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之下）攻玉》脑洞往后稍稍

10、阮郎归

　　在黎小满看来，‘倒转八方’实在是一门很实用的手艺。

　　你可以单纯将它视为杂耍把戏，操纵物体做些令人眼花缭乱的表演，不论到了哪里，作为一个江湖艺人也能混口饭吃。

　　当然，你也可以把它当作攻击手段，将人当作物品一样抛来抛去，看着那些人在你的手里摆出各式各样的惊恐表情。同样，你也可以凭这个获得一方立足之地。

　　但黎小满已经过了上面这两个阶段，如今她最感兴趣的，是第三种玩法。

　　治人。

　　早在百年前，外国的学者就提出了‘磁场’的概念。在此之前，人们普遍认为力是通过直接接触传递的。而“场”的提出，意味着力可以通过空间传递。
　　而‘倒转八方’本质上就是通过操纵磁场，进而实现对物体的操纵。
　　可无论是操纵人还是物体，这仅仅只是物理层面的运用。要是再深入一些，多研究研究人体就会发现，它还可以做到更多。

　　比如，通过干扰生物磁场，从而来来影响一个人的生理感知。
　　具体来说，只需要一点点的生物学知识，就可以通过干扰身体具体某处的神经，达到令人产生认知错觉、空间感丧失、心率紊乱、肌肉松弛等等效果。

　　黎小满正是靠着这一手手艺辅助，才能在最初行医时治好了不少病患。而随着她救的人越来越多，技艺越发精湛，后面即便碰到再偏门的病灶，她都能很快摸出几分头绪。

　　这样能悄无声息操控人体的手段，无论是救人还是害人，都非常合适。

　　即便放在如今也一样——

　　吕家。

　　“吕老，实在惭愧，晚辈学识浅薄，实在…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话未说完，那留着山羊胡的老大夫便朝着堂内众人一拱手，逃也似的走了，徒留满屋一地死寂。

　　且说自打与那比壑山忍众一战后，这吕家的吕仁少爷便一直处于重伤昏迷的状态。远近闻名的大夫流水般进了吕家的门，又都叹息着走了。
　　不管是西医还是中医，见了这躺在床上的吕少爷皆是摇头叹气。更有那心直口快的，直言这吕少爷怕是命不久矣，让他们珍惜这最后时光，一番话将吕家众人气得脸色铁青，甩了诊金便让对方滚出去。

　　而眼下，刚才那位已是能请到的最后一位医生了。

　　满室的沉重气氛里，唯一的外人黎小满抬眼环顾了一圈四周。

　　她是作为客人被请来的。

　　那位‘吕氏双壁’的弟弟虽说少爷脾气大，倒也有一腔侠义，即便对于她将他当暗器甩出去一事依然耿耿于怀，但看在她出手救了他哥的份上，待事情结束后，他还是邀请她去了吕家，备齐了谢礼以示感谢。

　　只是如今看来，她虽然使得那位吕仁少爷免于成为刀下亡魂，可仍旧没能将他彻底救回来。

　　黎小满静静想着，目光不着痕迹地依次从在场众人身上扫过。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吕仁，那张尚且年轻的脸已失了血色，嘴唇是淡白的，眼窝深陷下去，呼吸轻得像蛛丝，仿佛下一刻就要断了。

　　然后便是那位吕家的现任家主。原本富态的身材近来消瘦了不少，正坐在靠窗的太师椅上。腰杆虽还挺着，可那握着扶手的手指节已经捏得发白，曾经清正有神的眼珠如今却像蒙了层灰。

　　紧挨着他的是底下几个儿子，或垂头站在一旁一声不吭，或焦躁地来回踱步。隔了一会儿，也不知是谁带的头，房间里忽然传出一声压抑的抽泣。

　　“哭什么哭！人还没死呢！”
　　这几人里性子最直的老三立刻吼了过去。可他自己吼完，眼圈却先红了，猛地背转身，肩膀发着抖。

　　在这满屋沉郁的药味儿里，黎小满最后将目光落回了正此刻正扑在吕仁床前的吕慈身上。这年轻人往日像个将天捅个窟窿也浑不怕的混世魔王，此刻却仿佛被抽了脊梁骨，整个人蜷在地上，那张素来张扬的脸上如今一丝血色也无，唯有一双眼睛红得骇人，像是淬了血的刀子。

　　“哥…那个魔人，我绝对不会放过他……该死的！我要杀了他！”
　　他从齿缝里挤出破碎的字句，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黎小满静静看着这人嘴上放着狠话，表情却悲戚狰狞得不像样子，面色与那床上之人如出一辙的苍白，眼底红成一片，喉结浅浅滑动，却死咬着嘴唇不肯发出丁点儿呜咽。

　　看着怪可怜的。

　　即便如此，她并没有将魔人大概已经死了的事情说出来，反而心中升起一道别样的想法。

　　说起来，这位吕仁少爷的毛病，也算是疑难杂症了吧？

　　既然如此，拿他来试试之前悟出的手段，应该也可以吧？

　　念头刚一浮现，黎小满直接就开了口：“我有法子，可以先保住仁少爷的命，你们要不要试试？”

　　话一出口，满屋的人豁然将目光投到她身上。

　　“你、此话当真？！你真能救老六？！”
　　率先开口的还是性格率直的吕家老三。他几步上前，激动得一把按住了黎小满的肩膀，脸上混合了不可置信与期冀，连声调都有些抖。

　　黎小满毫不闪躲地对上这激动得都快要哭出来的汉子的目光，神情平静依旧：“我从不骗人。既然您这条胳膊我能用手段接上，放这位仁少爷身上同样可以。”

