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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如梦令 ...

  •   吕慈走了。

      黎小满隔着窗户见他异常听话地出了门,还把门给她带上了。

      这吵闹的吕少爷一离开,整个庭院又陷入了一开始的安静中。黎小满独自一人坐在桌前,先前那股侵入骨髓的孤独感又找上门来,可这下她却不再觉得难过,心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仔细想想,人活一世也不算长,她只需再等上几十年,这辈子也就过完了。

      人生只在须臾,本来寂静无声。

      没什么好计较的。
      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秉承这般想法的黎小满,得过且过的过了几年平淡日子。

      直到那天,故人上门,打破了她一眼望得到头的平静生活。

      正是黄昏时候,外面下着小雨,空气湿漉漉的如一层苔藓。

      告别了挽留她的主人家,黎小满撑伞走在街上,手里还拎着屋主硬塞给她的一尾鱼。她正想着回去该如何料理,迎面便有一人直直朝她走了过来。

      “哎呀,好久不见,这不是黎神医吗?”

      还未走进,那人的声音已隔着蒙蒙细雨传了过来。再看那人顶着一个红鼻头嬉皮笑脸,语调调侃,走起路来格外洒脱,正是好多年前跟自家爷爷一道的‘长鸣野干’——全性苑金贵。

      黎小满早已不再是曾经那个对异人圈子知之甚少的丫头,自然明白眼前这位全性老前辈的含金量,遂停下脚步,站在青石板的路边望着他。

      没见着黎小满回话,苑金贵脸上笑容未减,很是自来熟的几步就凑了过来,道:
      “哎,这不是听说附近有位慈悲为怀不收钱财的神医嘛,就想过来看个热闹,没想到啊!王老头可教不来行医济世这一手,你又是从哪儿学的?”

      黎小满不冷不热的瞥了他一眼,回答道:“只是碰巧感兴趣而已,您有什么事吗?”

      那苑金贵像是没听见话一般,仍旧笑眯眯的说:“啊,我倒是忘了,你大学好像学的就是什么卫生教育吧?那倒是能和悬壶济世沾点儿边,不过嘛……”

      说着,他拉长了语调,上下打量了一会子黎小满,啧啧称奇道:“你瞧你,堂堂一个大学生,上赶着给人看病还不收钱,这下没钱了吧,连新衣裳也买不起,哪有点年轻小姑娘的样子。”

      黎小满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已经洗得发白的淡竹布长衫,再抬眼时依然没什么情绪变化,只道:“我对新衣裳没兴趣,现在还要赶着回家做饭,没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她直接略过苑金贵,抬脚往前走。

      谁知这苑金贵竟跟块狗皮膏药似的,径直跟在了黎小满后头,双手习惯性地拢在袖子里,一边走还一边向她搭话:
      “哎,这手里提的是鲈鱼吧?他们就用这来结账?你等会儿打算怎么弄?正好你苑叔我还没吃饭,不如我们一起……”

      空气像刚被洗过一样,带着潮湿的水汽,被风丝丝缕缕地吹到了脸上。黎小满对于这位不请自来的‘苑叔’的喋喋不休索性视而不见,顺着街道巷口七拐八拐的,来到了一间打烊的杂货店门口。

      一推开门,便看到店堂里堆的杂七杂八的货架子,再往后面是黑黝黝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了。
      外面小雨淅淅沥沥,所以店内光线不足,可就算不是这种天气,这里头的阴森也不会打丝毫折扣,充斥着让人不想进去的氛围。

      黎小满脚步未停,熟门熟路的绕过那一堆接一堆的杂货物什,朝着里面那片黑漆漆的阴影走了进去。

      身后的苑金贵啧啧两声,也跟着一同进去了。

      那店堂后面是一处客室,待黎小满按开了电灯开关,雪白的灯光一照,原本昏暗的屋内登时亮堂起来。
      这屋子里的桌椅木床虽是半旧,但收拾得很洁净。靠窗户摆下了一张写字台,除了一两件笔墨之外,还有一个瓷瓶,上面插了一丛乱蓬蓬的鲜花。

      苑金贵环视周围一圈,直接拖了张椅子坐下,不无夸张地长叹了一口气:“你说你,又不是没家底,何必来受这等苦?要让王老头在下面知道了,指不定得心痛成什么样!”

