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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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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卜时不记生辰八字的大有人在,易丙丁习以为常,指了指周阳明的手:“那就看手相。”
“我不喜人碰。”
“施主张开手心即可,”易丙丁强忍翻白眼的冲动,“贫道只看不碰。”
周阳明看了他一眼,然后伸手,摊在易丙丁眼前。
少年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虎口处有一枚小痣,点睛似地夺目。只是掌心布茧,无意诉写幼年苦。
易丙丁垂眸,仔细观摩起来。
这一观摩便是半晌。常丙清在一旁看着,眼见着日头渐大,草棚简陋愈发遮不住,易丙丁却看着那只布着茧的手迟迟不作论断。
虽然大师兄占卜时总爱在人前装高深莫测,不过今天这高深装得忒长了些。常丙清凑过来,轻轻推了下易丙丁的肩膀,“师兄。”
易丙丁侧头看了眼,“师弟,人面龟甲带了吗?”
“在我包里,你要用?”
“嗯,去拿吧。”
常丙清转身回了客栈,那少年看易丙丁,笑道:“你不会没看出来吧?”
“手相只能看到浅显,但你毕竟是贫道选中的小师弟,自然要给你往深处算。”
“我不是你小师弟。还有,不妨告诉你,我算他人,也为他人算,可至今也没人能算准我的命。”少年收回手,淡淡道:“若是看不出来,就算了。”
话音刚落,常丙请拿着人面龟甲走来,易丙丁接过来,抬眸看向周阳明:“贫道说能算,就是能算。没有算了一说。”
说罢随手掏出一张黄符,沉吟片刻,咬破手指,以血画符。常丙清素知易丙丁不喜用血符,一来矫情,嫌手疼,二来血符出场往往意味着事不小,麻烦。
他心中奇道:“不过是给一村野少年算个命,师兄何至于此?”
市井尘嚣,车马如织,街中草棚渐渐围起好奇的人墙,传出窃窃私语声。易丙丁以血符引火烧龟甲,黄符无风自燃,少顷,听得一声“卜”,甲裂纹生,卜象成。
他神情肃然,仔细查看纹路,周阳明道:“如何?”
片刻之后,响起易丙丁难得正经的声音:“龟甲卜吉凶。你的未来,贫道只看到一条警语。”
人群里有人叽喳起来:“谁家算命只算一条警语,不都是讲个运势,财富,姻缘?小道士,你莫不是见人家年轻,随口诓人的吧?”
“就是就是。摆出的阵仗挺大,又烧符又数甲壳纹路的。可算了半天,只有一条警语。你不会是一江湖骗子吧......”
“......”
都是些怀疑吃瓜的论调,常丙清在一旁听着,表情淡然,丝毫没有为自己师兄说话的意思。易丙丁也浑不在意,而是问那少年:“贫道用一条警语抵卦金,施主可愿意?”
少年看着他:“你说吧。”
“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刘伯温。施主可听说过大明宰相刘伯温斩龙脉的故事?”
“没有。”少年抬眸,阳光中目色水样清亮:“我的警语与他有关?”
“对。”易丙丁正了正坐姿,身形似鹤:“民间传说,华夏有三大龙脉。有道是北龙不入海,南龙不上山,中龙守祭台,中华永不败。明太祖朱元璋为保大明千秋万代,曾命刘伯温斩尽各地小龙脉。施主,你命中与三结缘生恶,刘伯温斩断龙脉之地,凡涉及数三,皆不可往。”
少年脸色微变,表情耐人寻味,略作停顿后缓缓开口:“那如果我去了呢?”
“你这种想法就不对,万事没如果。既是警语,万不可生此想法。”易丙丁说:“施主只要记住不去就好。”
“天有不测风云,人会身不由己。”少年目不转睛,低低道:“万一在下并不想去,偏偏被人架去那里,那我肯定想要知道自己的结果。你既然算了,我也并不介意下场惨淡,何不告知?”
易丙丁抬眸看他,凤眸在逆光中显得幽幽,一字一句吐出警语:“一木困终身,生作死用,生不如死。”
此话一出,少年明显脸色一变。常丙清混在人群里,似是觉得这话太骇人,甚至耸人听闻,他轻咳一声,易丙丁回头看他一眼,这才转移话题,问了句:“你的算好了,施主是不是该给贫道算了?”
