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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蝶恋花 ...

  •   且说这黎小满‘救下’吕仁后,从此便在这吕家村住了下来。
      那能暂停身体状态的磁场只需隔上几天维护一次,每次也花不了多久的功夫,如此便多出来一大把闲散时间。

      虽然吕家是把她作为坐上宾请进村子里的,对她极为客气,几乎到了予取予求的地步,凡有所需,一概不拒。但闲下来的黎小满依然为自己找了点儿事情做。

      她在村里办了间私塾。

      起初,这也只是为了将‘倒转八方’这门手艺给传出去,故而来的都是些懂事知理的少年。

      等教上一段时间,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牵着自家的孩子立在外头,怯生生请她教孩子认几个字,黎小满也不拒,当场就将人迎了进来,隔天就开始教起了学堂里的学问。

      至此之后,又陆陆续续有人将自己的孩子送到这儿来,拜请她教些开智明理的知识,黎小满从不退拒。从《论语》讲到《物种起源》,从《千字文》说到《飞鸟集》,不拘东西,不论古今,教得很是随意。

      可奇的是,无论是什么性格的小孩,到了黎小满面前都变得乖顺无比。即便是只会爬树掏鸟的野小子,跟着她学了半月后,竟开始安下心歪歪扭扭地练起了字。

      渐渐的,村里人都把这位外面来的黎小姐真视作了教书老师,待她格外敬重,连村里最古板的族老见了她,也会跟着村里人的叫法,唤她一声‘先生’。

      如此时间一晃而过,黎小满一心待在这吕家村,也不管外面世事变迁,转眼不知过了几个春秋。

      这天傍晚,黎小满正在屋里翻着新买来的书,房门便被敲响了。

      她起身过去打开门,正好和敲门之人对上视线。

      “你在忙吗?”
      说话之人立在门槛外头,身后是朦胧的春夜,屋内灯光泼水似的照在他身上,将那张脸映得光洁温润了许多,不见几年前飞扬轻狂的嚣张。

      来者正是吕慈。

      对于他夜晚突然造访的行径,黎小满并不觉得惊讶。

      这吕家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时不时碰上招呼几句,日积月累的下来,再冷漠的关系也会亲上几分。

      她只当这又是一回寻常的街坊串门,很干脆地让开了身子:“不忙,进来说。”

      “……”
      串门的‘街坊’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好开口,只将嘴一抿。那嘴唇薄薄的,颜色很淡,嘴角既不上扬,也不下撇,就那么平着,有种刻意装出来的从容。

      他一声不吭地进了门,待黎小满将门一关,带起的风掠过他的头发,几缕发丝在额前微微拂动,他却不伸手去理,任凭它们扫在眉骨上,有种微微的痒。

      哪怕进了门,吕慈依然没有开口的打算,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黎小满,仿佛是头一回见到她一般。这诡异的打量持续了好久,黎小满像是对这样不加掩饰的注视习以为常了,又坐回先前的位置,拿着书看了起来。

      她变了许多,仍然美丽,却美得没什么人气儿,像一汪浮在水里的冷月亮,瞧着近在咫尺,却根本摸不着半点,只能这么站在岸边眼睁睁看着。头发长长了,眼睛更黑了,表情温婉沉静,低头看书时,睫毛纤长微微上翘,随着她眨眼的动作而颤动,分在惹人爱怜。

      吕慈只觉额前的细微痒意逐渐泛滥,一路痒到了心里。

      他清咳一声,打破了一室的寂静:“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黎小满放下书,抬头看向他:“什么事?”

      那双眼睛在灯下亮得发亮,就这样盯着他,俨然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

      被这么一看,吕慈竟感觉周身的血都升上脸来,连忙移开视线,装作没事人似的打量起了屋里的摆设:“就是说…你最近还好吧?”

      虽然不明白一向直来直往的吕慈少爷怎么一上来又寒暄了起来,黎小满仍点了点头,好脾气地‘嗯’了一声。

      得到回应的吕慈却并不怎么满意,嘴唇抿地更紧了。他看了看周围,距离他上一次过来已经隔了小半个月,床榻桌椅依旧是老样子,全是当初她搬进来时,他给她挑的藤竹器。临窗的地方摆着泥磁花盆,栽着文竹和海棠,也是他送的,如今长得青郁郁,越发衬得屋子里幽静。

      盯着那几盆长势甚好的植物,吕慈像受了某种无形的鼓舞,停顿一下便开口道:“你…喜欢这里吗?”