　　面对周围数道几乎要将人穿透的视线，她不慌不忙，接着解释道：“但我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游医，救仁少爷的办法没有，只能先把他的命保住，等将来碰上厉害的医生再来救治。”

　　闻言，在场的众人脸色又有了变化。

　　随后，还是那一直沉默不语的吕老爷开口定了论：“好！先把我儿的命给吊住了，其他的再说！黎小姐，你若真做得到，你就是我吕家的大恩人，谁与你作对就是和我们吕家作对，想要什么尽管提，我们吕家双手奉上！”

　　黎小满摇了摇头：“您言重了。只是续命，又不是真给治好了，我如果有这样的神仙手段，一开始就出手了。”

　　想了想，她又按以前救人的流程，先给患者家属讲清楚这治病原理，再由他们拍板决定到底要不要治。

　　“各位还请考虑清楚，我这法子是通过磁场来对患者体内的细胞施加影响，从而将生命活动‘暂停’在某一瞬间。呼吸也好，伤势也好，都停留在那一刻，不会再有或好或坏的进展。
　　所以，我只能给他续命，想要彻底恢复正常，还要看这之后能不能遇到贵人了。
　　“而且，在患者进入休眠后，需要一直维持稳定的磁场领域，持续确保体内环境的休眠状态……”

　　顿了顿，她的目光从在场众人的身上挨个扫过，好像是随口一提般，轻声道：“…要是用了这办法，我必须一直留在吕家。或者，至少也得待到你们吕家有人学会我这一招的时候，我才能走。”

　　“……”

　　全场静默了一瞬。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能轻易开口讨要的东西。

　　前者，无故让别人哪也不能去，只能待在吕家，还一待不知多久，人家还是你的恩人，凭什么要恩人受这等苦？

　　后者，人家手里的倒转八方可是一门足以开宗立派的家传手艺，与你非亲非故的，凭什么就要白让你学了去？就为了救你家的急？

　　这前后因果越想越是纠结，在场的众人尽皆沉默，面色复杂，就连那最是心直口快的老三也是几次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舍得拉下脸，提出这等无理到过分的要求。

　　但总有得有人来打破僵局。

　　就在现场气氛陷入迟滞之时，一道沙哑的声音骤然响起：

　　“好…就按你说的办。你先动手保住我哥的命，后面再教吕家其他人来学这手段。什么时候吕家人学会了，你什么时候离开。”

　　年轻人的语速缓慢，每个字却咬得很清晰，带了几分无可回还的决绝。

　　敢面不改色作出这等厚颜发言的，除了吕慈不作他人。

　　黎小满闻声朝这人看去，正好撞上他望过来的视线。对方的目光就如同两团火星子，落到她面上，灼得人发疼。

　　一旁的老三率先坐不住了，怒喝道：“老七！你在胡说什么！那是人家的家传手段，你怎么敢这样直接去要过来？！”

　　一边说着，他猛然冲了过去，拿出一副哥哥教育弟弟的姿态，想要狠狠甩吕慈一巴掌，却被黎小满拦住了去路。

　　“嗯，我知道了。”
　　她挡在吕慈面前，迎着那吕老三震惊中尤带怒火的视线，对背后的吕慈说：“那就请吕慈少爷把你这一大家子人领出去吧。操纵细胞是个精细活儿，麻烦给我腾块空地好施展。”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这、这实在是……

　　那几个吕家人对视一眼，眉眼里传递的皆是同样的信息。

　　这位黎姑娘，未免也太心善，太好说话了些……这倒转八方的手段被她练到了什么境界，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如此厉害的绝学，一般人哪里舍得往外交，哪像这位，竟是连犹豫都不带的，直接就同意了。

　　仿佛怕她不明白其中缘由，还是吕家家主率先咳嗽一声，拧紧了眉头道：“黎姑娘，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这对你牺牲太大，你还是多为自己考虑考虑……”

　　未等他说完，黎小满便打断道：“嗯，我考虑过了。”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平静地，略带一点的催促：“眼下还是吕仁少爷的性命重要，至于其他，以后再慢慢考虑也不迟。”

　　一边说着，一边环顾了四周一圈。吕家众人脸上表情各异，却无不参杂着几分复杂敬佩的神色。

　　她或许还是太心急了。

　　黎小满垂下眸子，掩去眼里跳跃的奇异光芒，开口说话时语气还算平稳：“吕慈少爷，您怎么看？”

　　身后传来吕慈干涩沙哑的声音：“就按黎小姐说的办法来处理吧……”

　　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吕慈站起身，几步走到黎小满面前，朝她行了个大礼：“黎小姐的恩情，我吕慈永生难忘，以后只要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誓言下得极重，黎小满也不推拒，只站在那儿眼瞧吕慈将其余人都劝出了屋。待大门关上后，她这才转身走向躺在床上的吕仁，低头看着那张白得吓人的脸。

　　其实哪里用得着谢她呢。

　　黎小满垂下眼睑，默不作声。她那低垂的双目被浓黑的睫毛一衬，愈益显得娇艳妩媚。

　　明明…该是她谢谢这吕家，敢把人交到她的手里，给了她一个试手的机会。

　　许是想到兴奋处，黎小满瓷白的脸上微微泛起红晕，嘴角也抿出一个许久未见的、天真又矜持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