“我算命靠猜,把你想知道的事问出来,我会告诉你答案。”
闻言,常丙清和易丙丁互相对视一眼,后者惊诧不已:“猜?”
“对。不准可退善金。”
“呦,口气还挺大。”易丙丁想了想:“那不如,你就猜一下贫道上次追的狐狸所在位置,如何?”
袁邱看到那少年也就沉吟几分钟便给了易丙丁答案,比他又是看手相又是占卜龟甲的快多了。就是不知道准不准。
显然易丙丁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施主,你说得那米铺贫道正好知道。你的断言不难检验,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检验一下吧。”
他倏地伸手,作邀请状,“跟我们去趟米铺吧。”
周阳明蹙眉看了眼伸到眼前的手:“离我远点。”
易丙丁偏不配合,大有那日拦人去路的泼赖架势,厚着脸皮笑了笑:“只要看到那狐狸,贫道自当远离。”
周阳明打量一番,“先给钱,给完了我自会带你们去米铺。”
易丙丁难得大方一回,交了善金,笑眯眯道:“带路吧。”
那少年收了善金,果然如约带路。见易丙丁包都没拿,常丙清连忙回了趟客栈,追上来的时候,他伸手微微扯了下易丙丁的道袍,压低声音:“师兄,你刚才算命用了血符,现在又故意拉着那少年去捉妖,是不是他的命格——”
午后阳光洒落,易丙丁不远不近地跟在少年身后,侧头看了眼常丙清:“一开始看手相,我什么都没看出来。”
“怎会?”常丙清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的占卜术连师父都自叹不如,怎会看不到一个村野少年的命格?”
“我真的什么也没有看出来。所以才用的血符。”易丙丁目光深邃地看了眼那少年背影,表情打量:“可即便用了血符,我也窥不到他的整体命格,仅得一警语。”
常丙清沉默片刻,“师父说过,有些人受命于天,天机不可泄露,是算不到命的。师兄,你怀疑,这少年身世有异?”
“总之,肯定不是常人。”易丙丁忽而微微一笑,“我就喜欢非常之人。二师弟,这个小师弟我收定了。”
常丙清斜了他一眼:“师兄,你又要死皮赖脸不成?人家可不想当你的师弟。”
“哎,怎么说话的。”易丙丁拍了下常丙清的手臂,表情洋洋得意:“你不也是被我赖来的?现在还不是恭恭敬敬地叫我一声师兄?”
“你少得意!”常丙清目光一凛,气急道:“一会要是真的遇上狐妖,你自己去抓。我绝不帮你。”
“哎,冻豆腐,你怎么能因口角就不帮师兄做任务?”
常丙清气地脸都红了:“你叫我什么?”
“刀子嘴豆腐心。一张雪寒钟馗皮,裹着万千蜂窝孔。”易丙丁笑嘻嘻道:“不是冻豆腐又是什么?”
“师弟,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常丙清气地心下怦怦乱跳,抬手便劈,掌风凌厉,嗡然作响,易丙丁边截边退,那少年只看戏,不参与。一路半真半假的热闹“斗法”,三人很快停在东街的一家米铺前。
山村米铺,面积不大,左侧摆各类米面,右侧摆着木制高架,其上放着两口还未上漆的棺材。店里来往买米的人不多,一个伙计就能招待过来,故老板懒洋洋地趴在柜台上,正哗啦作响地拨着算盘算账。
袁邱总觉得棺材和米放在一起很诡异,可这米铺又莫名给他一种熟悉感,陈列陌生,却仿佛来过这里似的。旁边的易丙丁隐隐看出他的疑惑,指点迷津:“寻常人一生柴米油盐棺,生要吃饭,死要入殓。米铺里卖棺材,不稀奇。至于这米铺,就是后来我住的古玩店。你的确来过。看那放棺材的木架了嘛,就是现在我放古玩的立柜,也是你拿来顶门挡慈悲鬼的那个。”
“什么?”袁邱惊诧地瞪大眼睛,易丙丁笑着看他一眼:“你现在就大惊小怪的,一会儿找到煞气来源,不得把眼珠子瞪出来?”