      黎小满将鲈鱼拎到后厨处理去了,遥遥丢来一句:“江湖中人,何必在意这些身外之物,本就只是暂时租住一段时间,自然是哪里便宜住哪里了。”

      “嘿!你这丫头,这时候倒混进门道里了。”
      苑金贵笑得一团和气,嘴上却道:“你那爷爷巴不得你离圈子越远越好,你怎么尽和他对着干?”

      ‘噔’的一声,黎小满干脆利落的用刀柄敲晕了鲈鱼,又嚓嚓地刮起鱼鳞来,头也不抬的道:
      “那苑先生又为何来找我?爷爷好像也不愿我和你有什么交集吧。”

      苑金贵闻言,又是假装叹了一口气,摇着头扯开了话题:
      “说起来,你可真不好找,当个游医居无定所的,连家里的宅子也卖了……之前真没看出来,你原来想过这种日子?”

      黎小满拿刀剖开鱼腹,鲜红的鱼血顿时涌了出来。她垂眼盯着满手的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种日子…苑先生以为,我本来该过哪种日子?”

      苑金贵又嘿嘿一笑,靠着椅背道:“倒也不是这样说,人这一生本来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总得有些变数才有意思,你现在这样也挺好……”

      “…不过嘛,”
      他话音一转,眼珠子转得飞快,朝那后厨里看不见身形的黎小满递去一个惋惜的眼神:
      “你现在的日子还是太平淡了。你瞧你,整个人跟半只脚踏进棺材里似的,真是白瞎了这幅长相。这般无趣,活得再久又有什么用?王老头生前可嘱咐了我,有空多照顾照顾你,这样下去……”

      又是‘咚’的一声响起,黎小满手起刀落斩断了鱼尾,语气平平地打断道:“有什么事您就直说吧,话太长我听不懂。”

      那坐在椅子上的苑金贵见黎小满接了话茬,惬意地翘起二郎腿,笑道:“我这儿有个大场子,你去不去?”

      黎小满低着眼皮想了一想,放下菜刀,又洗干净了手,这才出了厨房。一出来就看到了苑金贵跟个大爷似的舒舒服服坐在椅子上,还很自觉地给自个儿倒了杯茶,正端起茶杯慢慢品着。

      “您来找我就为了这事儿?”
      她问道。

      苑金贵先是喝了一口冷茶,又咂吧两下似在回味,然后回道:“对啊,这回的仗势整得可大了,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我想怎么着也得知会你一下啊。”

      黎小满‘哦’了一声,用日常问好一般的语气说道:“知道了,那等吃完这顿饭就出发吧。”

      “咳咳咳——!”

      顿时,苑金贵像是被一口茶给呛住了,连连咳嗽起来,一边咳还一边问:“你这丫头——!你都不问问情况就跟我去了?”

      他的语调没了先前的游刃有余,表情也被茶水呛得狼狈起来,此时正惊疑不定地盯着面前的黎小满。

      黎小满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幕,声音镇定地说:“没什么好问的,去了再说吧。”

      此话一出,苑金贵又略显吃惊的将她上下一阵打量,一个模糊的概念浮现在了脑海。

      黎小满这丫头,和以前真是大不一样了。

      这姑娘如今出落得仙气飘飘的,看着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别人的要求却随口就应下了,也不在意这要求究竟合不合理。对规矩也不怎么看重了,面对他这个老全性不排斥也不欢迎,这般近似于无所谓的态度,着实有些古怪。

      苑金贵本是一个爱凑热闹的人,眼下已对性情大变的黎小满起了几分好奇。不过更大的乐子当前,他暂且压抑住一探究竟的想法,待黎小满收拾妥当后,就领着她赶场子去了。

      这场子说来也的确难得。

      正逢乱世,烽烟蔽日,山河破碎,往日里各自为政的异人门派,如今却撂下了门户私见,聚在一起要干场大事。

      “……连那四家的人这次都参与了进来,这可是百年来头一遭!最快明晚,最迟后天,待那群鬼子忍众一到,他们就会动手,你说到时该有多热闹?”

