，突然道：「时间到了，你们该走了。」

　　「什——」

　　一阵急遽的枝叶摇动声打断了持刀人的话。那声响由远及近，快得异乎寻常，就见一道人影如箭离弦般穿林而至，带起的劲风将周遭灌木刮得哗啦作响。

　　「瑛太！你怎么会弄成这样？！」

　　来者刚一落地便惊呼出声。

　　这位刚刚赶来的男人穿了一身时髦的西服，大概是由于树木刮蹭的缘故，原本熨烫笔挺的洋服被弄得皱皱巴巴。再看他满脸惶急，声音尖促得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显然处境不太妙。

　　那持刀的年轻人只一皱眉，语气不耐烦道：「别来碍事，走开！他们是我的！」

　　那西装男子显然急得不行，他抬高了嗓音呵斥道：「别任性！大人命令我们先行撤退！走！」

　　说完，也没等那名叫‘瑛太’的持刀人反应，西装男一掐法决，运炁甩出几张纸人。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几张轻飘飘的纸人即刻就化作几只面目可憎的恶鬼，尖啸着朝黎小满袭来。

　　趁此时机，西装男不顾身旁这持刀年轻人的强烈反抗，又甩出几张纸人，将那重伤的持刀人裹了个严严实实，生拉硬拽着施展了轻功，几个起落后便没入黑暗，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黎小满全程都是一副冷眼旁观的姿态。

　　她既没有出手阻拦，也没有顺势后撤，只站在原地目送这二人逃也似的离开。那用作转移注意的狰狞恶鬼被她随手解了阵法，又化作轻飘飘的纸人飘落在了地上。

　　已经没必要动手了。
　　黎小满安静地站在夜色里，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也仿佛一张飘在空中的白纸。

　　反正…那人也已经活不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