      黎小满微微点了一点头,又轻轻‘嗯’了一声。

      “那……”
      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像是嫌害臊似的被堵在喉头,但继续沉默显然不是什么好征兆,为了缓解这尴尬,吕慈只能词不达意地抛出一个问题:“要是让你一直在这里待下去,你愿意吗?”

      黎小满眨了眨眼睛,不太明白他为何特意跑来说这话,但仍旧答道:“我为什么要一直待在这里?村里不是有好几个已经将倒转八方学得很拿手了吗?”

      见吕慈不说话,只将眉毛皱了几皱,黎小满想了想,又道:“你是担心学的达不到操控磁场干预细胞这种程度?其实也就是熟练度的问题,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最多不过五六年,等你们都能上手了,我就可以离开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吕慈冷着脸说道,声音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黎小满不知道这人怎么突然变得咬牙切齿起来,遂静静地望向对方,只等他开口,没曾想这人又熄了声,一副生闷气的样子杵在那儿,又开始直勾勾地盯着她,灯光从头顶罩下来,给他眼窝照出一道浅浅的影儿,将里头那双眼睛显得格外深邃,像夜晚山里的深潭,看不清底下的神色。

      这样僵在屋子里实在有点古怪,黎小满索性提议道:“现在时候还早,不如我们出去走走?”

      吕慈仍然没吭声,但行动上却已很自觉地走到门口推开了门。见状,黎小满将书收好,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外头圆月高悬,在月光之下,被群山包围的村子显得格外清幽。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沐着月光安静地走在路上。
      吕慈脚步快,黎小满就跟着加快速度;他要是放缓脚步,她也跟着放慢速度,总之始终将两人距离保持在相隔两步的位置。

      就这样一路无话,二人沿着村路走进了树林,刚走上山路没几步,那前面的吕慈却突然转过身,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

      “你干嘛老是跟在我后头?”

      不知道是为了掩饰什么,他音量抬高,语气也少了几分之前的客气。

      黎小满也不生气,很和气地答道:“我以为吕少爷是故意这样的,先前面对面说不出话,换成一前一后的或许就能说出口了。”

      吕慈像是被气笑了,唇线被绷着扯出向上的弧度,眉头却紧蹙,眼神也冷凝,好好的一张俊脸被他笑得格外扭曲。

      就见他倾身一把拉住了黎小满的手,顺势将她扯到了身边,张口便道:“用不着!你在哪儿我都能说得出话,哪有这样一直跟在后头的?”

      见黎小满也没反抗,表情温和的近乎柔顺,就这样被他牵着手并肩走着,吕慈心中又蓦地升起一阵雀跃,旋即被他强压了下去,只是嘴角的弧度多多少少上扬了几分。

      待他一路牵着黎小满来到一处溪流旁时,语气已恢复了以往的沉稳。

      “小满,这几年你在村里教书辛苦了,大家都很喜欢你。”

      “……”
      黎小满茫然地看着吕慈,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并不觉得辛苦,也不在意别人的喜欢。吕慈突然冒出这种寒暄似的慰问,实在和他以往直奔主题的作风不同。

      一个人怎么会突然转了性?

      这种好奇并没有维持太久,转眼就被她抛之脑后。她安静的立在岸边,等着吕慈的下一句台词。

      “我爹夸你学识优长,学贯中西,天文地理,诸子百家之言,无书不晓。”

      虽不明白吕慈怎么又开始夸起她来了,黎小满依旧接过对方的话答了下去:“吕老谬赞了,我只是喜欢看些杂书而已。”

      不知为何,这位突然转性的吕少爷的脸慢慢红了起来,头依旧半低着,眼珠错也不错地盯着她,专注的过了头,像在凝视什么闪亮发光却遥不可及的东西。

      “小满。”
      他压低了嗓音,每个字咬得格外清晰,听起来竟有几分温柔:“这棵梨树是你刚来村子时我亲手栽的,如今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黎小满不知这吕少爷今晚怎么东一句西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但依旧顺着对方的话往身旁看去。

