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小重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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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这二人在月下定了终身，隔日，吕慈便将此事告诉了家中人。几个哥哥自是喜不自胜，当即便挑起了良辰吉日，琢磨了许久，终是选了个宜嫁娶的黄道吉日，热热闹闹地操办了一场，将人娶过了门。
日子也就这样一天天过了下去。
这和黎小满此前预料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吕家村坐落在大山深处，这种地理环境上的与世隔绝常常会与落后封闭挂钩，但她并不在意这一点。
相反，待的时间久了，她竟有些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春天能闻到山草野花的馥郁清香，夏时能听到四周深草里的啾啾虫叫，深秋能看见各式各样形状各异的落叶，冬季还有白雪覆盖的远山。
在她看来，这是一个很适合关起门来过日子的清静地方。
能平平静静地过完一辈子，已经是很好的一生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黎小满在吕家村又待上了两年。
这两年的岁月就像穿过门缝的风，转瞬即逝，一眨眼就到了现在。
正是下午时分。
日头斜斜地从窗户漏进来，在她月白色的夹袄上踱了层暖光。黎小满坐在靠窗的藤椅上，手里捏了块葱绿色的绸料，正拈着针往上缝线，针尖起落间，发出极轻微的‘簌簌’声，在寂静的室内有规律地响起，听着绵密又安稳。
吕慈进来时，正撞见这一幕。
女人半低着头，睫毛在眼下投了弯弯的影子，一双手走得飞快，细碎而灵动，如行云流水，反而更让人觉得格外的静，这姿态实在令人着迷。
若非事情紧急，他可以眼也不眨地看整个下午。
可一想到那件重要的事，他拢了拢心神，几步迈到黎小满跟前，弯下身子，俯在她耳边轻声说：
“小满，端木瑛被我们带回来了。”
黎小满一顿，手上动作也停了下来。她抬起头，对上身边人的目光。
“你们竟然真的去堵她了？”
这话里带着诧异，可她神色却没什么波动，一双眼睛端静地看着他，似在等他回话。
吕慈直接坐到一旁的凳子上，很自然便握住了黎小满搁在膝头上的手。
“当然。其他几人要么名头太盛不好下手，要么就是些行踪不定的散人……算下来，也就她最容易得手。”
对于这种专挑软柿子捏的做法，黎小满不置可否。她低下头，目光落到两人交握的手上，轻声开口道：“绑回来之后，又打算怎么办？”
吕慈道：“自然是看着她，先把人扣下再说。”
他说得十分平常，全然没把这种绑架他人的行为当回事。
黎小满静默一瞬，身子坐在椅子上微微一起，就有要站起来的样子。吕慈却抓住她的手不放，硬将人按在了椅子上。
“小满，”
他将声音放下，低低的说道：“你还怀着孩子，就别掺合这件事了。”
黎小满露出一个冷淡的笑容，像阴寒欲雪天的淡日：“原来你也知道我怀着孩子啊，你怎么不替我们孩子考虑一下，少做点缺德事？”
吕慈始终握着黎小满的手，此时攥得更紧了些，就听他轻轻吁了一口气，低声道：“就是为了我们的孩子，我才要掺合这档事……那凭空出现的八奇技被传的有邪乎，你又不是没听到。这般手段现世，哪家不在暗中谋算？”
黎小满侧头看向他，脸上板得一丝笑容没有，身子已有了显怀的轮廓，却仍正襟危坐在那里，问道：
“吕家又不是没有家传手艺，我把倒转八方也交给了你们，你还想怎样？”
“好东西总是不嫌多的。”
似乎想让气氛不那么压抑，吕慈忽然一笑，搂住她的肩膀，柔声说道：“吕家要是能弄到这八奇技，族人们…还有我们的孩子定会大大受益，光为这一点，这坏人我就当得。”
“……”
黎小满低着眼皮，一声不言语。
见状，吕慈又贴得近了些，很是亲昵的凑到她跟前说道：“况且…小满，你是没亲眼见到，端木瑛的那手段，说是神仙技艺也不为过。”
黎小满终于抬眼看向他：“神仙技艺？当初用倒转八方给仁哥续命的时候，你不也是这个说法？”
“这不一样。”
他说的很认真，眼里亮着莫名的光：“端木瑛的手段‘双全手’，能修复性命，让任何伤势痊愈……”
他将黎小满搂得更紧了些，只把一双眼睛望着她道：“小满，虽然我还没有带她过去，可是，说不定…不，仁哥的病这回绝对能治好！”
这话说得过于笃定，黎小满静静看着他，眼神是一种很专注的凝视，但看不出喜怒。
吕慈只将这股沉默看作是不赞同的意思。他薄唇一抿，眼皮一垂，声音放的很轻：“小满，你若想怪我就怪吧，就是打我一顿也行。”
说着，他很小心地把手放在了黎小满的小腹上，神情有种近似纵容的温情：“要是肚里孩子折腾你，就先欠着，等生完再来算账也行。”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一直没说话的黎小满终于开了口。她拨开吕慈的手，黑溜溜的眼珠错也不错地盯着他，用一如既往的平静声音问道：“你刚才说，她的手段连仁哥都能治好，是真的吗？”
吕慈略一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真的。我已经审过一回了，也试过她的手段…等再探探底，我就打算让她和仁哥见上一面，治好也只是时间问题。”
像是想到昏迷多年的兄弟终于有了痊愈的希望，吕慈面上露出明显的喜色，声音也松快了起来。
黎小满静静看着他，在仔细确认了他脸上的神情不似作伪后，她依旧没什么表情，可心里却也跟着涌起几分雀跃。
仁哥的病究竟有多凶猛，此前经手过的她对此可是一清二楚。
表里缺损，神明失守，伤势之奇，医药难施。
当初能设法将其维持在喘促息微的濒死一刻，已是费了好一番力气。本来以为想令此类重病之人完全康复，至少也得等上个几十年，没曾想吕慈这一去一回，竟带回来一个能治这等绝症的神人。
好。真好。
如此能从阎王手里抢人的手段，说是仙人术法为不为过。
