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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破阵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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苑金贵万万没想到,黎小满这丫头很快就给他展示了一下‘收拾人的办法’。
他们到地方的时候还是白天,刚在不远处寻了一处地方歇歇脚,这丫头就主动提出要去附近打探打探情况,转眼过了好几个小时也不见人影。
直到黄昏将近,才看到她姗姗来迟的身影。
苑金贵刚要埋怨几句,黎小满却先一步开口道:“问了几个人,这支部队今晚就到,估计是在半夜一两点的样子。忍众全混在里面,还不晓得头目的具体位置,只能等动手的时候再看……”
她以一种谈论今晚吃什么的寻常口吻,似乎这些情报是很容易得来的东西。苑金贵越听越古怪,连忙喊了停。
“等会儿!这些你都是从哪儿问出来的?”
黎小满看了他一眼,仍是很平常地道:“当然是找那些日本兵问出来的了。”
“……”
苑金贵欲言又止,他不住的打量着黎小满,见她面色如常,眼眸澄澈的与他对视,几经犹豫还是问道:
“我倒是知道这附近早就驻扎了一伙等待接应那群忍众的部队……你难不成是去找他们打听的情报?”
在看到黎小满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后,苑金贵的心情更复杂了。
要不是一路接触下来,知道这姑娘不是个爱撒谎的人,他指定将她当骗子看了。
这种半信半疑的态度一直持续到黎小满领着他去了拷问现场,望着倒了一地的日本兵,苑金贵难得陷入了沉默。
此时此刻,便是一向巧言令色的他也不禁有了短暂的哑口无言。
而在对上那被反捆在树干上、全场唯一清醒的日本兵惊恐的目光时,他更是像卡了壳一般,过了好一会才缓慢将疑问问出口:
“…你留着他干什么?”
黎小满踢了踢脚边黑色的大铁盒子,又指了指那个被堵住嘴巴的日本兵,道:“总要留一个来回消息吧,这个无线电台就他会使。要是平白无故断了联,其他分队的日本人不就知道有人在搞鬼了。”
苑金贵咂吧着嘴,这才回过味儿来,道:“行,是这个理,可是……”
他又细看一遍这被死绑在树上,浑身并无伤痕,除了表情格外恐惧以外并无其他异常的日本兵,语气微妙起来:“我看这鬼子全须全脚,不像受伤的样子,你确定他通讯的时候不会乱说什么把你暴露出去吗?”
黎小满点点头又摇摇头:“不会的。”
像是要证明什么,她抬脚便朝不远处的日本兵走了过去。
见状,那日本兵当场吓得浑身抽搐,呜呜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眼泪鼻涕登时涌了出来,表情也愈发扭曲,显然怕得不成样子。
这奇异的情景引得苑金贵探过了身子,笑容也在脸上慢慢浮现:“哟呵,你这是使了什么手段,也让你苑叔见识见识呗。”
黎小满没理会这位乐子人长辈的撺掇,先是用日语朝那崩溃的日本兵说了几句,见他稍微安分了点儿,这才转头对着苑金贵道:
“也没什么稀奇的,不过是行医时琢磨出来的消遣,比不得全性折磨人的本事。”
苑金贵只当这话是在夸奖,依旧笑嘻嘻道:“没事,活到老学到老,你跟我说说嘛。”
此时的黎小满已经蹲下身,两只手在那方方正正的无线电台上摸来摸去,像是在找什么按钮,闻言头也不抬道:
“这回的法子说起来并不复杂…以前偶然翻到过几篇研究,上面说一个人活着的每一天里,体内的肌肉和骨骼无时无刻都会产生撞击和摩擦,而这些撞击和摩擦本来会给人造成瘙痒和疼痛的。
苑金贵点了点头:“然后?”
黎小满依然低头研究着金属盒子,敞开的后衣领口露出一截雪白的粉颈,被落日余晖染上一层胭脂般的色彩。
就听她有条不紊地说:“但由于神经系统和大脑的保护机制,身体会自动忽视这种无处不在的痛痒感……”
“…所以反过来想想,要是将人体这种保护机制破坏掉,不就可以让一个人随时都感受到深入骨髓的疼痛和瘙痒了吗。”
苑金贵‘嚯’地感叹一声,赞叹一般向黎小满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王老头的孙女,瞧这歹毒劲儿!有这天分,不入全性可惜了!”
黎小满没吭声,显然心思并不在这上面。她又捣鼓了那铁盒子几下,像是研究出了什么,按下其中某个机关,便听见呲啦一阵电流声传来,然后就是几句断断续续的日语,叽里呱啦也不知在说什么。
苑金贵听得无聊,随口问了句:“这群小鬼子又在干什么?”