      临溪的一侧,正是一株长势茂盛的梨树。月光穿过树叶落到地下,树一动,仿佛就有些薄薄的影子,在浅草上爬来爬去。黎小满顺着梨树枝干往上看去,大半轮月亮正在树的东边,月亮边上缀了几个大一点儿的星,银光灿烂,正在发亮。

      身后的吕慈停顿了一下,仿佛不知该怎么开口似的,没有立即说下去。

      黎小满也不在意,她专心地看着溪水里头的一树花影,恰有风吹过,引得水波荡漾,那水里的花影随着水浪也都摇动起来。

      正当她看的出神时,就听这吕少爷语出惊人地冒出一句话来。

      “小满,你愿意嫁给我吗?”

      黎小满下意识转过身,触到了吕慈的目光,他那双较之年少更为细长的眼睛,好像把人都罩住了似的,看得她愣了一下。

      借着月光,她难得仔细打量起了眼前之人。

      他的身量比以前高了许多,站在那儿挺拔得像棵青松,却少了几分年少时昂头挺胸、天不怕地不怕的孟浪,较之以往沉稳了许多。月光将那张轮廓流畅的俊脸照得明朗,是以她能清晰地看见他英气的眉毛,挺直的鼻梁,还有鼻尖上冒出的几颗汗珠子。

      好端端的,这人怎么又开始紧张起来了?

      黎小满困惑地看着吕少爷那整张脸上盖了一层红晕,瞧的久了,又发觉吕少爷那双原本亮如星火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黯淡了下去。

      然后,就听他沙哑着嗓音说道:

      “抱歉,是我太突然了。以前是我混账,毁了你爹种的梨树,现在赔你一棵……要是还有其他要求,你尽管提。”

      黎小满静默了一会儿,似在回忆当时的场景,慢慢开口道:“不必了,当时我已提过一回要求,你……”

      她顿了一下。
      本想说‘你已经做到了’,可想想那时自己提的可是‘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再看眼下这四目相对的一幕,这句话实在说不出口。

      黎小满这一停顿,那厢吕慈的脸却唰地一下白了,原本被月光照得温润的一张脸,此刻却好像涂了一层蜡,惨白惨白,一点血色也没有。

      半晌,他才挤出一句话:“…对不住,刚才那些话,你就当是胡言乱语,给你添麻烦了。”

      这些字词被他说得极为吃力,像是费了好大力气才说出口,他狼狈地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脸上依旧没有血色。

      即便如此,他的脚步却没有半点退缩的痕迹。

      “下次要是方便,我陪你一起去给你爹娘扫墓吧。”
      毫无征兆的,吕少爷又开始跳跃式地说起了话。

      “好啊。”
      这回黎小满倒是干脆地给出了回复,说话时仔细地盯着他:“不过那要明年去了,到那时,说不定我已经能离开你们村子了。”

      闻言,吕少爷垂下的睫毛一颤,倏地将目光移回了她的身上,慢慢说道:“那也可以一道去…作为朋友来说,你爹娘若是泉下有知,见你每年老是一个人孤伶伶地去看他们,说不定也会担心。”

      黎小满眨了眨眼,只是盯着面前的吕少爷瞧,没有说话。

      吕慈此刻也毫不退让地望着她,由她看个够,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将心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全摊在了脸上,任由她来评判。

      黎小满的心思却不在这里。

      她面上仍是盯着吕慈发怔,思绪却被对方一席话给引到了别处去。想到爹娘生前的嘱托,心头蓦地涌起一股别样的情感。

      以前,爹娘对她的未来还是作了一番口头打算的。

      爹说,随她将来做什么,只要对得起自己,不做那伤天害理的事,能开开心心过完此生就已经很好了。

      一旁磨刀的娘却白了爹一眼,说姑娘家终归要有个着落,凭我们小满这般人才,还怕寻不着好人家?何苦教她独自扛着日子。
      说着就把磨石往旁边水盆里一撂,溅起几星水花,再次强调道,招赘也罢,出嫁也罢,总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伴着,这日子才算圆全。