      路上,苑金贵向黎小满说起此事,话里没见家国大义,只有煽风点火的损劲儿。

      黎小满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问道:“您有什么打算?”

      见黎小满没什么反应,苑金贵依旧呵呵地笑,回答道:
      “我哪有什么打算,不过是想去凑个热闹开开眼罢了。你是不清楚这里面的门道,这次参与的还有上清、普陀、龙虎山……这些个本该在江湖规矩里打转的人物,竟然都扎了堆要出手,就为了灭了那群忍众,你就不想去见识一下他们的手段?”

      黎小满默然无语,只是顺着宽阔平坦的土路往前走。

      两旁是阴森森的树木轮廓,夜幕已经降临,树下漆黑一片,只有小路在星月的映照下仿佛一条苍白的光带。

      天上是一轮浅黄色的满月,又亮又大,星空浩瀚,布满苍穹。黎小满抬头望去,目光顺着月亮,瞥见边儿上最亮的几颗星星,一时出了神,嘴上随口便问:
      “您听说过‘人死后会变成星星’的传说吗?”

      像是没料到这丫头话题转换的如此之快,苑金贵眉头一挑,阴阳怪气的话张嘴就来:
      “我只见过人死后挂墙上的,还没听过人死了挂天上的,今儿算是见识了。”

      黎小满倒也不恼,她望着天上明灭的繁星,眉目淡淡,神情清冷,在月色映照下似尊白玉观音。

      突然,她冒出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要是外乡人死在我们这儿,也会变成星星挂在天上吗?”

      对于这种没头没尾的话,苑金贵已然有抗性,只是嘿嘿一笑:
      “我哪有小满你这般见识,你可是读过书的大学生,懂的道理自然比我们这些肚里没墨水的多。一路还长,你自个儿琢磨去吧。”

      黎小满听罢,竟真的低头思索了起来,过了半晌才道:“应该不能吧,人死后本来也变不成星星,这些终归只是民间传说而已。”

      苑金贵无聊的打了个哈欠,却听她紧接着又道:“不过,其他国家的民俗里也出现过这种说法,既然能流传得这么广,总有它的道理…”

      “…干脆趁着最近几晚天气好,杀几个忍众来做实验好了。”

      苑金贵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儿没摔出个狗啃泥来。他站稳了身子,咳嗽一声,声线却还有点儿抖:
      “小满,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见黎小满点点头,苑金贵抽了抽嘴角,硬扯出一抹笑容:
      “我说丫头诶,你怕是当了几年游医给当傻了!那比壑山忍众可是精英中的精英,不然也不敢漂洋过海到咱这儿地界动土了……你一个治病救人的,拿什么和人家比?”

      黎小满歪了歪头,道:“都是练炁士,自然是各凭手段来比了。”

      她的语气还是那么平淡,以至于苑金贵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黎小满是在否定他的看法。

      嘿,多新鲜呐!

      一个整天四处问诊治病、空有一身手段却不与人交手的游医,和一群自小学习杀人技法、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暗杀高手,这俩一对上,傻子都看得出来结果!

      要是搁其他人身上,苑金贵自然乐得看这人出丑,便是死了也是活该,说不得还要被他嘲笑一番。

      可眼前这人换成了黎小满,是王老头死前千叮咛万嘱咐求着帮他看着点儿的亲孙女,在往日同袍情分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本性对抗之下,苑金贵本想着意思意思再劝一下,谁料这时黎小满突然问道:

      “您没见过我治人的手段吧?”

      苑金贵眉毛高高扬起,双手抱胸道:“是没见过…怎么?你给人治病还有什么独门秘方不成?”

      黎小满手指轻微抽动了一下,侧头看向苑金贵,那对清泠泠的眼睛在月色下宛如波光粼粼的静湖。

      “秘方倒也谈不上,只是些不入流的手段罢了。”
      她的声音毫无起伏,仿佛陷入了一片黑黝黝的无底沼泽:“等会儿您见过就知道了。”

      “收拾人的办法而已,我多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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