提到煞气,袁邱觉得易丙丁终于说了回正事,连忙追问:“道长——”
“别叫道长,叫爷。”易丙丁摸了摸自己的下颌,自言自语道:“贫道这张脸依旧是出尘少年貌,叫爷爷好像不太合适。”
他侧头看向袁邱:“算啦,你和你爷爷就各论各的,你就叫我易哥吧。”
“我爷爷管你叫大哥哥,我还叫你哥,他要是知道我和他一个辈分,得抽死我。”
“你傻呀,非得让你爷爷知道?他在的时候,你改口叫道长不就得了?”
袁邱觉得易丙丁说得不错,于是改了口:“易哥,看到现在我都没有看到煞气,那老照片的煞气到底在哪?”
“急什么?”易丙丁老神在在,转头看向已经进入米铺后院的三人,“就快出现了。”
道士出山必带糯米,这家米铺位于上清山下的藏甲村,是上清派经常买米的地方,所以老板认得易丙丁二人,一听自己店里进了狐精,脸色倏地惶恐,立刻带人去后院寻找。
这一找就是半天,直到太阳快要落山,也没找到一根狐毛。易丙丁走到周阳明跟前,手一摊:“施主,你说得不准,还钱。”
“就在这里,”周阳明抬眸看向院中海棠,于夕阳中凝望一片胭脂色,表情耐人寻味:“是你看不到罢了。”
海棠花开得灿烂,新绿衬着数点红,年年岁岁的清香,被晚风一吹,送来人间一院春。易丙丁仙风凛凛,衣袂飘飘,立于海棠花下,超凡脱俗,像位不谙世事的脱俗谪仙。
偏谪仙不能长嘴,易丙丁开口便染了俗:“休要把责任推给贫道,贫道看不到狐狸,你就要还钱。”
“道长,你们道士就是这么不讲理的?”
“我们道家讲的是不服就干。”“贫道看不到要找的东西,你又不还钱,那贫道一会儿可就要动手了。”
周阳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就动手好了,我算准了,这里就是九尾狐窝,我不会还善金的。”
说罢转身就往外走。易丙丁追过来时经过正在和老板谈话的常丙清,低声交代了句:“师弟,今晚睡不了觉了,你来守这棵海棠。”
“师兄,我凭什么帮你?”
易丙丁笑道:“凭我长得好看。”
说罢甩了两张黄符给常丙清,转身朝周阳明消失的地方追去。
说是要打架,可易丙丁追上人后并未动手,而是先死缠烂打地把那少年拖去一家简陋的小面馆,囫囵解决了晚饭,然后才跑到一户农家高价买了两只毛色鲜艳的大公鸡。
拎鸡回米铺的路上,残阳泣血红,易丙丁不住叹息,说自己买贵了。
周阳明看了他一眼,“明明是你不讲价,有什么好埋怨的?”
“贫道乐意不讲价,也乐意抱怨。千金难买我乐意,有什么不妥?”
“胡搅蛮缠,不可理喻。”
“还有更不可理喻的,”易丙丁拎鸡凑到周阳明眼前:“施主要不要听?”
“不要。你离我远点。”周阳明快走几步,躲瘟神似地拉开距离。
“贫道还就说了。”易丙丁又故意凑近,歪头看着周阳明,神色飞扬:“那海棠树有问题我看出来了。虽然不知道九尾狐有没有藏在那,但贫道已经决定,一定要收你做师弟。施主,要不要提前叫声师兄呀?”
此时,天色渐暗。东街几户人家点了灯笼,冷光幽幽,长街空旷不见人影。周阳明闻言刹住脚步,“我不会成为你的师弟。”
“你怎么知道?贫道可是下定决心,非收你不可。”
周阳明看着他,长街陡然雾起,朦胧诡异,少年目光淡淡:“我猜的。你我不会成为师兄弟。”
易丙丁一怔,还未从月下窥得少年那双冷眸中的笃定,就被眼前妖雾遮了视线,他神色一变,一手提两鸡,另只手一把抓住了周阳明的手腕。