      听娘这么说,爹忙不迭点头,说终归还是娘想的周到,就这么办,不过如今世道不比从前,负心汉多得是,找夫婿可得擦亮眼睛,不然白白搭上半辈子,实在不值当。

      娘听见了,直接就给了爹后背一拳,骂他不是个东西,哪有这么咒自家女儿的。
      不过旋即,她又犹豫开口,说你爹讲的也没错,缘分这种东西说不清楚,若真遇不着合心意的,多结交点实在朋友,彼此照应着过活,倒也比勉强得来的要好。

      但最后,她仍旧强调,能寻个知根知底的终究最好,反正现下不比从前,碰到实在过不下去的,离了婚再找便是,横竖路多着呢,总不必单在一棵树上吊着。

      恰有夜风掠过林梢,风一阵大似一阵,满树的梨花被风吹得花枝颤动,扑扑簌簌直往下落。只几个眨眼的工夫,地上,水面上,还有人的身上,都已落了一片的碎花瓣。

      这番动静顿时唤回了黎小满的思绪。她盯着梨树下的吕少爷,见他肩头发稍都沾了白如皎雪的花瓣,整个人浸在月辉里,眉目清俊,肩宽腿长,不说话只静静站在那儿的时候,颇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温润气质。

      此时,‘翩翩公子’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等着她发话。薄唇紧抿,鼻梁高挺,又是一副以往常见的倔强表情。可此时夜色正好,花影摇曳下,便给那张俊脸添上一层说不出的清冷感,不似凡尘俗客,很是引人注目。

      没人知道黎小满这短短的一刻里想了什么。就见她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朝吕慈说了声‘好啊’。

      吕慈还以为她同意和自己一道去扫墓,脸上表情稍缓,刚要开口,却听她接着说道:

      “我愿意嫁给你。”

      “…什么?”

      他几乎脱口而出,旋即反应过来,又是一怔,脸上难得出现一阵空白:“你…当真?”

      黎小满回答的很肯定:“当真。”

      吕慈张了张口,又一抿唇:“…你不会反悔吧?”

      黎小满很果断地摇了摇头:“不会。”

      这下,吕慈怔怔地望了她好一会儿,忽地像松了一口气似的,一下子笑了起来,本就俊秀的五官越发出挑起来,一双眼睛在月色下格外明亮。

      “就算反悔也不行。”
      他竭力不让脸上的笑漏进说话的声音里,声音绷得平平地道:“既然已经说了要嫁给我,那就不许反悔。”

      黎小满望着吕慈这幅样子,没有说话,只是回以一个微笑。她皮肤本就生得白,此刻更是光洁得像月光泼上去就会滑下来,眼睛里闪着明明灭灭的月华,看人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吸引力。

      吕慈想要移开视线,可他抵抗这魔力的决心就仿佛出水的鱼,头尾在地上拍动,就是挣扎不起。

      既然抵抗不了,那便不抵抗了罢。

      吕慈直接上前几步,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

      甫一入怀,她身上的香味便直往鼻子里钻,那是宛如初春草花嫩芽的香味,又令人联想到花香。他抱着黎小满的那只手,触感又暖又软,正合了古人那句话,软玉温香抱满怀。

      他的身心仿佛通电似的发麻,又听见怀里的人在开口说话,可此时已然没心思再来领会她话里的意义,头脑里仿佛蒙上一层油纸,她的话雨点似的渗不进,唯有油纸震颤着雨打的重量。不论她说什么,他都连连附和着应了下来。

      黎小满见吕慈将头往她肩头一埋,无论她说什么,这人都只会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嗯’,抱着她的一双手越搂越紧,几乎快让人透不过气来。她也不恼,由着他死死将她箍在怀里,一副舍不得放手样子。

      她靠在他的胸口,听着对方一声响过一声的心跳声,想了想,又一次强调道。

      “娶了我,你可别后悔。”

      这回吕慈没再盲目附和了。他稍微松了些力道,低头看着黎小满,大概是认为眼前之人已是他未过门的媳妇儿,表情遂也变得温和起来,眼波柔软,声音低低地道:“你在说什么傻话,能娶到你,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后悔。”

      黎小满觉得这种说法很有意思,脸上下意识浮现出微笑,在皎洁月光下仿若芙蓉出水,娉婷秀艳。

      “好,我知道了。”
      她盯着眼前面不知不觉间又红了脸的青年,轻声说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蝶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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