既然是仙人术法，肯定不止有救人这一种用法吧？若是能将其用在其他地方，也不知会有怎样的效果……
脑海中盘旋着诸如此般的念头，黎小满垂下眼，将那块葱绿色的布料铺在膝盖上，两只手按着慢慢往下抚摩，像是在转移注意力似的，面如梨花的脸上依然是很沉静的样子。
“我想去看看她。”
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吕慈一愣，问道：“看谁？”
她抬眼朝他一笑：“当然是端木瑛了。”
吕慈眉头一拧，下意识觉得不安全：“她到底是和全性掌门结交过，手段又如此诡妙，还是少和她打交道为好……”
“我知道。”
黎小满温和地应了一句，截断他后面的话，又握住他的手：“你就当是我多心吧，可我担心你。”
吕慈被她说的一怔，手心一阵热，一种奇异的感触爬上心头，一时间竟怔愣在那儿。黎小满便接着说道：
“我知道你是为了村里好。可你干的这事儿，我实在放心不下，只怕你出什么意外……”
她慢慢说着，执起他的手，贴在了自己脸上：“你把家人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为此什么都肯做，我对你也是这样……
“…吕慈，别拒绝我，好吗。”
她用那张漂亮的脸说着恳求的话，神情那样温柔，看起来格外动人。即便是长久相处下，对她的美貌有了抗性的吕慈也不由得看得呼吸一滞，心中突然对她涌起一股近乎不顾一切的爱，但脸上的情绪却是不显的。他敛了眸，嘴唇一抿，任由心跳声如擂鼓，直在胸口砰砰响个不停。
“…好，我知道了。”
过了许久，他才哑着嗓音开口，掌心覆在她皎白的脸颊上，力道轻得像在对待什么珍宝：“我陪着你，你想做什么都行。”
不一会儿，赶在太阳落山之前，他便小心牵着黎小满去了后山的地牢。
黎小满终于如愿见到了那位有着神仙手段的奇人。
——端木瑛。
地牢里光线幽暗，墙上的火把在周围石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明灭飘忽的火光里，黎小满隔着栅栏望向牢里的人，正巧撞上牢中女人的视线。
一看到她，女人原本有些涣散的目光登时收拢了来，眼睛瞪大，声音也拔高了些许：“你……你是黎小满？”
没等黎小满回答，原本颓然瘫坐在稻草堆上的女人倏地站起身，几步就来到牢门前，她刚要开口，视线却瞥到紧跟在黎小满身后的吕慈，话又被咽了回去。再一仔细瞧见牢门外的黎小满那凸起的腹部，心头顿时什么都明白了，眼里某种正在发亮的东西一下子黯淡了下去。
“……好嘛，差点儿忘了，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女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黎小满，我知道你…你为那些没钱治病的人家免费义诊，想尽办法替他们找法子治病，费了好大力气却一分钱不收……说真的，我以前挺佩服你的。”
她的声音回溢在空荡的山壁间，回声比她的声音还要真切。
“真的，像你这样不图回报只为救人的医生，我是真心佩服…后来，听说你嫁了人，以前得你恩情的人都给你随了礼……
“当时我人没来，但也跟着凑热闹送了一份，不过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估计你也不会在意……”
说着说着，她声音压得愈低，也愈发咬牙切齿起来：“我以为你就算结了婚，该做什么还是会做…可你，你现在居然和他们吕家合起伙来做这种事！？”
黎小满面容依然平静，声音无波无澜：“这种事是哪种事？”
牢中的女人冷笑一声，脸突然发红，不是那种见到心上人的害羞，而是对讨厌之人的愤怒：“自然是绑架抢劫的丑事。”
这下没等黎小满开口，吕慈先坐不住了，他也冷哼一声，嘲讽道：“你一个跟全性妖人结拜的混蛋，还有脸说起别人来了。”
“我是混蛋，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虽然回答的是吕慈的话，女人却直勾勾地盯着黎小满，以一种近乎质问的语气道：“明明你救过那么多人，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
黎小满不是很明白女人的愤怒为什么会直指向她。
但这并不重要。
她神情如常，并没有理会女人的质问，反而转头向吕慈道：“你先出去一下好不好，我有话想和端木小姐单独说说。”
显然，吕慈并不放心留她一个人在这儿，可他一见黎小满软着一双眼睛，温柔地向这边看过来，一肚子拒绝的话顿时消了大半，只将目光不断在黎小满与端木瑛之前逡巡，像是在掂量着什么，最后闷闷憋出一声‘嗯’。
“我就在外面，有事随时喊我。”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见黎小满点点头，这才不甚放心地转身离开了地牢。
待到吕慈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只余两人的地牢里格外安静。在火光照不到的地方，黑暗像滴入水中的墨，缓缓地四散开来。
黎小满朝前走了两步，从阴影中抽离开来，大半张脸被火光照得朦朦胧胧，但好歹能叫人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好啦，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了。”
她轻轻说道，朝端木瑛笑了一下。
端木瑛从没见过这样的笑容。
她无故联想起幼年时偷喝父亲的藏酒，只一口，就令她两颊发热、心头乱蹦，同时也感到头痛恶心，再不想多沾一下。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就听牢门外的黎小满以温和的嗓音说道：“能为我演示一遍‘双全手’吗。”
“……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小重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