黎小满侧耳听了会儿,道:“只是在例行汇报而已。”
说着,她起身走到那被捆着的日本兵身边,几下解了绳索。眼见这日本兵软趴趴地就要倒地上,她一把便攥住这抖如筛糠的日本兵的后衣领,强拖着他来到无线电台的面前,朝他说了几句日语。
那日本兵听完,顿时像得到天大的恩赐一般,一边仿佛身上很痒似的用手到处乱挠,一边不忘对着黎小满点头哈腰,脸上感激的神色不似作伪,便是苑金贵这般听不懂日语的人也能瞧出点儿门道。
眼看这日本兵熟门熟路地用那大黑盒子回复了几句叽里咕噜的话,抬头又谄媚地冲着黎小满讨好一笑,苑金贵越看越稀奇,忍不住问道:“你究竟跟他许了什么好处,令他这样听话?”
黎小满的目光落在那一直抓背挠肩就没停过的日本兵身上,平静道:“我只跟他说,只要他乖乖听话,别把这里的真实情况报出去,等结束后他的身体就能恢复正常,不会再有‘浑身上下都有蚂蚁在啃咬骨头’的感觉了。”
见苑金贵看她的目光一言难尽,黎小满轻轻‘啊’了一声,补充道:“有蚂蚁啃他骨头的感觉是他自己形容的,他大概快受不了了,所以格外听我的话,放心吧。”
苑金贵舔舔嘴唇,找了棵树先靠着。望着那个跪坐在无线电台前、浑身痒得直打颤的日本兵,突然抛出一个问题:
“你还有法子把他变回正常人?”
闻言,黎小满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朝他看了过来,湿漉清亮,尽是水光。
“没法子的,神经系统这东西破坏了就修复不了了。”
她垂下眼皮,顿时遮住大半眼神,轻声说道:“至少我现在是救不了他的。但等一会儿忙完,我会杀了他,免得他一直受折磨,怪可怜的。”
“……”
看着眼前长得跟观音似的标志美人面不改色说出这种话,苑金贵牙酸般倒吸一口凉气,道:“那你人还怪好的咧,宁愿让他死了一了百了,也不愿让他活着受罪。”
黎小满没回答,仍安静地站在一边,脸上没什么表情,长长的睫毛被夕阳照得投下一小片阴影,看起来像一具蒙尘的泥偶。
见状,苑金贵又兀自摇摇头,唏嘘道:“看来当初真是看走了眼……你知道吗,王老头一直后悔领你入了门,害你和全性沾上关系。”
话说到一半,那种熟悉的、幸灾乐祸的笑容重新出现在他的脸上,就听苑金贵斩钉截铁地下了判断:
“他要是能活到今天,哼哼,还后悔个屁啊!你他娘就是个天生的全性!”
他指着黎小满笑出了声,语气里莫名得意洋洋,依稀有种门派前辈看到争气后辈的骄傲。
黎小满却不吃这一套,她摇了摇头,认真道:“您说笑了,爹娘生前曾让我立誓,此生都不会和全性有任何瓜葛,我们并非同路人。”
苑金贵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斜乜着眼笑道:“要放以前,你说这话我信。现在嘛…以你如今的性子,再看你刚才干的事,你爹娘能受得了自家乖女儿使这种阴毒手段?”
黎小满似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儿,就见她收回了落在那状若癫狂满地打滚的日本兵身上的视线,转而对上了苑金贵的目光,开口依然平稳:
“您知道我神医的名头是怎么来的吗?”
没来由的一句话引得苑金贵眉头一挑,声音也高了八度:“哦?怎么来的?”
黎小满道:“最开始,只是偶然遇到一户人家。他们家儿子生了怪病,又没钱医治,只好白白等死。眼见那老两口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想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用书上的偏方试了试,没曾想竟真救活了。”
她顿了一下,像是在回忆什么,眼神也飘忽起来:“然后,周围的邻居也找了过来,再接着就是临近的几个村子……”
“…渐渐的,我被安上了专治疑难杂症的名头。那些身患绝症的病人或者家属,走投无路之下找到了我,求着请我救人。不拘什么手段,只要能让人活下去,哪怕是多活半日也好,为此什么方法都使得……”
“所以我什么方法都用上了。”
黎小满说话的声音很奇怪,空空洞洞,不带尾音的。
“碰上以前老师讲过的、书本上有记载的,我就按着方子去治。碰到怎么也摸不着头绪的,就割皮解肌,绝脉结筋,开颅破腹……哪样好使便用哪样,多试几次,总能找到症结对症下药,将那些半只脚踏进棺材的病人给拉回来。”
苑金贵越听越不对劲。
虽说初衷是为了救人吧,可这几句话让她说得何等自然,仿佛拿人开刀是世界上最不经意的事情。
世上哪有这种医生?
黎小满并未在意苑金贵愈发古怪的目光,声音很轻地说道:“……长此以往,我在医术上只学到了一个道理。”
苑金贵下意识问道:“哦?是什么?”
天色将晚,朦胧的光线令黎小满的面容跟着模糊起来,唯有声音格外清晰,一字一句都像是被裁过似的。
“百无禁忌,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